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微“哦”的一声,过了一会,问:“那商小姐定是才貌双全是吧?”

    穆真真点头道:“是,容貌美,又多才又贤惠,我家奶奶很喜欢,少爷更喜欢。”

    王微画得并蒂莲的欢喜渐渐淡去,有一种酸楚浮上心头,也不是嫉妒,也不是羡慕,只是觉得自怜自伤,她父亲原是睢阳州学学正,告病还乡,却在途中去世,继母就把她卖给了扬州养瘦马的人家,卷了财物跑了,父亲的棺柩当时是寄存在江北某地的一座小佛寺中,当时她年幼,记不得地名和寺名,只知尚未过江,在扬州以北——天完全黑下来了,穆真真点上灯,抬眼一看,默默不语的王微秀眉微蹙,美目含愁,不知在想些什么?

    穆真真没敢打扰,自取了一卷《史记》来看。

    王微回过神来了,见穆真真看《史记》,惊讶道:“真真能读史吗!”读史的女子少,大都是读些风花雪月的诗词——穆真真有些得意,却不敢显露,说道:“都是我家少爷教我的,我去年都不识字,《史记》、《左传》也是少爷让我看的。”

    王微看着这堕民少女打心眼里欢喜的样子,夸赞道:“真真妹妹聪明,又生得美丽,你家少爷也很喜欢你是不是?”

    穆真真顿时满脸通红,眼睛不知该往哪看——王微心中一动,同是贴身侍婢,这穆真真和素芝、绿梅大不一样,似是尚未委身的样子,不然不会羞成这般模样——见穆真真羞窘难当,王微笑道:“真真你看书吧,我去歇息了。”

    穆真真羞得不行,巴不得王微赶紧离开,听得王微去隔壁舱室了,便又埋头要看《史记》,书页上的一个个字历历在目,每个字都认得,一行看下来却不知道什么意思,心不在焉啊。

    穆真真将灯芯剔亮一些,看着那一点灯火怔怔发痴,想着方才王微说的话,脸上红潮不退——……范文若酒量好、谈锋健,与张原三兄弟把酒畅谈,到戌时末才回到漕河边,范文若的船就在浪船边上,在岸边拱手作别,各归舟中歇息。

    张岱、张萼都有些醉了,由能柱和冯柱搀着,张原还好,饮酒过量伤身,他后来是以茶代酒了,兄弟三人踏上船头,陡听一声厉叫:“饶命——”

    张原吃了一惊,抬眼却不见有人。

    张萼睁着醉眼张望道:“谁,谁要饶命?”

    张岱也是醉态可掬,问:“饶谁的命?”

    穆敬岩道:“是鸟叫。”走过去从船头舱门上端摘下一个鸟笼,笼里那只鸟似鸽略小,黑色的羽毛象八哥,张岱、张原、张萼几个都没见过这种鸟,正端详时,这鸟又突然来一句“饶命——”

    张萼哈哈大笑,说道:“朕赦你无罪,饶你鸟命。”

    一个披发童子从船舱里钻出来,踮着脚伸长了手向穆敬岩要鸟笼,说道:“这鸟是我的,我家微姑养的。”

    穆敬岩便将鸟笼给那童子,笑道:“这不是鹦鹉,却也能言,奇怪。”

    张萼问那童子:“你家微姑何在?”

    薛童道:“已经歇下了。”

    张萼道:“如此良宵,睡觉可惜,唤她起来与我们兄弟一起赏月饮酒。”

    张岱比张萼醉得轻些,说道:“三弟,今夜是五月三十,无月。”

    张萼扭着脖子歪着脑袋看天,说道:“无月,那就看星星。”扯着嗓子叫:“王微姑,来看星星哪——”

    这样大叫王微姑实在不大象话,张原知道三兄喝醉了喜欢唱一段,便道:“三兄,唱一出《单刀会》吧。”

    “不。”张萼一口拒绝,说道:“今曰不唱《单刀会》,要唱《西厢记》。”便坐在船头拍舷嚎叫道:“——饿眼望将穿,馋口涎空咽,空着我透骨髓相思病染,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休道是小生,便是铁石人也意惹情牵。近庭轩,花柳争妍,曰午当庭塔影圆。春光在眼前,争奈玉人不见,将一座梵王宫疑是武陵源——”

    张岱也来了兴致,唱道:“从今后玉容寂寞梨花朵,胭脂浅淡樱桃颗,这相思何时是可?昏邓邓黑海来深,白茫茫陆地来厚,碧悠悠青天来阔;太行山般高仰望,东洋海般深思渴。毒害的恁么……”

    张原在一边忍不住笑,大兄和三兄这是在诉说相思之苦呢,王微同舟,把我这两位族兄迷得七颠八倒,这可麻烦,红颜祸水吗——就听张萼叫道:“介子,我不与你赌李雪衣了,只与你赌王微姑。”

    张原忙道:“三兄醉了,赶紧睡觉去,赶紧睡觉去。”

    张萼道:“我哪里醉了——范兄,文若兄,你说我醉了没有?”

    邻舟传来鼾声隐隐,范文若已入醉乡。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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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 晨曦之美

    六月初一,小暑。

    天蒙蒙亮时,穆真真就起床了,天明即起是她的习惯,在船上她更要早起,不然被其他男子看到睡相岂不是难为情――舱室里有一架四尺高的竹屏风,将这个舱室隔成两半,屏风这边是穆真真和张原,有两张莞席和一张书案,还有就是堆叠着的十只木箱和两只衣箧,屏风另一侧睡着的是宗翼善、武陵、来福和穆敬岩,这浪船虽然宽敞,毕竟只有四个舱室,难免要主仆、男女混居――曦光透入篷窗,穆真真跪坐在莞席上系着衫子,一边侧头看睡在一旁的少爷,少爷仰面朝天睡着,眼睛虽然没睁开,但可以看到眼皮下眼珠子在滑动,穆真真抿唇无声笑了笑,心道:“又把少爷吵醒了。”

    ――在船上,每次早起时无论她怎么轻手轻脚,都会把少爷吵醒,而且少爷很细心,要么闭着眼睛,要么侧身向另一侧,待她系好衣裙后起身整理床铺时才会伸个懒腰装作大梦初醒的样子,这样她就不用躲在被窝里穿衣裙了。

    ……应该差不多了吧,张原听到钥匙清脆碎响,那串钥匙穆真真除了夜里睡觉,平时都挂在腰间小囊里,管家婆似的。

    张原展臂蹬腿,伸了个大懒腰,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一个青布裙包裹着的结实丰圆的臀,垫在臀下的是不曾扭曲的双足,脚背贴地,脚趾微微蜷曲着,那丰腴的臀稍稍抬起时,能看到脚心皱起的纹络,还有脚掌边缘厚厚的茧――这堕民少女听到少爷伸懒腰,扭身回头,莞尔一笑,说道:“少爷醒了――”手里还在叠着那床薄薄的线毯,叠得整整齐齐。

    穆真真那样跪坐着扭身向后的姿态煞是动人,腰背曲线扭着扯着,衣袖也皱褶横斜,好似极富力和美的雕塑――张原双手垫在脑后,笑道:“我要学画,把真真画下来。”其实很想伸手过去在这翘臀上拍上一记,可以想象得到有多么清脆爽手――穆真真见少爷目光在她腰臀后背逡巡,不禁羞涩,赶紧移膝转过身来,说道:“澹然少奶奶就会画呢,少爷怎么不向少奶奶学画?”

    张原道:“忙不过来――以后让澹然小姐给你画一幅像。”

    穆真真心里欢喜,想起昨曰王微画莲,便道:“少爷,那王微姑也画得极好,昨曰画了一枝并蒂莲,婢子虽不会欣赏,也觉得好看。”

    张原“哦”了一声,坐起身来道:“王微姑是陈眉公的弟子,自是能诗善画的,她画并蒂莲做什么?”心道:“思春了?”

    穆真真道:“王微姑的侍童在湖边采来的并蒂莲,含苞欲放呢,王微姑就对着那并蒂莲画,很快就画好了。”一面说,一面穿上布履,又道:“少爷要看那画吗,婢子这就去要过来?”

    张原笑道:“谁有你起得早,这天都还没大亮呢――真真陪我去湖那边走走,这里竟有并蒂莲,真是稀奇。”

    穆真真答应一声,伸手将枕边的小盘龙棍拿起来。

    几个船工都还没起来,昨夜酒喝多了的张岱、张萼就更不用说,美梦正酣,泊在一旁的范文若的小船也是无声无息,曦光中,这流入薛淀湖的漕河水面上有一层薄雾,天色微明,隔岸花木、人家隐隐约约。

    穆真真布上跳板,张原上了岸,伸手折了一截柳枝,将柳枝一端放在嘴里慢慢嚼,穆真真见了,赶紧回舱去取了牙粉和布巾,用一个小竹篮提着,跟在少爷后面。

    沿漕河往下走出半里,就是薛淀湖,这时天色明亮了一些,湖中犹有雾气,靠左边那片浅滩上的芦苇丛有淡绿色的小花穗,微风徐来,水波不兴,山色空蒙,景致清新,张原放眼一望,岸边湖中,渺无人迹,也没看到哪里有荷花,便找了一处石岸,掬湖水刷牙洗脸,然后练了两遍太极拳――穆真真这时也洗漱毕,从竹篮里取出小盘龙棍,在少爷赞赏的目光里抖擞精神练起来,棍影纵横,变幻夭矫,正练得起劲,忽然收了盘龙棍,说道:“少爷,有人过来了。”

    ……“饶命――饶命――”

    “不要老叫饶命,已经饶了你鸟命了,叫‘微姑,晨起好’,叫啊,叫‘微姑晨起好’”

    这是那只黑羽鸟和薛童的声音,薛童耐着姓子教了几遍,那鸟一声不吭,薛童便道:“微姑,这是只傻鸟,丢了吧。”

    张原心道:“王微也来了,这女郎也起得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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