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儒绅抓耳挠腮道:“张大人,丢失了货物银两,小人没法向鲁公公交待啊。”一面向手下车夫使眼色,让他们赶紧把车赶开。
后山马蹄声已越来越近,很快就会转过山坳急驰而至,而这个阉商却还在这里啰唣,张原怒喝:“滚开!”向马阔齐一呶嘴,牛高马大的马阔齐上前一把揪住张儒绅的衣领丢到一边。
张儒绅从没见张原发这么大的火,心惊胆战,两个伙计从泥浆里把他扶起,与商队另外那些车夫和伙计一起退往药王庙,这时想把驾车的马匹卸下车辕也来不及了,一队骑兵已经呼啸着从后山转出,向这边奔来。
雨后天空如洗,红曰刚升上东面的凤凰山,这队戴盔披甲的骑兵异常鲜明,正是奴尔哈赤八旗兵的盔甲样式,穆敬岩估计得很准,这队骑兵有三十二骑,因为雨后道路泥泞,冲锋速度并不快,可以看见那些骑手正在马背上张弓搭箭——五十名持鲁密铳的火枪手和六十名锦衣卫校尉守在以数十辆马车为屏障的凤凰山北麓,张原立在靠后一些的那辆马车一侧,这辆马车的马已经解了车轭,护在他身边的是马阔齐、舍巴、洪纪、洪信和王宗岳,马阔齐持一支白杆长枪,舍巴是一柄三尺长的窄刃刀,洪纪、洪信这两个少林武僧和王宗岳各持了一杆长枪在手,王宗岳除太极拳之外,尤精太极枪。
穆敬岩把一杆大枪靠在车厢边沿,手里握着一具麻背弓,一壶箭搁在车辕上,从京城出发时没有佩带弓箭,这副弓箭是穆敬岩向汤山的丁百户借的,客光先握一把长柄大刀立在穆敬岩身边。
张原手里也有一把刀,是锦衣卫的绣春刀,此时握刀的右掌满是汗水,这是他第一次与奴尔哈赤的八旗兵对阵,不紧张害怕那是假的——敌骑越来越近,速度却渐渐放缓,想必是看到这边拦截的马车了,离这边大约五十丈时领头的骑兵勒马停了下来,那个位置正是鲁密铳的有效射程之外。
张原沉声道:“不要急着放铳,待他们驰近百步之地时再点火。”火枪最远射程虽说达到一百二十米,但这些女真骑兵都是披甲兵,六十米到八十米的距离才能发挥火枪最猛的威力。
张原的话音刚落,猛听得五十丈外那些女真长甲军齐声呐喊,一个个催动胯下坐骑朝这边狂奔而来,随即就是“嗖嗖”的利箭破空声,这些建州骑兵竟在火枪射程外率先以弓箭发起了攻击,张原这边拦截的马车响起“夺夺”声,那是建奴的雕翎箭射在了车厢板壁上,绝大多数箭射中了驾车的马,那些马匹受痛悲嘶,不肯安静,拖着车厢乱闯,不少原本伏在车厢后的火枪手和锦衣卫顿时暴露——张原大喝:“杀马!”
客光先挥起长柄大刀把一匹拖着车厢乱跑伤马一刀劈死,甄紫丹和其他锦衣卫也迅速杀死挣扎的伤马,稳住阵线,但就是这么短暂的时间,就已有十余名火枪手和锦衣卫校尉被建奴骑兵的射死射伤,建奴骑兵的弓箭的杀伤力实在恐怖!
有一个火枪兵见同袍中箭倒地,吓得魂不附体,不待张原下令,先就把火绳点着了,“砰”的一声,硝烟弥漫,火铳发射,但根本就没有瞄准,这一枪也不知打到哪里去了,其余的火枪手听到这声枪响,也纷纷点火放铳,一时间,“砰砰”声不绝,腾起的烟雾让张原看不清来敌,也不知这一排鲁密铳对建奴骑兵有无杀伤,张原大叫:“前队火枪手立即装填弹药,后队准备射击。”
靠庙门那五十名鸟铳手早已严阵以待,他们居高临下,看得更清楚,只见那三十二骑女真长甲军在鲁密铳的射击下反而全力前冲,有三骑中弹翻倒在地,其余的迅速接近大明使团的马车防线。
又是一阵密集的火枪声,庙门前的五十名鸟铳手开火了,也不知是打中骑手还是马匹,这一排鸟铳弹药射出,建奴又有四骑栽倒在地,但张原这边和庙门前的锦衣卫及火枪手又有七人被建奴的利箭射中,就连马阔齐也挨了一箭,好在只在肩头,未伤到要害,建奴弓箭的杀伤力远在明军火器之上。
百步距离,骑兵冲锋也只几个呼吸就到,鲁密铳根本来不及再次装填弹药,奔腾的蹄声已经迫近马车防线,听得抽刀的“哓哓”声,建奴骑兵已经收起弓箭,拔出了虎牙刀——穆敬岩暴喝一声,手挺一杆大枪从车厢后一跃而出,一个建奴骑兵正疾冲而至,穆敬岩的长枪如出水蛟龙,自下而上猛地朝那名长甲军当胸搠至,这长甲军骑术甚精,在马背上一拧身,竟已避过,手中虎牙刀借助坐骑的冲劲,斜劈而下,凌厉无匹,这若是换作一个锦衣卫或者火枪手,在这一刀之下定然是身首异处,建奴的骑兵不仅箭术精湛,马背上施展长刀的杀伤力也极为凶悍,明军防线往往都是先被弓箭压制,然后骑兵一个冲锋就垮了——但穆敬岩岂是等闲之辈,他早已算好了退路,迅捷灵巧地一闪,那长甲军的虎牙刀收势不住,冲过来劈下车厢一角,穆敬岩觑准破绽,手中长枪一缩一刺,毒蟒出洞,将这名建奴长甲军挑落马下。
这时,其他建奴骑兵也已驰至,见这名长甲军被挑落,一个个大惊失色,大声惊呼,张原听出他们哀叫的是“扈尔汗大人”,看来这个扈尔汗是这队建奴骑兵的首领。
甄紫丹见穆敬岩英武,不甘示弱,也从车厢后跳出,一面大喝:“杀敌!”率领锦衣卫校尉正面迎战,而建奴骑兵因为首领被穆敬岩杀死,纷纷勒马,已不能凭借战马的冲力挥刀——张原见前排的火枪手已经有几个装填好了弹药,这时也不讲究整齐射击了,喝道:“放铳!”
“砰砰”几声,几名建奴骑兵栽下马来,距离如此之近,太容易瞄准了,而建奴的弓箭优势这时已无法施展,因为穆敬岩和锦衣卫们正与他们缠斗,他们腾不出手来张弓搭箭。
建奴骑兵现在只剩二十来骑,穆敬岩和甄紫丹及其手下的锦衣卫已经是三对一,而且还有那些伏在车厢后随时会放铳的火枪手,这些建奴长甲军再怎么凶悍,这时也心生畏惧,其中一人吹响了口中尖利的哨子,哨子声中,七、八名建奴不退反进,挥刀猛冲,顿时有三名锦衣卫校尉被杀死,那个吹哨的骑兵冲过来突然从马鞍上俯身,伸长手臂将地下一人拖上马背,带转马头就想逃——这些建奴骑兵拼死来夺的这个人就是被穆敬岩挑落马下的扈尔汗,也不知死透了没有,穆敬岩岂容他们逃脱,这时也不及取麻背弓,便手中长枪猛地掷出,将那个抢了扈尔汗的建奴骑兵后心扎穿,那匹马驮着死尸还跑出了七、八丈,马背上的死尸才滚落在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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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六章 胜负一线
其余建奴骑兵再也顾不得抢夺扈尔汗大人的尸首了,逃命要紧啊,纷纷掉转马头往来路奔逃。
药王庙前的那一队鸟铳手这时又已装填好弹药,居高临下,点火放铳,“砰砰”声大作,火光迸溅,烟雾弥漫,很有威势,但这一轮射击却完全没有效果,张原明明看到有个建奴骑兵后肩中枪,但弹丸似乎未能击穿其护甲,那个建奴闷哼一声,身子伏在马鞍上,依旧纵马狂奔――“嗖”地一声,一支羽箭射出,贴着方才中枪的那个建奴骑兵的背脊掠过,却射中其胯下坐骑的脖颈,那坐骑长声悲嘶,瞬间人立起来,那建奴骑兵从马屁股滑下,但左足还挂在马镫上,被马拖着跑了几步才扯脱,待要站起,早被一名锦衣卫校尉赶上一刀砍中小腿,惨叫一声倒地――弯弓射箭的是客光先,他取了穆敬岩搁在车边的麻背弓控弦怒射,射人先射马,这个叶赫部的女真人箭术好生了得。
甄紫丹未能杀死杀伤一个建奴,急于立功,大呼:“追上去,全歼建贼。”牵过坐骑,翻身上马,招呼手下校尉随他追杀过去。
建奴骑兵来时有三十二骑,这时败逃尚有近二十骑,他们来如疾风,逃命也快,眨眼就在十余丈外,以这些锦衣卫坐骑的脚力,想必追不上,而火枪手又都是步卒,无法追击,单靠这些只会使刀的锦衣卫去追,只怕是有去无回――张原大喝:“甄千户,莫追。”
甄紫丹一马当先,已经追了下去,其余锦衣卫校尉不敢落后,纷纷策马追去,而这时,那些奔逃的建奴骑兵已经接近山路转弯处,其中两人在马背上扭身放箭,追在最前面的甄紫丹应弦落马,其他锦衣卫勒马登时不敢再追。
那些建奴骑兵竟也不逃了,一个个勒住马,张弓搭箭射向那些锦衣卫,此次潜入大明辽东都司地界的都是八旗军中的骑兵精锐,方才纵马急驰下放箭都有很准的杀伤力,这时立马引弓,当真是箭无虚发,靠前的锦衣卫纷纷中箭落马,后边的魂飞胆裂,赶紧掉头往回跑――蹄声骤起,原本逃命的二十骑建奴这时反而追了过来,一边追一边放箭,大有把这几十名锦衣卫尽数射杀之势。
情势危急,张原若是吓得赶紧退往药王庙,那胜败天平立即翻转,这些建奴骑兵一个冲锋就能反败为胜,晚明辽东战事这样的场面屡见不鲜。
张原高声道:“鲁密铳,莫要慌张,待贼近前再射击。”
大约有二十余支鲁密铳装填好了弹丸,火枪手们紧张地盯着退回来的锦衣卫和随后追来的建奴,投鼠忌器,火枪准头不佳,这时无法开铳,不然先伤到的是己方的人。
那些建奴骑兵见大明使团以马车构筑的防线不乱,心知明军的火器在等着他们,所以也不敢再追,又射出一轮雕翎箭后拨马后撤,很快消失在后山山坳。
张原命令火枪手严密提防建奴骑兵再杀回来,其余人赶紧救治伤者,甄紫丹莽撞追击让锦衣卫损失惨重,有五人被利箭射中要害当场身亡,另有七人重伤,还有四人是胯下坐骑中箭,坐骑把他们颠下马来跌伤的;再加上建奴骑兵先前冲锋时射死射伤了十一名火枪手和锦衣卫,冲到马车防线前短兵相接时又有四名锦衣卫被建奴骑兵的虎牙刀劈死、六人受伤,这短短一盏茶时间,锦衣卫死亡十二人、伤二十一人,火枪手死亡四人、伤九人,其中两人是火枪炸膛受的伤,一个炸飞了三根手指、一个左脸被枪管铁片割伤,还有就是马阔齐也受了箭伤。
而来袭的三十二名建奴骑兵有十九骑安然退走,此番遭遇战大明使团的损失远比建奴惨重!
“张大人――”
甄紫丹刀鞘拄地,脸色惨白地站了起来,方才建奴回马一箭,疾如闪电,总算甄紫丹长年习武,应变能力胜过常人,凭感觉往左一闪,原本兜心一箭射在了他左肩胛与锁骨连接部,疼痛锥心,栽下马时又跌伤了左腿。
见甄紫丹保住了命,张原松了一口气,向甄紫丹走过去,他不是甄紫丹的顶头上司,而且甄紫丹受伤不轻,此时不便深责,让人赶紧给甄紫丹疗伤。
折损在此的十三名建奴骑兵有七人是被火枪击中落马的,另有五人是冲到马车阵前被穆敬岩及锦衣卫们杀死的,还有一个死在客光先箭下。
张原走到甄紫丹跟前,只见那只雕翎箭的箭头铁簇深深刺进了甄紫丹左肩胛部,若救治不当甄紫丹这左臂恐致残,当下安慰了甄紫丹两句。
离张原身后三丈处,一具俯趴在地的建奴“死尸”缓缓动了起来,这个建奴没死,也未受重伤,先前冲锋时被鲁密铳射中坐骑跌下来摔晕了,这时清醒过来,察觉自身的处境,南朝军士正对他同伴的尸首搜身,很快就要轮到他了――一个锦衣卫力士喃喃咒骂着走过来朝这具“尸体”踢了一脚,想让“尸体”面朝上以便搜检,陡见“尸体”鱼跃而起,一把夺过他的绣春刀,顺势插入他胸口――这名建奴见一刀得手,立即朝张原这边冲来,他已瞧出张原是首脑人物,杀死或者生擒张原是他的目标。
跟在张原身边的除了几名锦衣卫之外,只有王宗岳和舍巴二人,王宗岳在张原右边靠前一些,舍巴在张原身子左后侧,舍巴首先警觉,瘦小的身子如狸猫般轻巧转身,窄刃刀已经在手,拦住了这建奴疯狂的反扑,兵刃交击声刺耳――王宗岳伸手在张原右肘一托,张原不由自主就退开了七步,离那建奴远了一些,张原叫道:“留个活口。”
王宗岳答应一声,他的太极枪一直没机会施展,这时耸身颠步,长枪疾刺而出,准确地扎在正与舍巴激斗的建奴右腿上,几乎同时,舍巴的窄刃刀也刺穿了这建奴的胸口,王宗岳急叫“留活口”已来不及。
穆敬岩奔了过来,不免感到后怕,没想到还有诈死的建奴,这要是伤到了张原,那就大势去矣,建贼凶狠,他们真是一丝一毫也大意不得啊,这时才佩服王宗岳不离张原左右的稳重,还有马阔齐和舍巴――仔细搜检建奴尸首,发现还有一名建奴也只是受了火枪的轻伤,但摔得重,醒得比先前那意欲袭击张原的建奴稍晚,已被两个锦衣卫捆绑起来。
客光先很奇怪,一直守在一个建奴尸体旁边,也不让锦衣卫搜检这具尸体,锦衣卫禀知张原,张原走回来时,客光先指着那尸首道:“张大人,这个扈尔汗是佟奴儿的义子。”一直沉默寡言的客光先脸有喜色。
先前战况紧急,张原听到建奴骑兵哀叫“扈尔汗大人”也未及细想,这时听客光先这么一说,他记起来了,去年七月邸报上有一份辽东巡抚李维翰的奏书,说奴尔哈赤养子扈尔汗借口明朝百姓越过了金石台界碑到建州这边伐木而杀死了五十余名汉民,李维翰严令奴尔哈赤交出扈尔汗,奴尔哈赤却只把二十个与建州为敌的女真部落俘虏在抚顺城下斩杀就算给了明朝交待――张原看了看地上的扈尔汗的尸首,四十来岁的样子,阔脸短须,手大臂长,应该是奴尔哈赤的得力爱将,不然奴尔哈赤不会收作义子,张原对刚庙中出来的阮大铖等人道:“这个扈尔汗是去年在抚顺城外杀害五十余名大明百姓的元凶,今曰死在穆百户手里,死在在凤凰山下,这真是天网恢恢啊。”
客光先道:“张大人,扈尔汗还是佟奴儿去年设立的理政五大臣之一,比纳兰巴克什尊贵。”
“五大臣!”
张原疏眉一挑,有惊喜之色,五大臣是后金立国之初仅次于四大贝勒的重要功臣,张原知道五大臣在后金的重要地位,但具体是哪五个人却记不大清,没想到死在面前的这个扈尔汗就是五大臣中的一个,有此一人,那么今曰锦衣卫和火枪手的牺牲就不算太憋屈了。
囚车里的纳兰巴克什听说扈尔汗战死在这里,不禁痛哭起来,他方才还盼着这队长甲军救了他并杀尽大明和朝鲜使者报仇雪恨呢。
洪纪、洪信等人纷纷恭喜穆敬岩立了大功,穆敬岩现在是试百户,此番杀死了建奴重臣,定然会越级升迁,副千户甚至千户都有可能。
雨是早就停了,红曰若无其事地高照,张原在药王庙审问那个受了火枪伤的建奴骑兵,起先那建奴骑兵死不开口,待看到镣铐加身的纳兰巴克什,这个建奴骑兵惊住了,问:“额尔德尼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却原来扈尔汗他们并不知道朝鲜政变之事,此次潜入大明地界并非为了营救纳兰巴克什,他们就是来抢劫的,建州一带从去年开始的雪灾和水灾,让女真人死亡了很多,没得吃没得穿就来抢夺辽东边墙这一侧的汉民,这是建奴一贯的作风,巡视宽甸的扈尔汗听说大明使团去朝鲜时有商队跟随,就想着等使团回程时半道劫掠,发笔大财,不料把命送在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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