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边说一边帮我妈扒拉,很快找到了那一半门鼻子。我妈说:“你拿上锤子,帮我砸上。”

    我跟着我妈到了她的房间门口,我妈比量着高度,“钉在这里。”

    “您屋里还有宝贝?”

    “嗯。”

    我妈站在旁边看着我把门鼻子钉好,把手里找出来的一把旧的挂锁挂上锁好,用力往下扥了扥,觉得牢靠了。

    收拾停当,我领着我妈去车站,我在前面提着大包走,我妈跟在后面一步三回头,我想起小时候跟着我妈去上班,也是这样一前一后,只不过是现在前后掉了个。

    拐过弯,看不见家了,我妈在后面开始不住地嘟囔:“我在家待得好好的,非让上你那,我这活了一辈子,啥事还得听你的!先说好,我就在你那待一个星期,到下个星期,你把我送回来!听见了没?”

    我闷着头往前走,不想说话。我妈光这样嘟囔我有点烦,好像是我没事找事,非求着她去一样,其实,我妈这时候去跟我一起住是不太合时宜的,建军查出死精症来之后,自己不相信,又跑了好几家医院,诊断都一样才确信自己有毛病。确诊的那天晚上,建军在家里闷头抽了一屋子的烟,最后,他抬起头来认认真真的对我说:“小南,咱们离婚吧!”

    “为什么?我不离。”

    “我有病,不能生孩子。”

    “有病治病,为什么要离婚?”

    “我问医生了,不好治。”

    “不好治又不是不能治。”

    “万一要是治不好呢?”

    “。。。。。。不会的,要是真的治不好,咱们就不要孩子了,咱们俩过。”

    我抱着建军,把脸埋在他的胸前,坚决的说,“我不离婚。”

    “好,不离。”建军用手摸着我的头发,深深的叹了口气。

    男人的这种病的确难治,但长在建军身上更加难治,因为建军是跑医院的,本地的几家医院基本上哪家都能碰到几张熟面孔,这太让建军难堪了,他宁可舍近求远到外地去,每次来回既费钱又费力,我们没有想到的是,药费太贵了,一个疗程半个月,十几服中药,就要几千块钱,我们去的都是从报纸上找的一些有名气的专科医院,医院以此为生,药价虚高也就不奇怪了。

    每天中午,我都会回家给建军熬中药,楼道里经常弥漫着一股中药的气息,邻居有时问起来,我就说自己去看中医拿的中药,我和建军商量好,对外就说是我有妇科的毛病,不能生孩子,女人不孕好像很普遍,没什么精神上的压力,也好让建军不那么难堪。

    治这种病有很多禁忌,每月从我的月经周期算起,多少天开始吃药,多少天两个人在一起,都是严格控制,保证药姓起效的时候正是我的排卵期的时候,以便增加怀孕的几率。

    每个周期的前半段我和建军会去努力和期望,后半段就是提心吊胆的等待,直到月事来临,希望破灭,又要去努力下个周期,周而复始。

    所以,我妈这个时候来是不太合适的。

    但是我妈不知情,一路上都在唠叨,嫌我不让她在家里。

    让我吃惊的是,我妈见了建军,竟然叫不出他的名字,甚至好像不认识了,她悄悄跟我到厨房,小声问我:“刚才那个人是谁?”

    我妈好像真的糊涂了,我和她说了建军的名字,她却又恍然大悟的,“唉!小苏啊,你看我这脑子。”

    我妈自己在家待惯了,什么事都依着自己,像个被宠坏的孩子,为了配合治疗,建军尽可能的减少出差,在家的时间长了,我妈就有些不自在。有一次,吃完晚饭,我和建军看电视上演的一个美国大片,看得高兴,忘了我妈每天的电视剧,我妈从沙发上突然站起来,走过去,站在电视机的跟前挡着,烦躁的不停地用一只手去揉另一只手,脸拉得老长。

    我和建军见状,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把电视频道给我妈换回去,我妈还站在原地不动,建军赶紧回我们的卧室,轻轻掩上门,我去把我妈拉过来坐在沙发上,正对着电视机,我妈的脸色才缓和下来,一会儿功夫,看着电视剧又高兴得眉开眼笑。

    晚上睡觉的时候,建军让我抽空和我妈上医院看看,“我看咱妈不太好。”

    “老了是不是都这样?”

    “不会,你看我妈,心眼比我还多。”

    “你妈比我妈小,过几年说不定也这样。”

    “你还是抽空去和她看看吧,看看放心。”

    “嗯。”

    第二天,建军在店里,我没什么事,就哄我妈说社区给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免费查体,把我妈哄到了医院,经过一上午的各种检查,医生的话让我从头凉到脚。医生说我妈的小脑萎缩得厉害,是一种俗称老年痴呆的病,我虽然觉得我妈这几年一阵清醒一阵糊涂的,可是没有想到这是一种病,而且医生说没有什么特效药治疗,连控制都很难做到,说白了,就是只能任由病情发展。

    我从医生的办公室出来,看见我妈坐在大厅的座椅上看挂在墙上的电视,正襟危坐,表情严肃,我远远看着她,忽然一阵心灰意冷,怎么了这是?我和建军生不出孩子,还没等治好,我妈又老年痴呆,为什么事情不能一样一样的来?让我一样一样的接招?

    小时候,我妈说我爸,给我起这么个名,郑南,正难,是不是想让我一辈子都难?我爸说人名就是个记号,过得咋样和叫啥有啥关系,“我要叫她富贵,她是不是就一辈子富贵了?”

    我也不太相信名字会左右一个人的一生,只是不顺的事情有点集中而已,我这样在心里劝自己。

    我知道从现在开始,我要尽量的去守护着我妈,她的记忆力和智力都在迅速的减退,认不出人和找不到家的情况会随时发生,医生说将来的情况不容乐观,说不定还不如一个孩子容易看管。(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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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票第七十八节 迸发

    让我妈单独在家看电视,我不放心,害怕万一哪根筋再动了跑到外面去,在老家的地方都找不到回家的路,更别说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市,把门反锁又怕出意外,权衡之下,我每天带着我妈上班,为了节省费用,我和建军让看店的刘阿姨回了家,我专门看店。有医院要货的,我配好货之后,打电话给快递公司,他们派人来取货,这样比自己联系客车捎货贵一些,可也没有别的办法。

    我忙的时候,我妈就会拿个马扎坐在店门口的空地上,看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有时候有人从她身边走过,她还会很热情地和人打招呼,通常都是:“同志,你是哪里来的?”

    很多时候,专心走路的人都会被她吓一跳,年龄大些的还好,诧异的看看我妈,敷衍了事,或者干脆装作没听见,遇到年轻一些的,有时就会惹来一阵哄笑,我妈不知道同志这个词现在已经被赋予了别的含义,我妈还停留在自己年轻时上战场打仗的时候,同志就是阶级兄弟姐妹。

    我和我妈说,不要随便和陌生人打招呼,不礼貌也不安全。我妈满口答应,可是碰到身边有路过的人,就又会说:“同志,你是哪里来的?”

    我知道没有用,就不再管她,任由她去了,建军有时出差,有时出去应酬,或者有时出去和朋友喝酒,中午基本上都是我和我妈在,我领着我妈回家做饭吃饭,吃完饭,我妈要么看电视,累了就睡一会儿觉,我在厨房给建军熬药,熬好药盛出来,差不多就该到店里去了,再领着我妈去店里。

    虽然家和店隔得不远,我妈毕竟是一把年纪的人,每天如此,我妈受不了了,每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捧着饭碗就昏昏欲睡,所以,没过多长时间,我妈就不干了,我再领着她到店里去的时候,我妈嘴一撇,委屈地哭开了:“我都土埋了半截的人了,还整天这里那里地跑,你是嫌我死的慢?”

    “我不在你这受罪了,你送我回去!”

    建军一看我妈发脾气,做为女婿,他不好说什么,不是回屋就是出去抽烟,留下我和我妈,开始的时候我还能耐下心来哄哄我妈,发脾气的次数多了,我妈越来越难哄,索姓由着她发。

    从小到大,我听过看过无数的宣扬孝敬父母的故事和传说,有些感动得令人发指,比如从身上割下肉来喂食娘亲,参照着这些,我觉得我可能是个不孝女,我妈闹一次,我心里的耐心就会减一分,心里的怨气就会加一分。有时候,我会忍不住去想我自己存在的意义,一边是像孩子一样任姓的妈,一边是天天喝药不见起效的建军,我感觉他们俩人就像两堵墙,把我夹在中间,越挤越紧。

    看我妈实在累的时候,我就让她留在家里,打开电视,反锁上门,到店里看一会儿店,没事的话赶紧往家跑,怕我妈在家里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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