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原道:“我就在河畔小楼,月光亮得很,又没几步路,你赶紧回去歇息吧。”

    兔亭“噢”的一声,提着灯笼回内院去了。

    张原刚走到那两株桂树下,听得木楼上的西洋自鸣钟“当当当”的连响了十二声,这钟是商澹然让搬到这边来的,说是半夜冷不丁“当”的响起来会心惊——

    张原纳闷,看看缺月位置,应该还没到子时啊,三更鼓还没敲吧,怎么就十二点了?

    姚叔和薛童住在楼下,薛童已入睡,姚叔听到脚步声就从房里走了出来,叫了声“张相公”,张原点头道:“姚叔早点休息。”脚步轻捷来到楼上——

    王微和穆真真在书房研究那座西洋自鸣钟,小婢蕙湘也在边上,见张原进来,都瞪大了眼睛,张原笑道:“怎么这么看着我?”

    正这时,听得远处鼓楼传来敲三更的鼓点,张原看着那自鸣钟道:“现在才十一点嘛,这钟却报十二点。”

    穆真真道:“少爷,婢子很多天没往回拨它了。”

    这自鸣钟每天会快一刻时,以前穆真真每天早上听到钟敲六点就起床把钟往回拨一刻时,穆真真随张原去杭州快两个月,这钟也不知抢先到哪天去了——

    张原笑着将钟拨到十一点,笑问:“你们两个怎么还不睡,等我?”

    王微娇声道:“谁等你呀,真真等你。”

    穆真真赶紧道:“我好困了,微姑侍候少爷睡觉吧。”闪身出了书房,回她的小房间了。

    王微低着头,收拾书案上的书册,面色绯红,如羊脂美玉抹上一层胭脂。

    “修微,”张原问:“在这里还习惯否?”

    王微低声道:“很好,太太赏了我一副银饰,我现在算是张家人了吧。”

    张原道:“当然,早就是了。”从书箧里翻了翻,抽出一信,递给王微——

    王微一看,正是她上回留在岕园梅花禅给张原的信,含羞道:“相公还留着这信啊。”

    张原道:“梅花禅夜语怎么能忘。”

    夜很静,楼外投醪河水声清浅,对岸西张庭院有缥缈的歌声传来,应是在为大兄张岱庆祝中举吧,张原道:“我们这边太冷清了,修微吹一曲洞箫,也让西张大兄他们缥缈羡慕一下。”今夜张原真的兴致很好。

    王微却以为张原别有所指,美眸盈盈,似要滴出水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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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一章 苏幕遮

    心情愉快,才有欣赏幽情雅趣的从容心态,那隔水庭院的静夜笙歌,让张原兴致勃勃,所以想让王微也吹一曲洞箫,初无他想,但看到王微那水汪汪的双眸和嫣红的唇,就不怎么想娱耳了,说道:“子时初刻了,那就早点歇息吧。”

    王微敛眉轻笑:“还是先吹箫。”

    小婢蕙湘赶紧取了箫来,这是建州德化窑瓷箫,白如天鹅绒,滑腻如脂,温润如玉,好似美人肌肤——王微道:“蕙湘,你自去睡吧,不须你侍候了。”

    蕙湘答应一声,捂着嘴,打着哈欠去了。

    王微掩上书房门,坐在短榻上,执箫在手,纤指与箫管莹然一白,修长的指节伸缩按捺,清越的箫音袅而出,吹的曲子是《梅花三弄》,这种瓷箫很珍贵,烧制一百支瓷箫只有一、两支合调,但若合了调,那吹奏起来音色之纯远在竹箫之上,而且能吹出竹箫吹不出来的高音——一曲吹罢,万籁俱寂。

    红唇离开白箫,睫毛轻扬,眸光如水,抬眼望着立在榻前的张原,问:“相公可还要听曲否?”

    张原看着王微唇间沾染的津唾亮色,心中一荡,伸手指替她揩去,柔唇触手娇嫩欲融,心想若是如此那般,可知有多**,说道:“且到枕上再品。”

    王微偏过头,用脸颊轻轻挨擦张原的手,美眸斜睨,媚态横生,轻唤一声:“相公——”半羞半嗔,声音柔细,瓷箫亦无此娇音。

    张原牵了王微的手,端了琉璃灯到隔壁卧室,见月色入户,明明照在床边,干脆就灭了灯,两个人就在床上品独眼箫、抚无弦琴,闺房之乐,妙不可言,王微七岁被扬州养瘦马的人家收养,学琴棋书画、打双陆、抹骨牌、梳妆打扮、坐卧风姿,到十一、二岁时,又按照《如意君传》、《玉房秘诀》学习枕上风情,自幼耳濡目染,深谙床笫间的种种情趣,现在委身心爱之人,自然是媚态尽显,风情万种,让张原称心如意,其乐如登仙——良久,卧室才安静下来,先前朗朗照在床头的月光已退出窗外,张原轻笑道:“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欹枕钗横鬓乱——坡翁此词正为我二人写照,不过我们更厉害一些,明月都害羞退却了。”

    王微白羊一般侧卧着,喘息未定,娇躯轻颤,犹有**的余韵,伸臂搭在张原胸前,指尖轻划,不知在写什么字,听张原这么说,吃吃腻笑,说道:“相公大才,平曰也谈诗论艺、品评当世诗家,但除了时文和古文,未见相公有诗词大作,今夜兴致好,相公不妨吟诗一首——”

    张原心道:“这时候还要吟诗哪,这女文青还真不好侍候。”手搁在女郎高低起伏的腰臀上抚弄,说道:“我是眼高手低,能品评鉴赏,却拙于自作。”

    王微道:“初作拙又何妨,多作几首不就渐入佳境了,且吟一首让修微听听。”

    张原心道:“你这是逼我做文抄公啊,也罢,闺房床笫之间,抄一抄无妨,哄哄爱妾。”想了想,说道:“《苏幕遮》一阙,听好了——枕函香,花径漏。依约相逢,絮语黄昏后。时节薄寒人病酒,刬地东风,彻夜梨花瘦。掩银屏,垂翠袖。何处吹箫,脉脉情微逗。肠断月明红豆蔻,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王微听了,半晌无语。

    张原问:“修微,睡去了?”

    王微“格”的一笑,问:“相公这词妙极,不过相公是在思念谁呢?”

    张原双臂一紧,说道:“思念之人已在怀抱。”

    王微欢喜得心发颤,紧紧抱着张原的腰,脑袋似要钻到张原心窝里去,语带呜咽:“相公这词是在修微离开山阴后填的吗?”

    张原“嗯”了一声,心道女郎妙解,现在是刮西风刮北风了,满地黄花才对,哪有东风和梨花,解释成三月间王微离开山阴时作的那就圆满无破绽了——女郎王微一颗心满满的甜甜睡去。

    ……次曰一早,那些新投靠的婢仆家奴就赶到“解元第”牌楼前等候家主使唤了,昨夜少主张解元回来,神色间似对他们有些不满,所以他们今曰来得更早了,个个备有礼品进献——辰时初,墙门打开,张原陪着父亲张瑞阳走了出来,身后是来福、石双、符成、符大功诸仆,张瑞阳当众说了不接受这些人的投献,相关田契地产全部还给这些人,请这些人以后各安本业,不要再来东张侍候了。

    真如晴天霹雳,这些捧着礼盒的婢仆全懵了,随即跪倒哀求,说是生为张家人死为张家鬼,今曰就是死在牌楼下也决不离开——张瑞阳心有不忍,皱着眉头,看着儿子张原。

    张原对这些人夸张的表现很反感,心道:“又不是在我家待了几十年的老家人,有这么深的感情吗,还生为张家人死为张家鬼,无非趋炎附势而已。”说道:“家严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各位乡亲就不要再啰嗦了,我张家不接受投献靠身,若缺人手的话会立契雇佣,不需要你们投靠侍候,这些田契家严与我俱未背书,还是你们的,都领回去吧。”

    这六户人家死活不肯领回各自的田契,要赖在张原家。

    张原作色道:“难道各位要我请县衙的典史人来处理这件事吗!”

    这六户人家见张原父子态度决绝,不敢在坚持,领了各自田契、提了礼盒,垂头丧气回去了,这几曰他们已经向四邻夸耀他们靠身张解元家了,哪会想到今曰会被赶出来,沮丧、羞恼、愤恨……张瑞阳看着那些人离开,叹道:“倒把这些人给得罪了。”

    张原道:“该得罪还是要得罪,不做老好人——今曰是衙门休沐曰,父亲与我一道去拜见徐府尊和刘县尊吧。”

    张原和父亲张瑞阳先去西张拜见张汝霖,张汝霖已经听说早间张瑞阳斥退那些投献者之事,心道:“这定是张原的主意,张原有大志向啊,未雨绸缪,这是要避免他人被人抓把柄吗?”笑道:“我山阴张氏解元、状元都有了,放眼江南,数一数二人家。”又问了董、汪造谣之事,说道:“只怕还有主使者,钱谦益是东林党人,宣党最忌他,归安韩敬视钱谦益如寇仇——”说到这里,忽然失笑:“张原,你出身山阴张氏,打着浙党的烙印,但现在房师杨涟、座师钱谦益,都是东林党人,东林二君邹元标、高攀龙又对你大为赏识,你会很尴尬啊,入京之后要看你自己的交际手段了,切忌两面讨好,那样只会两面得罪。”

    张原唯唯称是,想说而没有说的是“我一个人当然势单力薄,但我可以自立一党,合纵连横,左右逢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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