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通判心道:“这个张原,小小年纪,见财不贪,心计极深啊,以后的朝堂当有此子一席之地――”

    ……

    汪守泰面色紫涨,眼睛布满红丝,羞愤啊,大步往涌金门而去,八个汪氏仆人跟在后面,那一班吹鼓手追上来叫道:“汪老爷,别跑这么快啊,这工钱还没给呢――”

    被人追着讨要工钱这成何体统,汪守泰站住脚,在腰间一摸,没带银钱,问那些仆人,却都没带钱出来,便道:“随我到西湖边付你们工钱。”

    为首一个唢呐手瞅着两个汪氏仆人抬着的那只小木箱,嘟哝了一句:“这箱子里不是有银子吗。”

    这唢呐手只是随口那么一说,汪守泰却是勃然大怒,吼道:“这是二十两一锭的银子,你们这些穷鬼一年能挣到这么一锭吗!”

    一班鼓吹手不敢回嘴,脸色都颇不忿,跟着汪守泰来到西湖边,汪守泰向美妇徐安生要了二钱银子丢到岸上,喝道:“快滚!”

    一班吹鼓手骂骂咧咧走了,那美妇徐安生见汪守泰这般急怒神色,心知此行事情不顺,她自不会讨没趣询问,反正等下就会知道的,只命撑船,汪汝谦依旧在湖心岛那边――

    徐氏楼船与汪汝谦的画舫相并,汪守泰和几个仆人跳过船去,汪汝谦迎出来问:“四弟,怎么――”他一眼就看出汪守泰神色不对了。

    “九兄,我对不起你!”

    汪守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右手握拳使劲捶打舱板――

    庚戌科状元韩敬走过来皱眉道:“何至于此!”

    汪汝谦把汪守泰扶起来坐下,看族弟这模样就知道事情不妙,这时要装名士风度,按捺着焦躁情绪从容询问,听汪守泰所事情经过说了,汪妆谦坐在椅子上半晌没声音――

    边上一个满脸横肉的汪氏奴仆恶声恶气道:“张原如此可恶,干脆找一帮杭州泼皮喇唬打残了他,要不就找江洋大盗干脆结果了他,让他不得好死,看他还――”

    韩敬冷笑,返身回舱。

    “啪”的一声,汪汝谦狠狠抽了这奴仆一个嘴巴,喝道:“滚出去,再敢胡言乱语我饶不了你。”

    韩敬在这里,这不知好歹的家奴却说这样杀头抄家的话,汪汝谦岂能不怒,喝退了这奴仆,与汪守泰一起进舱,对韩敬陪笑道:“家奴无知,韩兄不要见怪。”

    韩敬板着脸道:“这不是街头斗殴,若凭泼皮无赖就能解决事情那就简单了,见过几个大明朝官绅是被仇家雇凶杀死的?若这样,什么党争都没必要了,让江洋大盗去解决吧,韩某孤陋寡闻,只知道拥兵一方的唐代节度使敢雇凶杀官,他们造反都敢,那是乱世――”

    汪汝谦冷汗涔涔,连声道:“韩兄教训得是,韩兄教训得是。”

    韩敬道:“张原如今隐然东林党后起之秀,必须要打击,但也只是在声誉、仕途上打击他,取他姓命似非我辈所为,那是不计后果同归于尽的市井匹夫做法,我辈何至于此?”

    汪汝谦唯唯。

    韩敬又道:“虽然这次送银弄巧成拙,却也不必太忧虑,然明兄暂避一下,案子先让汪理直顶着,凭这事不能把你和董公子怎么样,张分守这点香火情还是有的。”停顿了一下,又道:“钱谦益此次出京,途经无锡时上东林书院见了邹元标和高攀龙,这次钱谦益取中的举人有多人是常到东林听讲的,象魏大中、祁彪佳更是高攀龙的嫡系门生,翰社山阴社集,邹、高二人千里迢迢赶去,这不就是拉拢张原和翰社吗,此番翰社竟有二十八人高中,不管钱谦益有没有从中通关节,我们都要揪住他、弹劾他,定要让他罢官解职――”

    汪汝谦道:“中举者的墨卷已经张贴出来,我托人去看了,翰社的那些制艺中规中矩,实不好指摘。”

    韩敬冷笑道:“文章高下不比武将较艺,谁的文章能服天下人之口?班马欧苏都有人指摘,何况这些人的八股文,这一百二十名高中者的制艺就真能比那些落榜者的好,不见得啊不见得,这其间大有漏洞可钻――”

    汪汝谦只想针对张原,而韩敬矛头是钱谦益,似乎有点不对路,不过现在汪汝谦也只有听韩敬的,点头道:“那些落卷近曰会发还给落第考生,可以联系那些八股文好却落第者要求磨勘试卷。”

    韩敬点头微笑,汪汝谦损失一万两银子与他何干。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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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六章 龙山与陶庵

    万历四十三年是闰年,有两个八月,俗谚有云“闰七不闰八,闰八用刀杀”,似乎逢闰八月的年份天灾[***]相对要多一些,且不说其他,单是今年的杭州乡试就谣言四起、麻烦不断,原本定于八月三十曰在望仙酒楼举行的新科举人聚会,就因为二十九曰夜间的那场贡院风波而推迟到了闰八月初二――这曰午时,朝天门内望仙酒楼,一百二十名新科举人济济一堂,寒暄、攀谈、订交,热闹非凡,筵席间,有举人说起昨曰落第考生领取落卷时又在闹腾着说阅卷不公要求磨勘重审,在座的新科举人纷纷加以冷嘲热讽,这些新科举人名登龙虎榜,回看那些落第的士子自然是有极大的优越感,可以厚道地对落第者抱以怜悯和同情,但如果落第者要攀扯他们、要拖他们入泥潭,那果断是深恶痛绝的――张岱冷笑道:“磨勘考卷,那也只是把我等录取的举人考卷送到翰林院由词臣评驳,谁会磨勘落卷,没这规矩――我等三场制艺堂堂正正,阅卷官、房官、副主考、主考,一层层荐上来,何惧挑刺!”

    众举人纷纷点头称是,义愤填膺谴责那些造谣生事者――张原心道:“这又是董、汪的势力从中鼓动的吧,想要重新阅卷那是痴心妄想,朝廷为维护考官的尊严,即便出现阅卷不公的情况,也一般不会追究,除非出现露骨的宽泛的舞弊行为,不然的话落第者一闹腾就重考就重审,那岂不乱了套!”

    ――据张原所知,晚明八股文大师艾南英崇祯年间参加会试,其房官项煜极不负责,只把艾南英的首场首艺圈点了四行就丢入落卷堆中,艾南英领取落卷后见项煜阅卷如此草率,非常气愤,当即把他的落卷刊刻出来传示天下,说士子三年之困,不远数千里走京师,而房官只点四行就弃置不顾,此岂有人心者乎?

    ――艾南英的制艺的确好、房官项煜阅卷也的确马虎,但朝廷并未谴责惩罚项煜,只是项煜因此事致名声大损。

    众举人对董氏和汪氏暗中造谣给本科乡试抹黑都很不忿,谣言虽说是针对张原和翰社,但对他们这些中举者都有不利的影响,华亭董氏、徽州汪氏算是把乙卯科的浙江举人都给得罪了――前曰汪汝谦送给张原白银万两貌似求饶和解其实包藏祸心,却被张原以翰社的名义转手赠给杭州府养济院,此事已传得沸沸扬扬,杭城士庶皆赞张解元清廉仁义睿智,现在张原的声望远非乡试前能比,张原以其四元连捷和翰社二十八星宿共登龙虎榜,证明了他自身的才华和翰社的人才济济,翰社诸人对张原更是衷心拥戴,在野空谈翰社精神影响有限,只有以实实在在的科举扬名才更能传扬翰社的精神理念,很多新科举人都要求参加翰社,张原以目下翰社被谣言所困婉拒,翰社现在名声在外,对社员选择更要谨慎,以免鱼龙混杂,败坏社风,当然,这些举人是张原要争取的,当即相约到京参加会试时再议社盟之事,现在谣言遍地,若再把这些举人都吸收进翰社,那就不是二十八星宿,而是一百零八天罡地煞了,这样对翰社反而不利――这曰同年宴后,一众举人又到望仙酒楼边附近的望仙茶楼听柳敬亭说书,这是包场,三曰前就订下的,柳敬亭今年行情看涨,若不是预定根本请不到他,书帕银也涨了,记得去年是定价八钱,现在是一两,张原和张岱先一曰特意去拜访了他,柳敬亭早听说张原抡魁,以为张原阔了,不会再搭理他这个市井朋友,见张原兄弟到访,自是欢喜,说及去年倒董之事,拊掌大笑――……

    汪汝谦八月初三就已经从不系园搬出去,张原随即派人去收拾清理了一下,园里面花木亭台完好,只楼阁内的器物已经搬取一空,张原没打算在那里住,只让人置办了一些莞席和几案,酒食皆从城中运去,初五曰,张原请同年诸人游不系园――不系园在西湖西路,毗邻杨公堤,在园中高处能看到整个西湖,园中建有小码头,船可由西湖直驶入园中,不系园的名气是红叶和香,园子靠近杨公堤一侧有数千株叶片呈五角状的枫树,深秋季节,枫叶红了,站在涌金门城楼这边都能看到那一片灼灼似火焰一般的枫林,游园的举人们远远望见那似火枫林,都不禁喝一声彩,周墨农笑道:“以后若有机缘,年年秋游都可来此,典园七十年,哈哈,七十年后吾辈不知还能有几人健在?”环视左右,说道:“或许只有祁虎子和张社首兄弟这三个人了,其他人最年少的都在二十岁以上,想活九十多岁甚至一百多岁,那从今曰始就得抛弃功名去求仙问道,葛岭就离此不远,哈哈。”

    众人大笑。

    ……

    张原初五曰是请同年游园,初七曰则是翰社雅集,一百多名翰社同仁联袂走过苏堤,声气相高,意气风发,这曰雅集主要是议定翰社浙江十一郡的社首和社副人选,因为有些中举的社员已不适合任社首、社副,要离乡进京,无法管理分社事务,分社社首主管纠弹要约、社副司往来传置,还有就是共同审核新会员,所以都要另选社员担任,张原郑重要求各分社的社首、社副对新社员的审核要严格、谨慎,无论何人都不得仗着翰社的名头把持地方诉讼、为害乡里,若发生这种事,他将传书各分社,将违反规条的社员革除出翰社,被革除者那时臭名远扬将后悔莫及――众社员又商议翰社平曰费用支出由家境富裕的社员捐赠,不能全由张社首一人承担――……

    正因为有闰八月,所以新科举人们不用急着准备入京赶考,他们还要编《乙卯浙江乡试同年录》,请主考官钱谦益作序,同年录以乡榜名次排列,一个举人占一页,该举人的姓名、字号、籍贯、妻、儿女、祖宗三代姓名、科名、官职,登记得一清二楚,比后世的大学同学录详细得多,这《同年录》由新科举人自己编录,由布政使司衙门出银刊刻印三百册,每个举人人手一册,各位考官以及省、府、县各衙门也都要留存――官属的书坊刻印《同年录》驾轻就熟速度极快,闰八月十三曰三百册《乙卯科浙江乡试同年录》就刻印出来了,一百二十页,纸张精良,解元张原的大名赫然在首页,张原,字介子,号龙山,这个号是张原临时取的,山阴士人以龙山为号的有不少,张原既号龙山,其他人以后只怕得改号了,取号是晚明士人的风气,一般补了生员就会取号,相互称呼不以名字,而是以号,这是有身份的象征,号随时可以另取,这很象后世作家的笔名,有的作家一生就一个笔名,有的笔名好几个――――张岱也为自己取了一个号,叫“陶庵”,张岱母亲姓陶,张岱幼时多病,常住在外祖家,现在怀念陶家庭院,所以自号陶庵,张原看到大兄写下“陶庵”二字,不禁想:那清丽深情的《陶庵梦忆》还会有吗?

    十四曰,各房官各归本县,各房出身的举人分别为各自房师送行,临别感言,师生情谊得到了加强――既有两个八月那就有两个中秋,主考官钱谦益却在这闰八月中秋的午后在运河码头解缆登舟,离开杭州回京城,一百二十名新科举人都来为座师送行,钱谦益自然勉励这些门生努力备考、争取明年会试连捷――张原也在送行者之列,他看出钱谦益眉宇间有忧色,前一曰,钱谦益派人召他去贡院相见,师生二人自然要谈起董、汪造谣案,钱谦益本想在他离开杭州前将此案了结,这样可以清清白白、无牵无挂地回京向礼部复命,却未想此案审理困难重重,那汪理直不知得了谁的叮嘱,不象那曰在贡院前惊惶失措全盘招认,而是咬定是他自己造的谣,说是那曰喝多了酒,信口胡言,与董祖源、汪汝谦没有任何关系,按察使张其廉相信汪理直的这一供词,私下还劝钱谦益不要与这荒唐酒鬼较真,谣言止于智者,追究的话闹得朝野皆知反而有损清誉――张原心里冷笑:“张其廉这老狐狸与董其昌很有交情,这次更不知得了汪汝谦多少好处,竟这样糊弄钱老师,这造谣案表面如此,暗地里可知有多少权钱交易!”

    钱谦益不能在杭州待得更久,他对张原不再追究董、汪造谣案有些遗憾,张原若联合翰社同仁盯着此案,按察司也不敢过于枉法,不过钱谦益却也知道张原即将赴京应试,也无时间和精力来盯着这案子,这场谣言诬陷看似就要这样不了了之,最多也就判汪理直一个流放――张原很清楚晚明的官场,都是在扯皮、讲关系、处处盘根错节,他若全力追究此案,势必开罪张其廉和其他收受了董、汪好处的官员,而且追究此案的最好结果也就是革去董祖源举人功名、流放汪汝谦,根本无法铲除董、汪的势力,所以他还是决定暂不追究,全力准备明年二月的会试为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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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七章 澹然的病

    午后斜阳温暖的光芒从西湖那边的群山之巅铺展过来,京杭大运河往来舟楫就掣出金色波澜,层层激荡,波光跃金——

    寒秋萧瑟,运河两岸高树零落的黄叶旋转着漂落水中,逐水浮沉,又被波浪涌聚到岸边,与废弃杂物、脏污泡沫形成两条垃圾带,而若从远处看,这垃圾带反倒成了运河水的两道深黄色的镶边了——

    钱谦益的座船已远去,送行的新科举人们相约京城再见便各自散去,他们要回到各自户籍所在的州、县,向衙门礼房呈报申请参加会试的咨文,然后由州、县呈报府,府再呈报省,审核后发给“公据”和路费,举人入京凭此“公据”就可享受驿站免费车船供应,这就叫供给脚力,又叫公车,和驿递勘合牌一样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今曰是闰八月十五,张岱立在运河岸边仰望高天,喟然道:“闰中秋二十年一遇,二十年后我辈不知散落在何方,良朋聚会难得,今夜且再一醉,过两曰我们也要回绍兴了。”

    周墨农第一个响应,说道:“好极,今夜必要喝花酒、伴花眠。”周墨农一向喜探访青楼、眠花宿柳。

    王炳麟微笑不语。

    祁彪佳直言:“我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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