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母亲都知道了,那还问什么?”海瑞一脸尴尬道:“是的,我就是对国事发表了些看法,沈大人也不是外人,不会惹什么麻烦的。”

    “还不说实话?!”海夫人彻底被激怒了,颤抖着伸手指着儿子道:“掌嘴!”

    海瑞马上给自己一耳光,见母亲不喊停,只好继续左右开弓打下去,他的脾气也大,人家是越打越轻,他却是越打越重,不一会儿竟然连鼻血都淌了下来。

    海老夫人见状肝肠寸断,抱着海父的牌位哭得挠心挠肺道:“老爷啊,你看这逆子,却要伤死咱们的心了,他怎么就不能让人省心呢?”

    见母亲悲痛欲绝,海瑞赶紧停住手,膝行上前,抱住母亲的腿,流着泪道:“娘,孩儿到底做错了什么,让您如此伤心?”

    “我海家三代单传,如今到你却要绝了嗣,你对得起你爹吗?”海夫人一边揪着儿子的头发,一边哭着数落道:“我一个人守着寡,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还没享两天福,你却要撇下我去找死,你这是对得起我吗?”

    海瑞无言以对了,只能默默的流泪。

    海老夫人以为自己说动了儿子,便擦擦泪,深吸口气道:“儿啊,听娘一句,要是你真能让万岁爷幡然悔悟了,那纵使搭上咱们一家,却也是值得的。可这事儿连国老尚书都不敢插嘴,你一个小小的五品官,拼着命不过一声屁响,万岁爷怎么肯听?纵然肯听,也不可能改呀……别忘了狗改不了吃那啥……儿啊。”

    听见母亲也如此劝自己,海瑞十分难过,流泪道:“娘,您从小教导孩儿苦读诗书,效法圣贤。不是正是要孩儿为国为民,俯仰无愧吗?现如今朝政曰非,民生曰敝,可笑那些大官人,为了爵禄身家,只知道明哲保身,竟无一人敢直言劝谏!适才我跟沈大人说那些话,实指望他能诤谏君王,作此天下第一该做之事。”说着叹口气道:“谁知他看似不同,实则无两,竟左右推脱,不敢答应。如此看来,指望这些人是不行了,孩儿只有挺身而出,不然君王永无悔改之时,这天下黎庶,也永无解脱之曰了。”

    听了儿子的话,海老夫人面色稍缓道:“可是为娘也没叫你搭上姓命啊?”说着伸手轻抚儿子那瘦却刚毅的脸道:“儿啊,你是咱们海家唯一的根,是我和你媳妇,还有你未出世的孩儿唯一的依靠,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们怎么活?就是死了,也没法跟你泉下的爹爹交代啊……”

    海瑞无言了,他在沈默面前能理直气壮,但对自己的家人,却只有满腹的歉意。

    海老夫人见劝说起了作用,点点头道:“我听说书先生讲,一切都是个运数,天降尧舜,四海生平是苍天赐福;君王无道,苍生苦难也是天定劫数,不是凡人能改动的!”说着苍声一叹道:“非是为娘贪生伯死,但圣人云:‘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隐。’我儿本就不是当官的料,如今也当过知府,做过事情了,也不负了平生所学。既然朝廷昏暗,倒不如挂冠而去……琼州老家还有几亩薄田,养活咱们这几口人也够了,还能享个天伦之乐,岂不强似受这份煎熬?!”

    听了母亲的话,海瑞终于默默点头道:“娘,孩儿知道了,我不会草率行事的……”

    见自己一番口舌没有白费,海老夫人欣慰的点点头,轻轻摸着儿子微肿的面颊,埋怨道:“你这孩子,没轻没重的,那是自己的脸啊……”

    海瑞点头笑道:“孩儿知道,不是别人的屁股……”终于把老夫人也都笑了,母子俩笑作一团,方才发生的一切,仿佛也随着这笑声,烟消云散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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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五三章 鸿雁几时到(上)

    心事重重的回到棋盘巷,天色已经不早,孩儿们正在柔娘的监督下,准备洗脚睡觉。见老爹开门进来,阿吉和十分顿时又不老实,缠着沈默要他讲,在东南打土匪的故事。

    沈默笑道:“那也得先把臭脚丫洗了吧,我说十分,你这个汗脚随谁呀,一开门就能把爹给熏倒,怎么开口讲故事?”

    十分无奈,害羞的低下头,把脚放进水盆里,小声嘟囔道:“不给生双香脚,回头还怪咱……”边上的阿吉却兴高采烈道:“爹,我脚不臭,不用洗了吧。”说着还扳起脚丫道:“不信你闻闻。”

    “闻你个大头鬼……”沈默被气得够呛,在他脑袋上弹一下,道:“自己闻个够吧,洗脚!”阿吉痛得抱着头,口中却小声嘟囔道:“故不教而诛,则刑繁而邪不胜……”这是《荀子》中的一句话,意思是指事先不教育人,一犯错误就加以惩罚,不禁会导致暴力频繁,也无法帮人改正错误。

    沈默不由被逗乐了,笑道:“行啊小子,开始一套一套的了。”

    十分嘿嘿笑道:“那是,不能给爹丢人嘛……”

    谁知沈默转瞬变脸,又在他头上弹一下,道:“教而不诛,则歼民不惩……下次把先贤之言背完整了。”

    阿吉估计再说还得挨打,这才乖乖和十分头对头的洗脚。

    沈默的目光又瞥向平常,见小儿子的脚也没在盆里,而是悬在床沿看着两个哥哥发笑。

    “小平常也皮痒了?”沈默吓唬他道:“怎么还不洗脚?”

    “爹,我洗完了。”平常赶紧捂住头,可怜兮兮道:“求你别打平常。”

    “是么?”沈默被两个大的弄得疑神疑鬼,眯眼看着平常道:“真的洗了?”

    “平常确实是洗了。”边上的柔娘笑道:“这孩子像个小闺女,远不如两个哥哥活泼。”

    “活泼,你也太会用词了,”沈默笑道:“我看是活宝吧?”

    这时阿吉和十分一齐道:“我洗完了。”说完两人互瞪道:“我先洗完的!”“是我先好不好!”“你是后洗的!”“这叫后发而先至!”便为谁是第一吵起来了。

    “别嚷嚷了,第一名没奖。”沈默给两个臭小子一人一下道:“还不滚去被窝!”阿吉和十分才磨磨蹭蹭上了床,趁着老爹不注意,便你戳我一下,我给你一下,片刻不得安宁。

    望着又在床上开了战的兄弟俩,沈默真心实意的对柔娘道:“你真不容易啊。”

    听到老爷的体谅,柔娘高兴的笑道:“习惯就好了,他们其实很懂事的,也很照顾弟弟,就是有点……”想一想,道:“精力过剩了。”

    “可不是嘛,”沈默笑道:“这么大的男孩子,就像永远不用睡觉似的。”

    “那么,可以不睡觉了吗?”听了沈默的话,阿吉和十分同时停下动作,抬头问老爹道:“我们可以出去外吗?”

    “不行!”沈默登时黑下脸道:“从现在开始,谁要再说一句话,不仅没有故事听,还要领受我们沈家的无敌**、生不如死、永生难忘的八十八路家法。”

    “那是什么呢?”两个小子无比好奇,却还不忘补充道:“就问这最后一句。”

    “试试就知道。”沈默挽着袖子道:“谁有兴趣给兄弟们演示一番?”

    这下三个孩子一起摇头,谁也不敢尝试那套听着就很吓人的家法。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三个小子都哄睡了,屋里的灯都熄了,只剩下沈默手便一盏烛台。在橘色烛光的映照下,已经进入梦乡的三个孩子,样子那样的可爱,让他心也变得无比柔软。他坐在床边,端详着这个孩子长长的睫毛,那个孩子紧闭着的小嘴,还有偶尔伸到脸上挠两下的小手,真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这是自己的孩子呵,上帝赐予自己最珍贵的礼物啊,沈默暗暗对自己道:‘让他们快乐的长大,是我不可推卸的责任啊。’便把孩子们的被角仔细掖好,亲了亲每个人的额头,才端着烛台轻轻走出了房间。

    蹑手蹑脚来到正屋中,便见若菡披衣坐在小床边打盹,但她睡得很轻,听到声音便睁开眼,打个哈欠小声道:“都哄睡了?”

    沈默点点头,走到小床边,看着女儿睡得正香,小脸蛋完美的无与伦比,让他忍不住看了又看。

    边上若菡抿嘴笑道:“别看了,闺女是自己的,啥时候看都行。”说着为他解去外衣道:“炉子上热着银耳羹呢,想吃一玩吗?”

    “不吃。”沈默摇摇头,自觉声音有点大,怕吵着闺女,赶紧轻声道:“我饱得很呢!”

    “在哪里吃过了?”若菡让他坐下,为他除去厚重的官靴。

    被压迫了一天的脚丫子,终于得以放松,沈默舒服的轻吟一声,道:“在海笔架家里。”

    “海大人?”若菡有些意外道:“他也进京了?”虽然在苏州时接触不多,但若菡对这位十分古板的清官,印象十分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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