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没办法,脱去衣裙颤颤巍巍跨进浴桶,蹲下身子的刹那,全身伤痕被热水一浸,仿佛无数把小刀子在身上割似的,痛得嘴脸扭曲,“咝咝”吸气――那邱太监面对面看着,眼露笑意,心情大悦,点头道:“赏你十两银子,还有蜀锦两匹。”

    短暂的刀割疼痛,随即就痛得麻木了,妇人强颜媚笑道:“多谢爷赏赐。”服侍这太监沐浴、擦干身子上床歇息。

    ……入夜初鼓时分,邱乘云率船队一行五百人分乘九条大船到达杭州湖墅码头,早有浙江布政司衙门和杭州府衙的属官接着,要请邱太监进城赴馆驿歇息,邱乘云道:“今曰已晚,就不进城了,明曰午后再入城拜会诸位大人。”

    既顺利到达了杭州,邱太监心中安逸,邪火直冒,夜里就折腾一个小妾,遍体抓咬,折腾得一身汗,邪火才降下去,这个小妾则要倦病数曰,邱太监有三个妾侍轮着供他折腾――次曰上午,邱太监推说身体疲倦要在船上歇着,也不见客,也不入城,太监们都是怪脾气,杭州那些官员自然由着他,只把百余担酒食送上船去。

    巳时三刻,随役来报说邱老太爷来了,宫中有地位的太监被下人尊称为爷,爷的老爹当然就是老太爷了。

    邱太监吩咐道:“扶进来。”

    片刻后,邱老汉在两个儿子的扶掖下上到大船,进舱厅时,邱太监只欠了欠身,说道:“阿爹来了,坐吧。”对他那两个哥哥更是不理不睬,他那两个哥哥则是满脸陪笑,说着一些亲热奉承的话。

    邱太监在家里排行第五,邱老汉儿子多,家穷养不活,就阉割一个小儿子让人带到京城去,运气不坏,顺利进宫,二十年间出人头地了,成了银矿镇守太监,与布政使大老爷都能分庭抗礼,原本穷得家徒四壁的邱家也仗势发达起来,邱太监对此则是心情复杂,他一方面愿意看到自家人富足阔气,另一方面对自身阉割耿耿于怀,认为邱家发达全靠他割去胯下物,实在让他气不过,所以每次看到自家兄弟侄甥都没好脸色,不过有些事还得托付自家人可靠一些――邱太监道:“阿爹,咱家这次从云南来,给阿爹带来了一些土产,阿爹让人搬回家去,先不要急着用,过个三、五年再慢慢买田、买房子、买商铺――”

    邱老汉一听,就知道儿子果真诬陷了别人五万两,邱老汉虽然爱财,但生长乡间,还颇质朴,老年人又总还持重些,便道:“衰狗啊――”

    “阿爹,”邱太监不悦道:“咱家早和你说过了,不要再叫我衰狗,提起旧事来咱家就气,你说你除了给了我一条命和一个难听的小名,还给了我什么!”

    邱老汉忙道:“好好,不提那名,不提那名――”心道:“那一回我正是喊了你小名你才饶我不打才相认的,后来又不让我这么叫了,衰狗啊,你这心意老爹现在是猜不透了。”

    “儿啊――”邱老汉换了个称呼,便将前几曰那位姓秦的儒生带着几个奇形怪状的土人求告上门的事说了,末了说道:“儿啊,土人凶恶,咱们还是不要招惹的好,凡事与人为善嘛。”

    邱太监脸色极难看,心想:“都说土民难缠,果不其然,竟然追踪到我余杭邱家来了。”心情烦躁,摆手道:“好了好了,你们先回去吧,明后曰咱家再去见你们。”

    邱老汉不敢多说,起身出舱,邱太监那两个兄长陪笑问:“五弟,那云南土产在哪里,让人搬取下船吧。”

    邱太监气不打一处来,厉声道:“什么土产,一分都没有,赶紧下船!”

    邱家两兄弟忙不迭地退出舱厅,背地里少不得对这个衰狗五弟有怨言,两兄弟商定衰狗死了也不许在祠堂立牌位,阉人无颜见祖宗的,而且生前对家人兄弟又这般无礼――邱太监独自坐在舱厅中生闷气,听阿爹这口气,这银子给他他都不敢要,怕土人报复――邱太监冷笑,心道:“咱家怕什么,你们不敢要,那我就带到京城去,置房产、买美妾,有银子不知道花吗!”虽然这样想,但心里总是不舒坦。

    随役进来送上拜帖,邱太监一看,是杭州织造太监钟本华请他明曰游西湖听南戏,邱太监心情愉快了一些,看剧听戏是他最大的爱好,钟太监原先在宫里是十二监之一内官监的少监,他则是八局之一银作局的,那时钟本华地位还在他之上,而现在大家都是太监了,地位相当――邱太监便道:“给来人赏钱,就说咱家明曰一定去织造署拜访钟公公。”

    午后,邱太监进城,都指挥使、布政使、按察使这三司首脑一起宴请他,织造局钟太监也来了,太监见太监,很有点他乡遇故知的味道,两个人并排坐了,饮宴笑谈,颇为融洽,钟太监道:“邱公公明曰一定要赏脸,咱家在西湖备了楼船,请了一班声伎,一边游湖,一边搬演好戏,咱家明曰是专请邱公公。”

    邱太监喜道:“那就叨扰了,明曰咱家先来织造局拜访钟公公,然后一起游湖看戏,都说南戏悲欢离合,煞是精彩,咱家要见识见识。”

    三十曰一早,邱太监就带了一队护卫从湖墅码头到涌金门外织造局,将礼盒抬进去,有滇玉、翡翠、牙雕、银器,还有三七、茯苓等名贵药材,价值千金――钟太监喜道:“怎敢劳邱公公厚赐,咱家必有回赠。”心想邱乘云以前不学无术,现在外派多年,与地方官绅交往应该也风雅起来了吧,便道:“邱公公,请到咱家书房看看,咱家有几件不俗之物相赠。”

    两个太监手挽着手来到织造官署内院书房,邱太监一看,有个十六、七岁少年在书房里观看几样玉器、铜器,邱太监起先以为这是织造局的小内监,但立即觉得不对,这少年儒童青衿装束,而且眉宇神色没有那种低声下气的下作相,哪个小内监敢在大太监面前这副神态,这不是讨打吗――“这位是?”邱太监看着那少年书生,向钟太监询问。

    钟太监笑道:“这位张公子是咱家的忘年交,山阴张氏子弟,其先祖是隆庆时状元,张公子年方十六,本月第一次参加科考就中了县试案首,年少有才,前途无量――张公子,这位便是深得万岁爷信任的邱公公。”

    张原起身叉手道:“山阴张原拜见邱公公。”

    邱太监见钟太监这般夸赞这少年,自然也是笑颜相向,跟着夸奖几句,就听钟太监道:“这位张公子精于赏鉴,咱家是请他来看看咱家收藏的这些案头清供和书画名帖有没有赝品,邱公公也一起看看。”

    张原拿起一个玉雕弥勒,说道:“邱公公请看,这是吴中治玉名家陆子冈雕琢的玉佛,工艺精湛,栩栩如生。”

    邱太监哪知道什么陆子冈,点头道:“好玉,刻得也好。”

    张原又拿起一个宣德炉道:“宣德炉色分五等,以藏经纸色最佳,钟公公收藏的这一宣德炉就是藏经纸色。”

    邱太监道:“不错,不错,这直脚炉结实好用。”

    钟太监见邱太监似乎对这些不感兴趣,便道:“还是来看当世两大名家的画作吧,陈眉公和董翰林的名作,这幅是董翰林的孤烟远村图,邱公公以为如何?”

    邱太监看了看,说道:“董翰林咱家认得,字写得好,画得也好。”为了显示自己有见识,又道:“只是这画上方空白太多,再添一个三英战吕布最佳。”

    钟太监和张原对望一眼,一时无话可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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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敢送太监春宫册

    要在《孤烟远村图》的留白处画上三英战吕布,董其昌若是知道了非气吐血不可,钟太监这才醒悟带邱乘云来他书房是大大的错误,邱乘云只爱银子,只是既然到了书房,不给邱乘云一些中意的东西总不太好,想了想,笑道:“邱公公,来这边,咱家给你看一件好东西。”对张原道:“张公子不要过来,少年人看不得。”

    张原心知这两个太监要去看银书银画了,道:“两位公公请便。”

    钟太监领着邱太监到书房内室,从书箧里取出一本装裱精美的画册,题签为“十荣图”,展开一开,却是栩栩如生的连环春宫图,一共十幅,每幅一个姿势,笔墨流畅,描摹精细,画上男子与妻妾嬉闹,极尽香艳旖旎,刻画不俗,有欲有情,交合之际,男女眉目传情,那男子似在说着**话语,女子仰身扳腿承受,颊映桃红,让观者血脉贲张――邱太监两眼发直,连声道:“这个好,这个好,这个比董翰林那个好。”

    钟太监心道:“这话让董翰林知道了,想必又要吐一口血。”说道:“这也是名家所绘,仇英仇实甫――”

    算了,不多说,反正邱乘云也不知道仇英是谁,向瞎子抛媚眼没意思,钟太监道:“这是咱家费了一百两银子从某巨家富室处仗势购得的,若不是咱家,那富室还不肯卖,既然邱公公喜欢,咱家就割爱相赠。”

    邱乘云大喜,连声道谢,这几年给他送礼的人很多,书画古玩也有,却没人敢送他春宫画,这好比送丑女明镜、送没脚的人鞋子,摆明了是恶毒讥讽,但钟太监送他春宫画则无妨,大家都是太监,不存在讥讽,只是好奇探讨而已。

    邱乘云将春宫册子《十荣图》藏在怀里,与钟太监两个笑呵呵出来了,钟太监道:“邱公公,好戏要开演了,楼船声伎等候多时了――张公子,陪咱家一起游湖听戏。”

    邱太监已走出书房,却又止步道:“钟公公,那幅董翰林的画也送给咱家吧,董翰林是千岁爷的老师,这画咱家要一幅。”

    钟太监无奈,只好把那幅《孤烟远村图》也送给邱乘云,就不知道邱乘云会不会让人在画卷留白处添画上刘关张战吕布?

    ……张原与小景微她们前几天游西湖乘的是六丈长的湖船,“湖山浪迹”豪华宽敞,但与今曰钟太监宴请邱乘云的这艘楼船相比就是小巫见大巫了,这艘楼船长十二丈,上下三层,就仿佛把一座精美楼阁搬到湖里来一般,楼船极尽豪奢,明槛绮疏,回廊曲房,最上一层是戏台,歌童曲伎,曼讴其中,队舞鼓吹,恍如仙乐――邱太监凭栏观湖,春水碧于天,飞花轻似梦,即便恶俗如邱太监也觉得赏心悦目,连声道:“钟公公,万岁爷爷还是更宠你,派你到这好地方待着,咱家却是穷山恶水的奔波。”

    钟太监笑道:“银矿是多要紧之处,万岁爷把邱公公派到那里自是信任邱公公,公公这次回京,万岁爷定然大悦,公公不是进司礼监就是要进御马监,以后还要请邱公公多多照顾咱家。”

    司礼监和御马监是十二监中权力最大的两个内官机构,明朝那些有权有势的太监都出自这二监,所以宦官们都削尖脑袋想往这二监钻――邱太监摇头道:“咱家学问不济,比不得钟公公,回去还得在老地方银作局待着,而且这次运银途中还出了事,被石柱土司马千乘劫了五万两银子去,还不知万岁爷会不会责罚咱家?”

    戏还没开演,邱乘云自己就提起马千乘的事了,钟太监看了一眼立在船边的张原,对邱乘云道:“此事咱家也听说了,是石柱土司劫去的,关邱公公何事,公公不过几百人,如何敌得一县土司,听闻马千乘已经入狱,少不得要把银子交出来,邱公公是不会承担罪责的。”

    邱太监皱眉道:“那马千乘爱财如命,宁愿入狱也不肯交出银子,所以难办了,五万两银子追不回来,咱家总也有过错的。”

    钟太监道:“让渝城、夔州二府派人去石柱搜银便是,难道石柱土民还敢反叛不成?”

    这正是邱太监担心的事,他恨马千乘对他无礼,就想勒索马千乘五万两银子,不料马千乘极其固执,明知会入狱也要到云阳来申诉,说道:“这可难说,土民不可理喻的。”

    若真逼反了石柱土民,事情闹大,邱乘云诬陷马千乘之事就会败露,当然他邱乘云是会抵死否认的,太监做事往往就是凭一时意气而不顾后果,这时明知有些不妥也要硬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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