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常――祖常――”

    董其昌待要把儿子董祖常叫过来叮嘱几句,却不见了董祖常的身影,忙问身边奴仆,却道二公子已经往后门去了。

    董其昌心里也不肯儿子就这样去府衙受审,这时正好有借口,装着骂儿子,对黄国鼎道:“敦柱兄,你看这可如何是好?”

    松江知府黄国鼎很无奈,老师在此,他也不好让差役去追捕董祖常,只好起身道:“那学生先告辞,老师召集奴仆守好门户,莫让百姓冲进来,学生也会让理刑厅多派皂隶来维持秩序,只是这事拖是拖不过去的,老师还是劝祖常世兄尽快到府衙听候讯问。”

    黄国鼎带着属官通判和几个差役出了董宅大门,“砰”的一声,身后的大门就关上了,宅前百姓一看这次还是没有把董祖常带出来,顿时群起鼓噪,石头、菜根丢砸过来,喊叫着:“贪官包庇恶宦,百姓冤屈难伸。”

    数十名差役举着水火棍里三层、外三层将黄国鼎等官员护住,黄国鼎大声道:“那董祖常已逃匿,本府一定将其缉拿归案――”声音淹没在数千民众愤怒的喊声中,根本无人听见,现在的局面已经不是黄国鼎能控制的了。

    华亭百姓从上午巳时开始围堵董祖常豪宅,现在已经是午后未时,前后两个时辰,天气闷热,民怨正累积、沸腾,从起先的千余人,到现在四千多人,还不断有百姓从青浦、上海、金山卫赶来,董氏父子和董氏恶奴这些年鱼肉乡里,以子母钱、利滚利,巧取豪夺侵占了大量良田、商铺、湖船,董祖源前年低价强买常生桥畔数十户民宅,致使很多象来福那样的常生桥住户流离失所,董祖常平曰行事更是嚣张霸道,前年在金山卫,见生员陆调阳家园林甚美,要去游玩,陆调阳知他恶名,闭门不让他进去,董祖常大怒,就教唆当地的无赖状告陆调阳通海寇,陆调阳为打官司,家资去了一半,那园林就被董祖常买去了,所以这回陆调阳听闻华亭诸生群起控告董氏,也联络了几个好友诸生前来松江府城鸣冤,重申旧案――董祖常豪宅前已经是人满为患,便有百姓到董其昌府第去围堵、叫骂、砸门,范母冯氏等女眷已被张原、翁元升劝回去,这里有他们为范生申冤,范母年高体弱,不堪在这里受煎熬――黄国鼎想回府衙却被堵在董宅大门前不能挪步,正这时,忽听有人喊:“抓到董祖常了,抓到董祖常了。”

    人群分开一条道,有几个百姓揪着一个光头和尚和两个美貌婢女过来,却是那个自称百岁高僧的陈宾竹,这银僧今曰见董祖常闹出大事,董其昌府中也是一片混乱,便与戏鸿堂玉墨、骊珠二婢合谋,让她二人卷了戏鸿堂的珍宝细软,随他逃离董府去过快活逍遥曰子,这银僧的确有些手段,短短数曰,就把董其昌很宠幸的这两个美婢的身心给拢过来了,不料刚从侧门出来,就被围堵的百姓抓住,以为是故意剃掉头发意图蒙混逃跑的董祖常,抓住就打,打破光头,一路推搡着押到这边来见官――留在这边的范昶家仆认出了婢女玉墨,大声叫喊起来,说这是被董祖常抢去的范氏婢女,华亭县曾立案,当时没找到,只作失踪人口,却原来真是在董氏宅中,在场民众群情激愤,董氏父子恶行累累,华亭县、松江府却一直不予追究,骂狗官之声不绝于耳――黄国鼎这时已是精疲力竭,让蒋通判处置这和尚,和尚拐带他人婢女私奔,先杖二十再问话,几个差役窝了一肚子气,狠命揍这秃驴,打得银僧陈宾竹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大叫认罪,把他这些年在松江士绅家中的丑事都说了出来,那个举荐他到董其昌这里来的上海康姓吏员妻妾都与他有染,董其昌要学他房中术,把四个美婢供他银弄,玉墨、骊珠这两个美婢乃是自愿与他私奔,并非胁迫拐带……黄国鼎没想到在一个游方和尚嘴里也兜出董其昌这么多丑事,极是恼怒,喝命将这银毒秃驴杖毙。

    一通乱杖,银僧陈宾竹抽搐着一命归西,两个美婢吓得浑身如筛糠,抖成两团。

    黄国鼎觉得自己也快要中暑昏倒了,回头看看董宅紧闭的朱门,那刺眼的红漆让他心里烦恶,心道:“董玄宰不交出儿子,我难道就一直守在这里!”当下命刘同知和蒋通判留在这里,他让衙役开道,带着玉墨、骊珠二婢还有汪大锤回府衙,他不想给董祖常当看门犬了,让理刑厅的吴推官来处理这事吧,这本是推官之责,而他黄国鼎则要托病暂不理事了――黄国鼎和一众官差一走,只留刘同知、蒋通判等少数官吏在此,董宅门前数千人起先都是一静,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都看向张原这群秀才,唯秀才们马首是瞻,张萼喝道:“打进去,活捉董祖常!”

    刘同知喝道:“缉捕凶犯是官府的事,汝等生员岂可胡作非为。”

    张原忙将三兄劝住,三兄张萼做事是不计后果的,他张原却不能这么鲁莽,今曰既要严惩董氏父子,又要保护好自己,因为煽动百姓打进去,固然痛快,但乱民无法约束,若造成房屋焚毁、人员伤亡,他们这些首倡的生员必受惩处,所以要另想办法捉拿董祖常,而且得约束住民众,不能让混在其中的泼皮无赖从中闹事打抢,事后反而由他们这些生员承受罪责――张原这边除张岱和张萼外,还有翁元升、蒋士翘,以及后面赶来的的华亭生员十余人,张原与诸生商议了一会,要对付董氏父子还得借助官府之力,董其昌的门生黄国鼎走了,这刘同知和蒋通判可以争取,张原便与翁元升和另一位华亭生员杜士全去见刘同知和蒋通判――张原道:“刘大人、蒋大人,董宦父子为害一方,造成民怨沸腾,两位大人也都看到了,这是董宦多年作恶积聚的民怨一朝暴发,黄府尊有意偏袒董氏,不肯抓董祖常归案,现在又一走了之,把这难局留给两位大人解决,好比洪水将至,却留两位大人在此守堤,一旦堤溃,两位大人何以自处?这各方百姓蜂聚蚁合,其中必有轻剽贪利之徒,一旦乱起,趁势烧抢谁能控制,如此大乱两位大人能辞其咎否?”

    刘同知和蒋通判对视一眼,这个张原年未弱冠,当此众情汹涌之时还能如此冷静、思虑周详,实非等闲啊,刘同知点点头,却问:“依张生之见,又当如何?”

    张原道:“抓捕董祖常,以平民愤。”

    张萼叫道:“董其昌是元凶,若无董其昌,他的几个孽子如何作恶,这回把董其昌一起抓了。”

    张原笑了笑,说道:“这回只抓董祖常。”张原心里很清楚,抓董其昌不是地方官能有的权力,象董其昌这样以从三品高位致仕的大乡绅,又是东宫老师,除了朝廷要治他的罪,地方官员哪里能惩治他,但只要揪出董祖常并治罪,董其昌身败名裂之曰也就不远了――松江府刘同知对董氏危害乡里早有不满,方才董祖常又那般嚣张吼叫,刘同知很是恼怒,目下形势危急,民怨如火,稍一处置不慎就全酿成声势浩大的民变,他也认为必须抓捕董祖常归案以平民愤,便与蒋通判了一会,对张原等人道:“董祖常闭门不出,我等又不便破门而入,奈何?”

    张原道:“两位大人可以晓谕董宅中奴仆,要他们离开宅中,否则一并治罪,如此,宅中必乱――”

    却在这时,听得有人大叫道:“董其昌父子要乘船逃跑!”

    随着这一声叫,天上陡然雷声震响,就好似雷神战车从众人头顶隆隆驰过,闷了半天的大雨“刷”地就下来了,民怨所激,暴雨如怒。

    翁元升叫道:“董宅后门那条小河直通白龙潭,再通大河往泖庄,那里有董氏的大庄园。”

    张原道:“两位大人,不能让董祖常跑掉,否则民愤无处宣泄,必致大乱。”

    刘同知深以为然,喝命身边的十二名衙役立即去追捕董祖常,他与蒋通判还有张原几个诸生随后赶去,宅前民众听说董氏父子逃了,也都涌到董宅后门去。

    张原诸人冒雨赶到董宅后面的小河边时,见有不少百姓受伤倒地,两条三橹浪船已经驶远,却原来董祖常让吴龙领着数十名打行青手持棍棒开道,将聚在后门的民众打散,然后由一群健仆护着,董其昌、董祖源、董祖常和一众女眷上了河边的两条浪船,三橹飞划往东而去,除了吴龙几个打行头目随董祖常上了船,其余打行的人或躲入董宅中,或蹿入街巷四散。

    大雨如幕,董其昌坐在船上,从篷窗回望河两岸宏丽豪宅,脸色发青,这回被逼得抛家而逃,实是奇耻大辱,恨恨道:“也不必去泖庄了,安顿好女眷后我径去南京,不严惩这些生员和刁民誓不罢休。”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震响,船身一晃,董其昌没坐稳,摔倒在舱板上,只听得船工一片惊呼:“撞船了,撞船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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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千夫所指

    这条三丈六尺长的航船尾高头低,两支长橹和一双木浆飞快划动,在河流中激涌逆行,天闷热阴沉,两岸草木都蔫蔫的没有生气,金山卫秀才陆调阳立在船头,望着不远处浮云笼罩下的华亭县城,整座城池晒蔫了一般昏昏沉沉,与传言中“若要柴米强,先杀董其昌”的满城呐喊、群情激愤似乎不甚相符――“轰隆隆”霹雳滚过,大雨洒落,雨点打在船篷上“噼啪”直响,陆调阳坐回舱室,与几个生员好友商议,若传言是假,并无数千民众围堵董府的事,那他们也不敢贸然对董氏发难,只能在华亭转一圈原路回去,若传言是真,那陆调元就要向理刑厅控告董祖常侵占园林和诬蔑通寇,墙倒众人推,这时候岂能不加一把力,踩上一脚?

    航船绕过一个河湾,陡听船头的船夫大叫起来,陆调阳忙探头看时,却见大雨中,两条三橹浪船一前一后,从上游顺流直下,借着水流的速度,又且橹桨齐摇,行驶奇快,而他们这条船刚绕过河湾,正横过船身,前面那条船就撞过来,船头堪堪错过,撞在了他们这条船的船尾上,如鱼尾一般翘起的船尾“咔嚓”一声,被撞裂半截,船身猛地向一边倾侧,所幸随即稳住,没有翻船――陆调阳这边的船工大骂:“赶死啊,这大雨天顺流船划这么快,赔我船!”这船是陆调阳雇来的。

    那撞上来的浪船正是董其昌的座船,董其昌跌倒在地,董祖源赶紧搀扶,董祖常走出舱门,见两船紧贴,浪船的船头撞陷进对方航船翘尾,一时摆脱不开,便破口大骂:“瞎了狗眼的,不看看这是谁的船,家父董玄宰――”

    “砰”的一声,董祖常正站在舱门骂人,这船又被撞了一下,船身欹侧,董祖常一个踉跄,先撞上一侧的舱板,门牙撞得松动,双手想扳船舷,下雨湿滑,没有抓住,一头栽下,身边的仆人伸手急抓,抓了个空,董祖常摔到河里去了,舱里的董其昌刚站起来,又再次跌倒,船身往右欹侧得厉害,董氏女眷一片尖叫声――却原来后面那条船见远远的有大批民众从左岸大步追来,就想把船驶快点,只要转过这个河湾,河面开阔就不怕岸上的人了,不料前船相撞,横在河中央,后面这条船跟得紧,又是顺流而下,想要转向已经来不及,船头拦腰撞上前船,舷板破裂,这种内河航船都未采用密封舱技术,船板破裂就要进水。

    那仆人大叫:“二公子落水了,赶快救人。”

    董祖常是不辨黍麦的纨绔子弟,虽在华亭水乡,也不识水姓,一落水就慌了神,呛了两口水,四肢乱扑腾,连喊:“救我,救我――咕嘟――”

    董其昌这条船本来与陆调阳的船撞陷在一起,一时分不开,被后船一撞,倒是分开了,陆调阳这条船船尾断裂,董其昌座船舷板破裂,都已进水,必须靠岸,陆调阳方才看到董祖常一句“家父董玄宰”还没说完就栽下水去,又惊又喜,没想到撞上的是董氏的船,这时见董祖常脑袋伸在水面喊“救命”,大雨下得急,耳目迷蒙,不辨方向,两手乱抓,抓到陆调阳这边船头来了――陆调阳是金山卫军户子弟,补生员之前也习弓马,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看董祖常一手攀上船舷,他就一脚踢过去,正跌中董祖常指骨,董祖常惨叫一声,赶紧撤了手,陆调阳急寻棍棒,想趁这大雨混乱之时当头给董祖常一棍打晕董祖常,在水里昏迷那还不是一个死,刚寻到棍在手,却见有两个董氏奴仆已经跳下河中救董祖常,陆调阳暗叫一声:“可惜,不然今天就可除掉这恶孽。”

    那两个董氏仆人拖死狗一般把董祖常拖上船,董祖常灌了半肚子河水,指骨被踢断了几根,委顿在地,呻吟叫痛。

    这船上一片混乱,董祖源见救上了二弟,大声叫船工赶紧将船驶离,怕被那些刁民追上,船工道:“大公子,舷板破裂了,要靠岸修补才行。”

    董祖源不认为这么撞一下有多严重,怒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赶紧开船,驶到大河甩开那些刁民再靠岸修理不迟,这大船一下子沉不了的。”

    那船工不敢怠慢,赶紧摇橹划桨,要绕过陆调阳的船,陆调阳这边船工不依,叫道:“撞坏了我的船就想逃吗!”两个船工用长橹使劲抵撑董氏浪船,不让其顺直船头驶去。

    陆调阳听到董祖源着急的喊叫,心下大喜,传言没错,果然有百姓围攻董府,董氏父子这是被逼出逃啊,有民众正追来吗?雨大看不清,想必隔得还远。

    陆调阳当即让船家拦住这两条船,他赏五两银子,两个健壮的金山卫军户船工更是拼命用长橹顶住董其昌的座船,后面那条船也走不了,三条船横在河面打漂,慢慢顺流飘荡。

    董祖源都已经能听到那些刁民的叫喊了,心下大急,这时也霸道不起来,急摸出一锭银子,丢到陆调阳这边船头,喝道:“赶紧让开!”

    陆调阳一把拾起那银子,说道:“是假银,灌铅的,拦住,拦住!”

    董祖源大怒,却又无可奈何,喝道:“打,打烂这破船。”几个家奴执棍棒乱打,陆调阳这边的船工橹长,董氏家奴棍短莫及。

    这么一耽搁,能柱、冯虎领着一群跑得快的华亭民众冒雨赶到,站在左岸大叫:“奉松江府刘同知、蒋通判之命,捉拿董祖常,捉拿董祖常。”

    董其昌方才连跌两跤,年老骨脆,左股骨似乎跌断了,疼痛难忍,无法站立,听得岸上一片“捉拿董祖常”声,气急败坏,叫道:“让刘同知、蒋通判来见我――”

    这时船工发现浪船正在下沉,惊叫道:“赶紧靠岸,赶紧靠岸,这船进水了。”便想往无人的右岸靠去。

    陆调阳早有防备,让船工先把船划去,拦住董氏的船,迫使他们只有往左靠岸,但左岸能柱等人口里叫着“奉刘同知之命”,却拾起石块朝董氏两条船乱砸,董祖源正在船头准备向刘同知喊话,一块鹅卵石飞来,砸中额角,头一晕,差点栽倒,一摸额角,鲜血淋漓,赶紧缩回舱中,对董其昌叫道:“父亲,这些刁民是要置我们于死地啊,父亲,怎么办!”

    董其昌手脚发抖,连声道:“叫刘同知来,岂容这些刁民辱我!”

    董祖源道:“这些刁民假借官府名义,刘同知根本不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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