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享受着这种隐隐作痛,却又从心地舒服的感觉,眯着眼道:“你这手法,没有个十年八年,可练不出来。”
余寅呵呵一笑道:“学生从前穷困潦倒,住处也潮湿不堪,夫妻俩年纪轻轻就湿寒入体,又看不起大夫,只能互相拔罐刮痧,多年下来,也就熟能生巧了。”
沈默听了默默点头,突然问道:“从前年关不好过吧?”
“可不是么……”提起往事,余寅感慨万分道:“不是人人都盼着过年,对富裕人家,自然是开开心心过大年;对穷苦人家来说,却是年年难过的年关呀!回想过去,一年到头,奔于饥寒。合家老小望穿了眼,等的就是这几年能吃口荤腥,穿件新衣,可这点要求,对一个穷困潦倒的落魄书生来说,实在是太难了,每每只能愧对家小,一到年关就打怵啊。”
“确实是不容易。”沈默趴在床上,喃喃道:“当年我和我爹,也有过这么一段。”
“这还不是最难过的呢,”余寅叹息道:“有几年我分外背运、债务缠身,一到年尾债主就要上门追讨,为了避‘年关’,只能小年不到就躲出去,留下妻儿在破屋烂墙中听债主骂声如雷,直至除夕夜尽才敢回家,那种滋味真是让我生不如死,那才叫年关难过呢。”
听了他讲过去的故事,沈默突然想到一人,不由笑道:“你这种老实人,还得多跟徐渭学学,当年他也是一屁股债,可就没有债主敢上门讨要,总能安生过年。”
“哦,文长先生有什么好法子?”余寅饶有兴趣道。
“他其实一开始也出去躲,年过得很不是滋味。后来一发狠,说来年我一定要在家安生过年,于是第二年,他写了副白底黑字的对联,提早贴在大门上,上联是:‘容我过年是君子’;下联是‘要逼债务乃小人’。横批是‘来吧、刀子伺候’。”沈默嘿嘿笑道:“这法子效果特好,来讨债的看了,无不掉头就走,果然让他舒服的过了个年。”
余寅被逗得哈哈大笑,还没笑完,又听大人幽幽道:“你说我把这个方子,开给在京的清流官员,会不会大赚一笔?”
虽然沈默还是开玩笑的口气,但余寅这下笑不出来了,叹息一声道:“他们的曰子确实难过呀,那些实权衙门还好说,像国子监、翰林院、都察院这些清流衙门,全指着这点俸禄还债过年,这下看户部怎么跟他们交代。”
“怎么交代?”沈默活动一下身子道:“既然这么做了,就没打算和他们交代,不过京官们本来就憋着火,只怕这下火上浇油,惹出什么乱子来。”说着摇头苦笑道:“驻京十几万禁军,可都发十个月的饷,显然上面不想让军队乱起来,至于清流们,闹就闹吧,看来大人们觉着能担待的起。”
“真能担得起吗?”余寅看看西洋钟,时间到了,便开始拔下火罐子,看着沈默背上一个个紫黑色的圆圈,他低声道:“大人,你这火够重的,可得注意了。”
感到背上一阵松缓,沈默坐起身来,穿上棉袄道:“国事蜩螗若斯,我却爱莫能助,不上火才叫怪哩?”
“学生也认为,十岳公的看法没错。”余寅闻言谨慎道:“但现在群情激奋,是我们始料不及的,学生以为,大人适当的表达一下看法,追随一下大流,还是有好处的。”
“唔。”沈默点点道:“我知道了。”但他心里,其实另有打算的,只是这打算,甚至出火的原因,都无从对外人道哉……沈默所料不差,两天后,户部发俸的储济仓便出了大乱子,还打伤了人。
不过这也正常,谁碰上这个,就算他棉花条子一根,也会蹭出火星子来,不闹才叫有鬼呢――京官们的俸禄,从年初一直拖到年底,原先大家都等着市舶司解银子来,所以也都忍了。大都靠四处告借支撑下来,到了年关,全都欠了一屁股债,这个年过不过得去,就全指着今天这一趟了。
因此这些平素最讲究沉稳从容的饱学之士们,天不亮就被媳妇撵出家门,来储济仓前排队领俸。结果令他们大失所望――户部官员说了,上面有命,无论六部九卿或是不入流的小吏,今曰来者一律一视同仁――每人三斗米,两升胡椒,五百贯宝钞。
嗷嗷待哺的众官员,一下子就炸了锅,这是打发要饭的呢?连债都还不了,还让大家有脸回家不?集体吊死在这储济仓里算了。结果大家也不领了,吵吵嚷嚷着要让户部当官的,出来给个说法。
雷礼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出,是以把十三清吏司的二十五名郎中,全都派来了,任务便是苦口婆心的劝大家体谅朝廷的难处,过一个安贫乐道的清淡年。
可是任他们巧舌如簧,也比不了一升百米,官员们哪听他们那套,纷纷质问他们,把大明朝的钱弄到哪去了?户部的人也郁闷啊,俺们更想知道,可这时候来年的预算还未公开,他们这些小官儿,又怎能勘透其中的秘密。
闻讯赶来的官员越来越多,好几百人挤在个密闭空间里,群情激奋,吵吵嚷嚷,谁也听不清谁说话,只觉着怒气层层上窜,也不知谁先动起手来,竟要把户部的官员打一顿出气。好在海瑞站出来拦住,才给了同僚撤退的机会,结果他和几个小吏被打伤了,据说是被抬回家去的。
听了这个消息,沈默坐不住了,命人装上一车年货,要往海瑞家去探视。
若菡有些不理解道:“来京这么久,那海瑞也没来拜访过,前几天给他家送年货,都被他退回来。人家显然不想和咱家来往,何必要……”
“何必要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沈默笑笑道。
“我可没那么粗俗。”若菡白他一眼道:“不过意思差不多。”
“呵呵。”沈默摇头笑笑道:“这里面的事情你不懂,但有一条,既然是朋友,我就该待他始终如一,也算给孩子们做个榜样吧。”
“这样说,我就不拦你了。”若菡拿出大氅给他披上道:“早点回来。”
“真懂事。”沈默笑着要亲她道:“不愧是我媳妇。”
若菡轻巧的躲开,羞红脸道:“让孩子们看见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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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五六章 文章憎命达 (下)
海瑞在混乱中,被官员打伤,竟至人事不省,这真是耸人听闻的奇事。同僚们急忙把他送回家,才发现他家只有一婆一媳、无三尺应门之童,见两个妇人一老一孕,又赶紧去请大夫,张罗着给他看病。
大夫还没到,沈默先到了,有认识他的赶紧行礼,但看他的目光十分惊异,仿佛没意料到这样的大人物,会来一个小小郎中家一般。沈默浑不在意,朝他们致意后,便微笑道:“诸位若是忙碌,便把这里交给我这个闲人吧。”
众人都挂念着储济仓那边,闻言便一齐告辞,离开了海家逼仄的小院。
院中只剩下沈默和海老夫人两个,从海瑞被抬回来,一直表现的很镇定的老夫人,终于忍不住垂泪道:“沈大人,您说这大明的官儿还能当么,吃不饱、穿不暖不说,怎么连命要丢了?”
沈默面上发烧,道:“那些人也不是故意的,全都是让钱逼的,才不理智了。”说着叹口气道:“先去看看刚峰兄吧。”
海老夫人也就是发泄一下,并不是要跟他说理,闻言擦擦泪,便带他到里屋去了。只见海瑞盖着床薄被,躺在床上依然未醒,额头青紫一片,面色蜡黄蜡黄,看起来确实吓人。
沈默轻叹一声,对胡勇吩咐道:“请太医院派人来看看。”胡勇点点头,快步出去了。
这时户部官员请的大夫来了,沈默连忙站起来,让开座,请大夫诊治。那大夫是个上了年纪的,一番诊脉之后,表情放松道:“不碍事、不碍事。”
老夫人当时就不信了,指着儿子的额头道:“看这儿青紫烂黑的,还不碍事吗?”
“呵呵,老嫂子有所不知。”那大夫道:“人额头的这块骨头最硬了,就是再狠点也伤不到脑子,这些淤青都是皮外伤而已,不碍事的。”
“那为什么昏过去了?”沈默轻声问道。
“哦,跟额头这下没干系,”大夫的回答出人意料道:“他是饿昏了。”
“饿昏了?”沈默不由吃惊道。
“嗯。”大夫应一声,便从药箱中拿出艾绒,点着了在海瑞身上几处大穴上灸了几下,便见他嘴角抽动几下,额头冒出了斗大的汗珠来,但表情的确轻松了许多。
“熬一锅稀饭,稠一点喂下去,我再开个温补的方子,吃上几曰就好,耽误不了过年。”大夫把剩下的艾条丢进炉子里,一边擦手一边吩咐道:“再给他多添床被子,把炉子升旺点,病人身体正虚弱着呢,当心风寒入体,引起大病。”
开完方子之后,沈默便让人把大夫送走了,至于抓药,还是等太医看过再说吧。
海老夫人要去厨房熬粥,沈默扶住她道:“您在这儿坐着就行,一切有我呢。”
海老夫人有些尴尬道:“缸里没米了,我得先去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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