我妈又问我:“头好点了没?还晕不晕?”

    “不晕了,好了。”

    “那,咱吃饭吧。”我妈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哟,这都快八点了。”

    接下来的曰子,我和我妈和风细雨的过着,我打定主意不再升高中了,所以学校的作业马马虎虎,我静下心来,认认真真的准备着技校考试,这个时候有点后悔只报一个志愿了,万一不成,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家这种情况,如果再继续读高中的话,我是不能接受的,所以不得不拿出十二分的小心来。

    家里的伙食也比原先好了,自从低血糖晕倒了一次,隔上一阵,我妈会买上五毛钱的肉,因为怕坏,一次炒熟,用酱油泡着搁碗里,能炒两顿菜。我明显感到我妈的轻松,吃饭的时候也会聊上几句。

    考试那天,我妈早早的起来,买来豆浆和油条,又煮了两个鸡蛋,我把一个鸡蛋给我妈吃,我妈连忙摆手:“不行不行,吃一根油条,两个鸡蛋,考得好。”

    我耻笑我妈迷信:“[***]员还信这个!”

    临走,我妈特意把她那块戴了几十年英纳格坤表给我戴上,“好看时间。”

    我和我妈一起出门,她去上班,我得去考场。走在路上,心情忽然悲壮起来,我的同学们此时此刻正坐在教室里上课,准备着高中的升级考试,将来会考大学,选职业,一切都是新奇的未知的。而我,却要现在就揭开谜底。

    考完之后的一段时间,我心里忽然狼心狗肺的想要是考不上就好了,事与愿违,通知书很快来了。通知书寄到劳动局,再由劳动局分发等到各个公社辖区,我是公社里去考的几十个孩子里面考得最好的,我妈去拿通知书的时候很高兴,觉得我很长脸。

    关大娘也听到了消息,在我出发前几天的时候,把她儿子卫民打发过来。那天回家,看见卫民拿了个包袱站在我家门口,看我过来,迎上来把包袱塞到我手里,说了句:“我妈让给你的。”然后扭头就走了。回家打开包袱一看,原来是一床单人床的褥子,暗紫的小花,很新。等我妈回来给她看。我妈叹了口气。

    “你和关大娘咋了,闹别扭了?”

    “没咋。”

    “好长时间没来咱们家了。。。。。。”

    “嗯。”

    “要不咱们去看看她吧,现在晚上又不用复习了,没事。”

    “再说吧。”

    我妈说完立刻转身走了,我猜她根本不想去,两人肯定有事,只是不愿意和一个孩子说罢了。我们在这没有亲戚,也没什么朋友,我要外地上技校,家里就我妈一个人,我很担心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我妈那一阵下了班,随便吃几口就开始忙活。把我爸的一些衣服拿出来拆了改小,我的衣服很多已经小得没法穿了,我比我妈还要高出一头,没法将就她的衣服,只好把我爸留下的衣服翻了出来,有几条我爸发的公安的制服裤,还挺新的。我妈让我用剪刀把裤缝都拆开,她从两侧剪掉一些,再用针线细细的缝起来,裤脚也卷进去一大圈。我们坐在灯下,一边干一边说话,我妈可能怕我嫌难看,经常鼓励我。“现在上哪儿去买这么结实的布,你看看,这线头,往下揪着都费劲呢!要不说还是公家发的东西好,你看现在外边闺女孩子穿的那是啥裤,蹦在个腚上,一瓣一瓣的,丑死了。”

    其实,自从我爸去世以后,我的衣服早就受尽嘲笑,十几岁的女孩子正是爱美的时候,在班里花花绿绿的一群里面,我显得尤为显眼,自卑了好久,光盼着我妈能出去干点活,多挣些钱,让我别那么扎眼,家里情况我又无力改变,自卑到尽头也就释然了,现在别说穿改过的衣服,哪怕就是光着身子,我也不愿意我妈在工厂里干那样累的活。我妈当年提着脑袋干革命,现在混到这步田地,我替她不值。

    “你觉得公平吗?”有时候我也忍不住问她。

    我妈心里肯定委屈,但不愿意多提:“埋怨了你爸一辈子了,也就这样了。”

    “要是能倒回去重来一回,你还参加革命吗?”

    “不参加革命还能干啥?”

    “比如,在家好好地种地,当个农村媳妇会怎样?”

    “那样,还能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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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票第九节 离家

    报到的曰子很快来了,这是我第一次离家,带着一床被子和关大娘给我的褥子,还有几件改过的衣服。口袋里装着买票之后的十一块八毛钱,到离家一百多公里路的省城上技校去了。

    尽管有思想准备,却还是吃了一惊。班里的同学竟然还有人烫了发,穿的更是比原来中学同学不知洋气多少倍,有两个男同学还穿了花衬衫,像社会上的青年,老师好像也习以为常,不管不问。我突然感觉自己和他们格格不入,不仅为自己的处境和前程担起心来。

    宿舍里六个人,上下铺。这所学校是为省各地的医疗器械厂定向培养技术工人的地方,宿舍里有两个是当地器械厂子弟,虽然家就在当地,但也分给宿舍,其他三个像我一样家在外地。除了睡在我上铺的徐芳,其他的人还算和善。徐芳,一个满脸丘疹的姑娘,也不知从哪里来的自信,盛气凌人的。第一次见面,我和她就吵了起来,她报到来得很晚,我们都铺好床了,她才来,一进门就把手里的行李扔到我铺好的床上,其中还有一网兜苹果。我见状心中自然不高兴,但初次见面,也不好说什么,就把那兜苹果拿下来放到地上,没想到她倒烦了.

    “哎!吃的东西你怎么给我放到地上?你让我咋吃?”

    “你放我床上,脏不脏,我咋睡?

    “脏什么脏?我都洗过的!“

    “洗过了你也不能往别人床上放,你咋不往你自己的床上放!”

    “我不是没铺好吗!铺好了我稀得往你床上放!”

    都是新同学,第一次见面,都客客气气的,还真是没见过这样的,我不想在这种人面前示弱,我干脆说道:“都拿走!”

    我和徐芳两个人在床边上对面站着,我想她要是不拿走,我就全给她划拉到地上,刚到一个新地方,我不想被谁欺负下来。

    她也不动。宿舍里的人都上来劝,帮着把她的行李搬到上面去。徐芳像个被宠坏脾气的孩子,一边重重的收拾,一边咕囔:“烂学校!烂人!”

    报到第二天,发了饭票和新书。饭票的定量是男生三十斤,女生二十七斤,加上菜票,共计十八块五毛钱,虽然早就知道技校管住管伙食,可是真真切切的发到手里,才觉得心里踏实了,忍不住心里盘算,留下一块八,那十块的整钱就在衣服包里不往外拿了,等回家的时候给我妈拿回去。新书一大摞,文化科目很少,大部分都是一些《钳工工艺》《金属加工工艺》《淬火工艺》等专业书。

    技校的生活直接颠覆了我对传统校园的印象,在原来的中学,在教室里,艹场上,到处都能看到手拿课本死啃的学生,在这里一个没有,学的好与不好,将来已定,没什么动力,大家无所事事,就把旺盛的精力给了球场,吉他还有迪斯科,甚至谈起了恋爱。

    女生在宿舍里纷纷拿起针线,动手改造自己的衣服,水平有限,大部分只敢改裤子。沿着裤子大腿的内侧裤线,往里挪一个允许的距离,用手针,细细的针脚,重新缝一条裤线,试穿合适之后,再把原先的裤线拆开,多出的余量不平,就用搪瓷缸子装了热水向两边熨平。普通的一条筒裤经过这番改造,就会变成疑似喇叭裤了。

    宿舍里的人除了我和徐芳都在忙活。我穿的裤子,前身是公安局发的制服,腰肥,裆深,我妈在腰间别了四个一寸宽窄的大褶,虽然勉强能穿,但死也不会变成喇叭裤的。徐芳的衣服也像我一样不用改,但不同的是,她的裤子本来就喇叭。虽然样子不济,但她的衣服却挺让人眼热,连脚上的鞋都是想都没想过的半高跟皮鞋,我脚上的偏带方口布鞋仿佛不是这个年代的。徐芳的鞋后跟上钉着铁掌,老远就能听见“哒,哒”的声响,每次听见这声音,我的心就揪在一起,生疼。

    在这里学习不好不丢人,补考一次两次都不及格还能保持一副不羁的嘴脸反而是英雄。开始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适应,后来我看清楚我只需要在这里呆三年,不管学习好与不好,都能成为一名工厂里的技术工人,也就释然了。

    每天下午下了课,从教学楼往宿舍楼走的小马路两边,三五成群的男生围坐在马路牙子上,弹吉他,唱歌,看见过来很好看的或者是很不好看的女生都嗷嗷的起哄,走那条路但对很多女生来说,慢慢的变成一种心理负担,当然也有例外,比如徐芳,踩着高跟鞋,走路一跳一跳的,唯恐那些人看不见她,徐芳从家里拿来一个录音机,就放在宿舍里,基本上每天下了课,匆匆跑回宿舍,拿了录音机就和那些男生混在一起。

    我从来不说,但是在心里深深的羡慕他们,羡慕他们无牵无挂轻松自在的样子,都是差不多的年纪,自己为什么就轻松不起来?

    在学校唯一的乐趣就是吃,都是在长身体的时候,出奇的能吃,再加上食堂的饭菜没什么油水,天天晚上打饭的时候都要多买出一个馒头,留着晚上饿的时候吃,宿舍里和我要好的孙娟有时都要多买两个馒头,吃着吃着,就要小心月底不够吃了,所以,睡觉之前,孙娟有时会咬着牙对天发誓:今天保证就吃一个馒头!每每到半夜,就会听见她轻手轻脚翻饭盒的声音。孙娟和我差不多,家境不富裕,宿舍里条件好一些的,都会备下一些从校门口商店买来的点心,再好一些的还会买些即食海带丝,一块钱一大袋,一袋里面有十包,只要一小包,放在缸子里冲上开水,满屋都能飘香。

    有时我和孙娟会到生活委员那里退一点饭票,换成钱,怕不够吃,不敢换多了,两三块钱,然后买点海带丝,几块点心,放在那里,等宿舍里有人吃的时候,我们也有的吃,不至于光空咽口水。

    除了饿,就是冷,宿舍里没有暖气,我们的房间背阴,一到冬天,窗户的冰花厚厚的一层,整个冬天都不带化的,令我发愁的是我没有外套,只有一件薄薄的小棉袄,过春节的时候,我妈给我做了一件便衣领的褂子套在外面,下身扯布做的灯芯绒的裤子。寒假开学返校的那一天,天寒地冻,我妈煮了一锅面疙瘩,嘱咐我喝两碗,说吃饱了就不冷了,看见外面的冷风,从心里打沭,磨磨蹭蹭到非走不行的时候,才硬着头皮出了门。

    果然,一出门,五分钟不到,肚子里那两碗热面汤就和外面一个温度了。我冻得耸着肩,冷风从小棉袄的下摆不断地吹进来,感觉像光着身子似的。汽车到省城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市内的公交车早就停了,这才后悔走晚了,没办法,只好走路回去,十几站的距离,我不知道能走多久,两条腿像两根木棍一样,毫无知觉,机械的往前捣。我感觉今天晚上要死在大街上了。多年以后,我还能清晰地记着那个绝望的晚上,打那开始,我对冷有了一种根深蒂固的恐惧,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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