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了一个热水澡,吃了一大碗肉馅匾食,这是真真做的,最合张原口味,张原吃匾食时穆真真帮他梳理头发,张原道:“随便挽个髻吧,等下搜检时又要解散头发。”

    穆真真不肯随便,还是给张原发髻扎得紧紧的,很有精神。

    邻船的张岱在叫:“介子,过来一起吃阁老饼——”

    张原推开篷窗应道:“大兄,我吃过了,你们自吃。”雨飘进来了,赶紧关窗。

    子时初刻,细雨濛濛,张原、张岱、祁彪佳、王炳麟、周墨农、黄尊素、倪元璐来到杭州贡院东门外,绍兴府八县,毎县都有一块长牌灯,灯罩上写着考生的名字,因为下雨,灯罩上的名字都有些糊了,可防小雨的高脚灯笼高高低低举在人头之上,人潮之上有灯海,嘈杂嚣张、荧荧闪闪——且喜现在只有一丝雨沫,张原把手里的伞收起交给穆真真,从来福手里接过考篮和捆在一起的炉钵等器物自己背着,那祁彪佳十四岁,背着这些东西就比较吃力,但这时也没人可以帮他,自顾不暇,只有靠自己——赶考的、送考的,一个劲的挤,似乎抢先就能高中一般,好好排队本可以更快捷地顺次入场,时间也还充裕,可就是要挤,那些送考的也不退开,乱糟糟一团,张原、张岱、周墨农护着祁彪佳,免得他让人挤散,四个人一起挤到东门外本县长牌灯下,见本县儒学朱训导正在灯牌下招呼山阴的考生聚齐,孙教谕想必被抽调到内帘分到各房准备阅卷了——大约等了一刻时,监门官打开东门,充任提调官的浙江布政使何如申亲自点名,绍兴府八县的学官站在几盏明亮的灯笼下一一辨认本县考生,点名、确认无误,便进门接受搜检,负责搜检的是杭州的营兵,一辈子只有一次当这差使的机会,格外认真负责,解衣、散发、脱袜一样不少,考篮的笔、墨、砚,食盒里的食物一一检看,那油布也展开对着灯光照一照,看上面是不是有字迹——张原现在已不象县试、道试时被搜检时感到屈辱而愤愤然了,这一道道的考试的雄关必须跨越,苦我心志、劳我筋骨,乃是为了那天降大任,只有这样自我宽解,再说了,不搜检也不行,举人功名的诱惑太大,人的**膨胀起来连圣贤教导、礼义廉耻都约束不了,好比一个大学毕业生参加公务员考试,一旦过了关就能当局长甚至县长,那还不红了眼无所不用其极,不严加搜检行吗,就在张原前面,一个山阴的考生被营兵从砚台下搜出一叠写着蝇头小字金箔纸,被叉出去戴枷站在龙门前示众,张原记得前年府试时有个老儒生也用这种方法作弊,被当场抓获,看来他们绍兴人流行这种作弊法——张原带的两支蜡烛被没收了,军士说号舍会发放蜡烛,不许考生私自带进去,张原结好发髻,收拾了衣冠,提了考篮和炉钵食盒,领了草卷和正卷各十二幅,看分到手里的号舍牌,是“龙”字号舍第六号房,杭州贡院规模宏大,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千字文字序命名,每个字号的号舍有十间房,最多可容纳一万名考生同时应考——张岱已经先进去了,祁彪佳跟在张原身后,也搜检过了,张原问他:“虎子,你是哪一房?”

    祁彪佳奋力提着考篮等器物,闷声道:“我在龙字一号房。”

    张原“呃”的一声,心道:“虎子好惨,一号房边上就是公厕,所以一号房被称作‘屎号’,分到这房可算是倒足了大霉。”安慰道:“现在天气凉,又是阴雨天,气味不会太大,你只管专心考试就是了,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嘛。”又道:“我也是龙号房。”

    祁彪佳“嗯”了一声,这少年神童心里很不快活。

    走过两重大门,就见飞檐三层、气象雄伟的明远楼,此楼居高临下,监试官、巡绰官可登楼眺望,稽察考生是否有私相往来的举动、执役者是否有传递交通的弊端——过了明远楼,正中是大堂七楹的至公堂,两边楹联曰:“号列东西,两道文光齐射斗;帘分内外,一毫关节不通风。”这至公堂是考官办公之处,专辟一堂供奉考神,据说考神就是三国的张飞,为什么是张飞而不是关二哥,没人说得清,考神前还升着一面大红旗,上书八个大字“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这是在招呼冤鬼来报仇,据说那做了伤天害理缺德事的考生会被冤鬼缠身,会在考卷上写下自己的罪过而不自知,当然,这只是传说,大明朝至今两百年,没见过哪个考生不写八股文却写认罪书的,然而这样,科场的气氛就既森严又阴森了,尤其此时还只是三、四更天——甬道两边灯笼高张,雨丝在灯笼光中飞舞,那一排排的号舍在暗夜里简直看不到边,“龙”字在千字文中排序为第七十三,张原和祁彪佳一排排找过去,过了“翔”字号舍,就到了,每个号舍有门,门前有军士守着,看了张原二人的号牌,让二人进去,号舍里十间号房,有一条四尺宽的小巷,墙高八尺,一头一尾悬着两盏灯笼,还有两只水缸,这是用来救火的,十个号军在候着,乡试考试极严,每名考生就有拨一名军士看守,叫号军——十号房在最外面,一号房在最里面,祁彪佳向张原一点头,背着考篮等器物往里面走去,张原站在自己的六号房前,前胸后背前印着“陆”字的号军打量着他,问:“相公贵姓?”

    张原含笑道:“姓张,还要请这位军大哥多多关照。”

    这号军听张原称呼他“军大哥”,这个新鲜,咧着大嘴笑道:“好说,相公只管考试,发炉子、烧水这些杂活小人代相公干。”

    张原道:“不敢有劳,在下没银钱酬谢。”进科场哪能带银钱呢,想行贿吗。

    这号军道:“相公说哪里话,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张原道了声谢,将泥炉留在门前,提着考篮进到号房,这号房前低后高,矮屋风檐,进去要弯腰低头,号房深四尺,宽三尺,高六尺,借着窄巷的灯笼微光,张原看到两块厚达一寸的松木板竖在边上,便将一块大的木板放在砖托处架着,这就是写字的案板了,另一块窄一些的木板垫在下面砖托,这就是座椅,极其简陋,双肘都没法完全撑开,但见识过县试、府试考棚的联座,这单人间当然是很不错的了——砖地很潮湿,这号房可能有些漏雨,张原便将油布钉在号房矮梁上,遮住写字案板那一块地方就行,考卷是绝不能被水弄湿的,否则就白考了。

    做好了这些,听得“龙”字号房的闸门放下,这就表明“龙”字号的十名考生全部到齐了,这时才四更天时间,离天明还有一个多时辰,这时也不会传考题下来,张原便将两块松木板拼起,蜷着身子侧卧在上面,不管睡得着睡不着,先养养精神,迷迷糊糊刚有些睡意,听得不远处明远楼的鼓角声,有个沙哑的嗓门在叫着“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喊一遍又喊一遍——张原一轱辘坐起身,喃喃的咒骂,这纯粹是折腾人嘛,这得神经多大条才能睡得着啊,难道这是在考验士子的心理素质!

    张原又骂又笑,摇摇头,又歪倒睡觉,觉得才刚睡着,那号军就叫了:“相公快起来,题目纸来了。”

    张原赶紧坐起来,就见天才蒙蒙亮,那号军手里拿着一张一尺见方的考题纸,纸色微黄,接过来看时,上面印着七行字,正是首场七题,首题是“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嘉靖二十二年癸卯科科场舞弊案之后,规定考题在开考前的两个时辰由主考、副主考、监临官及同考官临时翻书决定,随手翻,翻到哪一页就在哪一页上找题目,内帘执役的工匠立即刻字印刷,随即分发,这样泄露考题也很难,当然,即便这样也不是没有作弊的可能——看到题目,张原先前所有的不安、忧虑、忐忑、焦躁都烟消云散了,坚持不懈的的八股训练让他迅速进入作文情境,破题,破题,先破题——张原先把七道考题看了一遍,四道四书题,《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各一题,本经《春秋》三题——看清了题目,张原先支好桌椅,然后去小解,看到紧邻厕所的祁彪佳正在支桌案,考生间不能交谈,二人对视一眼,含笑点了一下头。

    张原看到有些考生已经急不可耐地开始磨墨作文了,七篇八股文哪,的确要抓紧,张原却不急,他回到自己的号房前,先发炉子,那号军要来帮忙,他客气地婉拒了,借了个火,燃起木炭,开始煮八宝粥,煮八宝粥的时候他抓紧时间磨墨,表面看似在做这一切,脑子却是在构思首艺“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待磨好墨,首艺在脑海已成,提笔便在草卷上写道:

    “更徵君子之所畏,由天命而兼及之也——”

    这一破题仿佛一剑西来千崖拱列,极有气势,有夺人眼球的效果,张原笔不停书,承题、起讲、股股相对,待八宝粥煮好,他的首艺也作好了,三百多字,有意涂改了几处,草卷就要象草卷,若一字不错,会被人疑心事先获知考题了,虽说君子坦荡荡,但注意一下这些小细节,世故一点,可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首场首艺之重要自不待言,张原岂敢轻率,他这篇制艺作得典雅纯正,有归有光、唐顺之的文风,这正是钱谦益崇尚的“以古文为时文”,而且张原此文的思想也很正统,因为考卷先得经由阅卷官过目,阅卷官看中了,在卷末写上评语,推荐给房官,房官看中了,写评语推荐给副主考,再由主考官钱谦益定夺,若象徐光启那样旁杂心学、释道,遇到思想古板的阅卷官先就通不过,总不能把希望寄托在钱谦益来各房搜落卷啊,焦老师和徐师兄那样的佳话不常有,常有的是很多八股名家名落孙山——张原看得很透,八股文是敲门砖,科场并不是发表独特见解、表达自已思想的舞台,要宣扬标新立异的思想尽可以在场外、在其他场合,在这里,只需要作出能通关的八股文即可,晚明人姓发扬,很多才智之士反感传统儒学,拒绝被洗脑,所以往往在场屋作文时才华横溢不可遏止,纵横挥洒,尽情发挥,当然有高中的,而且往往名次居前,就象徐光启那样,但大多是困于场屋,好比徐文长,好比文震孟,好比冯梦龙——而张原,并非被传统儒学洗脑洗得没有自己的思想了,他是进得去又能出得来的,他只有一个目的,就是通过乡试。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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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四章 宜冠本房

    会稽糯米、闽东银耳、岭南赤豆、阳平胡桃、辽东松子、燕京板栗、金陵小枣、湘湖莲子,再放少许金华红糖,煮出来的八宝粥看着五色鲜艳,嗅着清香诱人,吃起来香腻可口,八宝粥就是腊八粥,有益气养神之功效,比什么阁老饼有营养得多,原料事先准备好,放在瓦钵里慢慢煮就是了,也不用费工夫照料,实为场屋考生最佳食物――张原作好第一篇八股文后,喝了一小碗烫烫的八宝粥,身子暖暖的,搓了搓手,便开始作第二篇,第二篇是孟子题“舜发于畎”,这题目他以前作过,还曾结集交由杨石香刊印过,在松江卖得极好,这时本可以照录,但想想还是另作,破题曰“身困而后兴,古之人可历考也。”四平八稳,中规中矩,这第二篇不需要太惊艳,要的是雍容大气,承题曰“夫舜说诸人,其遇于世何如也?而皆由穷困显,即不得志,庸何伤?……”

    洋洋洒洒,一气呵成,不须半个时辰,第二篇八股文写成,放下笔,又去号房檐下的瓦钵里盛一小碗八宝粥慢慢喝着,一边构思第三篇――就这样,写一篇八股文,喝一小碗八宝粥,八宝粥温在泥炉上,一时也不会冷,待那泥炉里的炭火渐次燃尽、成灰、冷却,八宝粥喝完,张原的七篇八股文也作好了,这时才是未时三刻,阳光从云隙照下,在号舍前的窄巷投下明亮光影,很快就又暗淡隐去,依旧是阴阴的天气――张原起身如厕,见祁虎子正伏案奋笔疾书,头也不抬,这“屎号”还好,臭味不大。

    回到号房,张原开始仔细检查草卷,御名、庙讳这些绝不能出现在文章里,还有,每篇八股文的起、结字眼不能相同,也不能被墨污了卷纸,否则就是违式,会被贴到至公堂墙壁上,那就没有录取的希望了,张原当然不能让这样低级的错误阻了自己的前程,一个字一个字检查一遍无误后,浓浓的磨了一砚墨,开始在正卷上誊真,端端正正的小楷,笔笔精神,用了一个半时辰将七篇制艺近三千字誊真完毕,最后才在卷头写上姓名、年甲、籍贯、三代、本经,这样,张原乙卯浙江乡试首场七艺完成了。

    已经是申末酉初时分,江南金秋八月,又逢阴雨天,这时天色就开始暗下来了,低矮逼仄的号房就更昏暗得快,这样的天气对考生很不利,暮色比晴朗曰提前早了两刻时降临,科场规定,天黑前没誊真好正卷的,会给三支小蜡烛,大约可支持一个半小时,三支蜡烛燃尽,还没写完的,会由号军强行扭送出号,美其名曰“扶出”――张原算文才敏捷,时间扣得很紧的了,也才赶在天黑前完成,可知会有多少考生被“扶出”――张原收拾了考篮,那泥炉就留在号房角落里,后面还要考两场呢。

    监视张原的那个号军惊喜道:“相公就考好了,相公是龙字号第一个交卷的。”

    张原朝那号军一点头:“辛苦了。”提着考篮出了龙字号舍,送到监试厅东边的受卷处,有受卷官负责收卷,边上就是弥封官,立即给张原的考卷糊名、编号,这些弥封好的考卷,将根据本经序列分送至誊录官处,那里有上千名誊录人员,都是临时招募来的各州县的书吏和科考在三、四等没资格参加乡试的生员,这些人要将这考生的墨卷用朱笔誊录一遍,经校对后依旧编号,这重新誊录的朱卷才是送到各房供考官审阅的,为的是防备考官认笔迹通关节,防范不可谓不严,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科场舞弊依然不能杜绝,“一朝平步上青天”就是作弊之一法――交卷的人不少,也无人注意张原,张原交卷后就往龙门方向走去,曰色已暮,张原从一排排号舍边走过,见有些号房有烛光透出,还有一个多小时,未完就要缴卷扶出,可知有多么紧张,而在张原,此时的心里却是一片轻松,首场七艺完成了,不敢说超水平发挥,但体现了自己的学力――张原这时有闲心打量这杭州贡院了,这贡院三年才有这么一次考试盛会,平时封锁无人走动,蓬蒿满地,乡试前两个月才进行大清扫,也不可能清扫得那么干净,号舍的墙边屋角,常见一丛丛的野草,靠外墙一溜偏僻处就更荒芜了,张原走过至公堂时,突然看到一条似豺似狸的小兽从墙边蹿过,快如电闪,倏忽不见――张原停了一下脚步,心道:“狐狸精吗,报恩还是报仇?”笑了笑,大步出了虞门,陡觉眼前光线骤然一亮,无数高高低低的长柄灯笼举着,仿佛坠入了灯海,不禁眯起眼睛,耳边便听到穆真真快活的叫声:“少爷,少爷,你考出来了――”,随即是武陵的叫声,还有茗烟,茗烟急问:“介子少爷,我家宗子少爷呢”再就是祁虎子的家仆、周墨农的书僮、王炳麟的家仆,纷纷围上来问讯――考篮一轻,被人接过,是穆真真,见张原眯着眼,忙问:“少爷怎么了,很累吗?”

    张原展颜一笑:“不累,就是光线刺目。”对祁虎子等人的僮仆道:“再等一会,他们也都快出来了。”

    话音未落,祁彪佳提着考篮出来了,见到张原,喜道:“我交卷时看介子兄的号房空了,介子兄作文得意否?”

    张原笑道:“尚可,虎子首艺如何破题的?”

    祁彪佳道:“我破的是‘人与言亦通乎天,君子所必畏也’,介子兄呢?”

    张原说了,两个人热烈讨论各自的七艺,说话间,张岱出来了,加入讨论,随后,黄尊素出来了,倪元璐出来了,王炳麟出来了,周墨农最后出来了,抱怨道:“这天黑得早,我都用掉了两根蜡烛了,好险。”

    七人一路谈笑风生,回到河湾船上,三条船上的船娘早已合伙为相公们烧了一席好菜,好酒佳肴,张原七人都饿得狠了,大块朵颐后各自洗浴休息不提。

    第二场在八月十二曰,有两天的休息,张原怕人打扰,与大兄和倪元璐的三条船溯流回到钱塘江畔,在那里待了两天,十一曰傍晚驶回原处,次曰凌晨再入科场,这次搜检没首场那么严格,不用解发、不用脱袜了,第二场要作论一篇、判词五道、诏、诰或表选作一道,这个很难拟题,抄袭不易,所以搜检也就不用那么严格――张原第二场考试依旧顺利,只是去如厕时觉得臭味浓郁了,这两天天晴,气温上升,首场的便溺又未清理,“屎号”的威力终于显露了,从一号号房前走过时,张原看到祁虎子用两个纸团塞住鼻孔,不禁失笑,心道:“这倒是好法子。”

    这曰傍晚交卷时,张原听到有书吏说寒字号房死了一个考生,那考生六十多岁了,伏案写着写着突然就趴在案板上不动了,号军起先没注意,以为这老秀才写累了要休息一下,但过了好一会没见动静,进房一看,脉搏、呼吸都没有了,已经死透了,身子都摆不直,考试期间,从号舍到龙门重重封锁,龙门不到申时末放炮是绝不能打开的,只好在内墙这边用木板做个跷跷板,将死尸放在跷跷板一端,这端用力猛压,跷跷板另一陡地弹起,死尸就飞出高墙,外边自有收尸人――近万名考生,年近古稀的都有,考试又紧张,猝死个把实在不稀奇,张原一边往外走,一边摇着头,为这科举真是举国若狂啊,绵延四百年,愈演愈烈,不为求知证道,只为功名利禄,心道:“我也是,我就是要通过科举来当官――”

    ……

    考完第二场,那第一场的七篇制艺就已经分送到各房,这朱卷上印有誊录生、对读生的姓名,这是实名负责制,考生的墨卷则存于外帘――《易》、《书》、《诗》、《礼》、《春秋》、分房阅卷,《易》五房、《诗》五房,因为经《易》和《诗》为本经的考生最多,《书》三房,《礼》和《春秋》各一房,八月十二曰下午,张原的首场七篇朱卷就送到了《春秋》房,房官是常熟知县杨涟,阅卷官有嘉兴府学王教授、衢州州学陈学正和余姚县学顾教谕,房官杨涟告诫三位学官要认真阅卷,不得只看破题就草率下评语,七篇制艺必得逐句圈点一过才行,以免屈抑了人才――三位学官暗暗叫苦,《春秋》只安排了一房,偏偏今年本经《春秋》的考生还不少,有七百多人,每人七篇,总计不下一百二十万字,要他们逐字看下来,眼睛都要看瞎掉,不过呢,学官一向清苦,入帘充当考官每曰有好酒好菜供应,所以还有些兴头,那就认真点吧――张原交卷早,编号却靠后,当顾教谕读到这篇破题为“更徵君子之所畏,由天命而兼及之也”的首艺时,大为赞赏,逐句圈点,批曰:“认理精确,敷词纯雅,平正中有人难及之处,宜冠本房。”遂推荐给房官杨涟。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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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五章 巧遇

    八月十四曰午后,乙卯浙江乡试“春秋经”房官杨涟在审阅三位阅卷官送来的首场荐卷,照例是先扫一眼卷末学官的批语,再开始阅卷,当看到余姚顾教谕“宜冠本房”的批语,杨涟心里哂道:“卷还未阅完,就荐头名卷来,这岂不是草率。”但当他看完这篇首艺,神色凝重起来,一口气将后面六篇看完,拍案道:“妙极,满纸正气,朗朗轩轩,宗《春秋》者固多忠义之士也。”

    杨涟本经也是《春秋》,所以才会临时调拨来充任“春秋经”房官,读《春秋》者,讲究的就是明三王之道、辨人事之纪、别嫌疑、明是非,用四个字概括就是“是非分明”,杨涟就是这么一个人,这时看到顾教谕推荐上来的这七篇纯正大气、辨理精确的制艺,尤其是那四篇春秋题制艺,让他慨然兴叹,大感吾道不孤,即召顾教谕来问第二场的判词、诏、表送来了没有?顾教谕说刚送到,杨涟便让顾教谕找出与“宜冠本房卷”同一编号的第二场考卷出来,看了之后,即道:“这第三场都可不看了,此人就是《春秋》房之冠。”

    顾教谕大喜,若副主考和主考没有异议,那此卷的考生就将是春秋经魁,这考卷是他顾教谕推荐上来的,虽然阅卷官没地位,不象房官和主考官那样可以认门生,但总归是他的荣耀——杨涟让顾教谕把这份第二场的考卷也评了,然后他也在后面写了几句评语,与第一场的七篇用纸袋收在一起,在纸袋上写上“头名卷”三字,放在一边——顾教谕小心翼翼问:“杨县尊既如此看重这份考卷,为何不荐往副主考处?”

    杨涟微微一笑,说道:“这是压卷之作,宜放在最后,而且待三场考毕,再荐头名卷出房才显慎重。”

    顾教谕唯唯称是,退到邻室继续阅卷。

    ……

    张原自不知他的房官会是大名鼎鼎的杨涟,他现在是排除一切杂念,全身心投入考试,八月十五第三场,依然是三更搜检入场,小睡片刻,天明考题下来就开始作文,三篇策论,分别就经学、史事、时事向考生发问,首策问八卦起源,张原开篇道:“圣人之作经也,不遗乎教,而未尝倚于数。儒者之说经也,贵依乎理,而不可鉴乎理。盖天下之数莫非理也,天下之理莫非天也,圣人默契乎天,自能明天下之道……”

    洋洋洒洒,一篇千余字的策论一气呵成,这策论才是真正展现学识的时候,很多考生平曰只读八股,其余一无所知,策论只是胡说,但因为科场只重视首艺七篇,阅卷官看了百万字考卷后,早已头晕目眩,第三场的策问基本不怎么看,但在张原,他要善始善终,他也有精神把四篇策论作得精详畅达——暮色初下,张原交卷往龙门方向行去,终于考完了,他已竭尽心力,至于结果如何暂且抛在一边,今天是中秋节呢,回船上过节去,要一醉方休,走过明远楼时,见楼上张灯结彩,酒香飘溢,考官们也准备在明远楼上饮酒赏月赋诗呢——一出龙门,穆真真小跑着迎过来,喜孜孜道:“少爷,终于考完了。”一面接过张原手里的考篮。

    张原笑道:“是啊,终于考完了,无所事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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