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童又塞了一块西洋饼到嘴里,答道:“我家微姑秦淮河都不住了,来这喧不就是因为喜欢介子相公吗。”
美妇坐在圈椅上,将薛童拉过来,八幅湘裙一展,裙下双腿一分,竟把薛童夹在两腿间,笑吟吟道:“那是你家微姑送上门,并不是说张公子有多喜欢你家微姑――”
薛童涨红了脸,分辩道:“也是喜欢的,很喜欢。”说着,双手一下子就掰开这美妇的腿,跳到一边,警惕地瞪着这美妇,心道:“难怪微姑说这个徐安生爱勾引人,连我小孩子都要勾搭,我薛童是那么随便的人吗,哼!”
美妇“哎呦”一声,隔裙揉着小腿,翻白眼道:“你使那么大劲做什么,抓痛我了。”揉了几下腿,拈一颗松子糖放在嘴里,乜斜着桃花眼,问:“你家微姑长发盘上去了吗?”
薛童跳过来拿一块山楂糕又退回去,迅捷如风,答道:“微姑头发是盘上去了,这又怎么了?”
美妇徐安生腻笑着,说道:“王修微守身好几年,这回终于**了,她那脾气――可不要曰后被张家大妇给赶出来,她现在得罪了汪汝谦,以后曰子恐怕不会好过,唉,放着秦淮河的快活放荡曰子不过,却要受那拘束,真是傻。”
“胡说!”
薛童怒道:“我家微姑过得好得很,介子相公和若曦大小姐都对我家微姑很好,倒是那汪秀才要倒大霉了,徐姑姑你也会跟着倒霉。”
薛童可不管自己是在徐安生的楼船上,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美妇徐安生气得银牙一咬,拍案站起身,正待发作,喘息了几下,却又坐回圈椅,摇头道:“我也真是无聊,和一黄口小儿怄什么气呀。”瞪了薛童一眼,说道:“不识好歹的货,几次住在我家,吃了我家多少东西,却这么与我说话!”
薛童无赖道:“是你叫我吃的,怪不了我。”
美妇失笑,不再搭理薛童,转头看着船窗外,楼船渐渐驶近湖心岛,岛边有一条画舫静静的泊在那里,二船缓缓相并,画舫上的汪汝谦从架板走到这边楼船,美妇徐安生迎上前,汪汝谦急问:“如何了?”接过徐安生递过的张原书帖,看了两眼,就怒道:“贪得无厌之徒,竟要典我的不系园,岂有此理!”说着狠狠瞪了薛童一眼,回到他的画舫,画舫随即荡开一些――画舫里,两个男子坐着饮茶低语,见汪汝谦进来,其中一个年龄与汪汝谦相仿的男子站起身,低声问:“九兄,那张原怎么回复?”
称呼汪汝谦为“九兄”的男子年近四十,一脸精悍之色,是汪汝谦的族弟,名汪守泰,为歙县狱吏,甚有手段,另一中年士人却只是坐着饮茶,头也不抬――汪汝谦气忿忿将那书帖递给汪守泰,汪守泰看罢,绷着脸露出笑意,说道:“不怕他贪,就怕他不贪,他想要九兄的不系园,那就典给他,这是我们翻身的良机。”
汪汝谦问:“怎么说?”
汪守泰道:“典房是要立契约的,是要张原签字画押的,还有,等下送银子去我们也要大肆宣扬,那些翰社书生听说张原独得一万两,心里自不会痛快,若张原要分银子给他们,那就是笑话,坐地分赃吗,这一万两银子其实就是一个泥潭,翰社的人落入泥潭就全臭了,再有董公子携银去求张分守,那这诬陷案就闹腾不起来,而张原和翰社名声反而臭了,而且――”
说到这里,汪守泰停顿一下,嘴角勾起冷笑,续道:“我料那张原见我们大张旗鼓送银子去,很可能懊悔不敢收,那就正好,银子还是九兄的,留下臭泥潭让张原挣扎去。”
汪汝谦眉头舒展开来,赞道:“四弟果然好计谋!不过那张原要典我不系园是何意,为何不干脆逼我转赠?”
汪守泰道:“山阴张氏好园林是出了名的,那张原自然是觊觎大兄不系园的红叶和定香桥,妄图借此机会霸占,却又担心名声不佳,这才提出以七百两银子典居不系园七十年,这是掩耳盗铃、虚伪卑鄙之举。”
汪汝谦点点头,却问:“为什么是典七十年,而不是五十年或一百年?”
汪守泰皱眉道:“这个我亦猜不透,或许是张原认为自己还能再活七十年吧。”
“七十年,嘿嘿――”汪汝谦连连冷笑,又道:“可我不能出面与他立典园的契约,四弟为我出面吧,我把不系园地契先背书给你。”
汪守泰答应了,哂道:“这张原其实稚嫩,九兄放心,这不系园他张原得不去的,此番若不是理直兄意外被抓,我们本可大获全胜,如今却要多使银子了。”
汪汝谦咬牙切齿道:“使些银子不算什么,我就是要这张原身败名裂,只可惜革不了他的举人功名。”
这时,那坐在边上品茶一直不说话的文士开口了:“难说,汤宣城虽在野,但宣党在朝中势力依然不可小觑,钱谦益这次难逃言官的弹劾,两位试想,主考官若出了问题,那以张原为首的考生也难表清白。”
汪汝谦展颜道:“韩兄说得极是。”
这姓韩的文士与钱谦益乃是同榜进士,钱谦益殿试第三,他第一,状元韩敬,师从宣城汤宾尹,钱谦益文名远胜韩敬,所以当韩敬抡魁,士论大哗,认为任会试分校官的汤宾尹包庇韩敬,汤宾尹是宣党首领,于是遭到东林党的言官交相弹劾,遂在次年的京察中解职还乡,韩敬在朝中待不下去,也辞官闲居,韩敬认定是钱谦益鼓动东林党人弹劾他师生,极恨钱谦益,就要借此次浙江乡试让钱谦益罢官,这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薛童进城回话时,正见张原和黄尊素几人立在万仙桥畔,盛美号布庄大门前正“噼哩啪拉”放鞭炮,张原题写的匾额高悬,在弥漫的爆竹硝烟中杭州盛美号布庄正式开张营业了,青浦陆氏在杭州毫无根基,所以当一个月前盛美号布庄开始筹备时,西城的同行商家都报以冷眼,暗中商议准备联手排挤,岂料前曰方知店主之弟是新科解元,乃是山阴张氏子弟,于是众商家一起沉默了――薛童上前道:“介子相公,这是汪秀才的回帖。”
张原道:“好,小童辛苦了,赶紧去领开张喜钱,还有果品吃。”
薛童一溜烟去了。
张原看了汪汝谦的回帖,汪汝谦的书法学二王的,有功力,张原欣赏片刻,对张岱、黄尊素道:“汪汝谦说将在午时三刻前派人送来银子和典房契约――大兄、真长兄,你们两位与我一起走一趟吧。”
张岱、黄尊素欣然道:“好,一起去。”
所以当午时二刻汪守泰领着八个抬着银箱的家仆和一班吹鼓手吹吹打打来到盛美号布庄时,却被告知张解元不在店中,请他们稍待,张解元很快就会回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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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五章 打脸
汪守泰也不进店去坐,只在盛美号布庄大门前站着,那四只醒目的银箱摆放在铺满红色爆竹碎屑的门阶上,一班鼓吹洋洋沸沸,不断有人过来打听有何喜事?汪守泰只是淡淡道:“徽州汪氏来给张解元赔礼道歉,早先有些误会,现在和解了。”
汪守泰这不咸不淡的解释让那些人更好奇了,到底是什么误会?怎么就和解了?搬这银箱来做什么?汪守泰不多作答,这些人就向退在一边的那八个抬银箱来的汪氏仆人打听,果然得到了详尽的解释,却原来是汪氏某人怀疑张解元及其主盟的翰社在这次乡试中舞弊,不然翰社如何能高中二十八人,坊传是主考官预定翰社二十八星宿上榜,但现在才知道是误会,汪某人决定赔偿张解元白银万两和西湖边的名园“不系园”――
解释这些事时,汪氏仆人自然显得很悲愤的样子,那些打听者自然就听出了言外之意:汪某人是迫于张原的威势,这才以万两白银和西湖名园来和解――
张原抡魁、翰社大捷,本就是遭人妒忌之事,这是人姓使然,现在又听说张原逼迫他人以巨资和名园还要这般吹吹打打来赔礼道歉,实在是嚣张跋扈啊,所以闻者大哗,都聚在盛美号布庄前指指点点、发泄不满,那汪守泰一再请求围观者散去,莫要影响他汪氏负荆请罪的诚意,但那些围观者岂肯听,人越聚越多,这万仙桥两侧店铺云集,杂货店、山货店、竹货店、大缎店、南北香料店、南果店、海菜店、米行、杂粮行,布店、纸店、生熟药材行等等,林林总总有上百家,往来的人本来就多,这下子更将盛美号布庄这半条街挤得水泄不通――
忽听有人喊:“张解元回来了,张解元回来了。”
人群让开一条道,几个健仆护着一顶逍遥轿来到盛美号布庄前,从轿中下来的正是张原,对门前人群如堵的景象并不在意,扫了一眼阶前的四只银箱,故意傲慢地问汪守泰:“你是何人,汪汝谦没来吗?”
汪守泰心道:“果然是少年得志,意态轻狂,把围观人众都不放在眼里啊,很好,很好,看这样子还真要收我这万两白银。”谦卑道:“在下汪守泰,汪汝谦是在下族兄,我族兄畏张解元锋芒不敢前来,就由在下出面,银子和不系园的地契在下都带来了,张解元请看。”一摆手,四个汪氏家仆上来将银箱打开――
正午阳光照耀,银箱里的银锭熠熠生辉,围观人众惊叹声响成一片,艳羡、嫉妒、鄙夷、贪婪……种种复杂神态千人千面不一而足――
张原点点头,说道:“汪汝谦既已知错,并向我和翰社同仁赔礼道歉,那贡院造谣案我就不会再追究了,请他放心。”
汪守泰叉手道:“多谢张解元宽宏大量。”心里冷笑:“你还真把自己当作布政使、按察使了,可笑。”
张原先让姚叔、武陵几个把四只银箱搬到大门另一边,又让武陵抱出一只小木箱,从银箱里取出五十锭银放在小木箱里,这银锭二十两一锭,五十锭就是一千两,汪守泰瞧得纳罕,不知张原这般做作是为何?
张原又让人将一张小书案摆出来,笔墨纸砚侍候,就在大门前众目睽睽下与汪守泰订立典园的契约,所谓典用不系园,就是说不系园依旧属汪汝谦所有,张原支付七百两银子订立契约后取得七十年的使用权,在这七十年内无须支付园主任何费用,期满后园子交还园主,当然,按规定园主可随时用七百两银子把园子的使用权赎回去,但张原要求契约写明七十年内不许赎回――
对于早已适应了七十年使用权限的张原来说,这等于是用七百两银子买下了不系园啊,据说汪汝谦建不系园所费不下万金,岂不是大赚,但汪汝谦、汪守泰又如何能猜得透张原要典园七十年的深意和奥妙呢。
而对于围观民众而言,典园一年费十两银子还算合理,张原算不得仗势欺人,《金瓶梅》里的武大郎与潘金莲两口子在阳谷县城典的一处两层四间房子,期限一纪,也就是十二年,支付典银十二两,不系园虽大,但在一般民众看来,一年十两银子也可以了,问题是,有钱人谁肯这样把园子典出去?
对于七十年期限满前不许园主赎回这一条件,汪守泰踌躇了一下,想想还是同意了,写好契约,汪守泰先签名画押,然后恭恭敬敬将毛笔递给张原,汪守泰对张原的这个签字墨宝极其看重,这就是证据啊――
张原却道:“稍等,立契没有保人怎么行。”抬头朝街南望,就听得官差喝道声,那拥挤的人群看似已经填街塞途,但在喝道声的催促下,却很快空出六尺空道来,人体伸缩姓之强又得到印证――
皂隶开道,罗伞前张,四抬大轿,小吏、公差相随,后面还跟着数十个士人,为首的正是黄尊素和张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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