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这么个貌不惊人,才不压众的五品郎中,竟做到了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敲响了尘封几十年的登闻鼓。
众人带着敬仰的心情,看着海瑞走到禁宫门前,高高举起那足以辟邪的太祖画像,声如洪钟道:“登闻鼓响,还不开门!!”那声音极有穿透力,层层宫院中,都回荡着‘开门!开门!开门!’的大喝声。
‘无论如何,此人凭此惊世之举,都将名闻天下。’这是所有人心中所想,但他们万万想不到,这个海瑞的惊世之举,才刚刚开始呢……圣寿宫中,在太医们全力施救之下,嘉靖又缓过气来……这位皇帝几十年不挑食不厌食的服用各种重金属,身体的成分早就与常人不同,连见多识广的太医们都解释不清楚,他怎么能这么快又醒过来?
一睁开眼,嘉靖就声音微弱道:“鼓……鼓……”虽然听起来像‘姑姑’,但黄锦知道,皇帝是放不下那登闻鼓,赶紧小声禀报道:“已经查明了,是一个叫海瑞的户部郎中,趁着锦衣卫全都支援禁门,偷溜进登闻鼓楼,敲响了鼓。”
“呵…呵……”嘉靖面上浮现一种嘲笑的表情,也不知是嘲笑何人。声音微弱道:“既然敲了鼓,就把他的奏疏呈进来吧……”突然又声音尖利道:“但不准他踏足西苑一步,朕的禁宫,容不得此等悖逆狂徒踏足!”可见其对敲鼓之人,真是恨之骨髓了。
停顿好一会儿,皇帝又缓缓道:“还有徐阶他们,人算不如天算,这回朕帮不了他们了,看他们怎么自辩吧……”嘉靖心头升起浓重的羞耻感,因为那鼓声响彻全城的同时,也无情撕碎他那‘清净无为、太平治世’的谎言,现如今盖是盖不住、压也压不住,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过静下心来之后,久经考验的嘉靖皇帝并不慌张,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决定了,在和臣子的斗争中占尽优势――因为那些言官再胆大,也不敢把矛头指向他们的君父。无人敢指责至高无上的皇帝,所以他永远都能立于超然地位,视群臣为刍狗,也就永远不会失败。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清算,而是将事态平息,为此牺牲几只替罪羊还是必要的。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群情汹汹至此,嘉靖不可能再保护徐阶和那些尚书了,他决定放弃一二人,甚至更多的‘刍狗’,以暂且平息事态,等秋后再跟那些人算总账……这次让皇帝丢人丢到姥姥家,所有人都必须付出无法承受的代价!
“主子,您龙体违和,还是先歇息几曰再见他们吧。”黄锦含着泪道。
“放心,朕死不了……”嘉靖躺在龙床上,面如金纸道:“都想把朕气死,朕偏要好好活,气死他们。”状哉吾皇,可谓斗神!
东方曙光万道,天亮了,宫门也开了。
但没有皇帝传召,谁也不敢跨越雷池半步。
海瑞和众臣没有久等,便见那马公公又一次出现在禁门前,简短道:“有上谕。”众人赶忙跪下,他将嘉靖的意思一宣布,然后走到海瑞面前,低头冷冷道:“听明白了吗?你的奏疏可以直达圣听,但你的人不能踏足禁宫,这不违背祖制吧?”
海瑞跪在那里,面露痛苦的点头道:“不违背。”
“那就跪在这儿候着!”马森掷下冷冰冰一句话,让人接过奏疏就不再看他了。
转到徐阶他们眼前,马森才挤出一丝笑容道:“徐相,诸位部堂,皇上有请。”
听说皇帝终于肯见他们,徐阶松了一口气,虽然事态败坏若斯,但能见到皇帝,才有缓和的希望……见徐阶他们开始往禁宫走去,马全给陆纲一个阴森森的眼色道:“为何还不执行圣谕,留这些人在这儿碍眼?”原来陆纲指望着能峰回路转,所以只是将林润等人控制起来,还没带离西苑门前。
这下陆纲是爱莫能助了,他无奈的点点头,示意手下将那些言官带走。
高拱回头看见这一幕,本想出声阻拦,却听徐阶道:“还是多想想,怎么让皇上消气吧,这才是救人的正道。”高拱听了颓然点头,不忍看那些青年官员被捕下狱,只好转过头去,紧走两步,希望能早救他们于水火。
几乎是转眼间,方才还热闹非凡的西苑门前安静下来,除了那些持戈站岗的金甲卫士,只剩海瑞一个,孤零零跪在巨大的城门洞前。他上身笔挺,眼睛直直的望着门洞中的深宫大院,等待着已经注定的命运。
圣寿宫中,一道珠帘将皇帝与他的大臣们隔开,嘉靖躺在内间的龙床上,徐阶等人跪在外间的台阶下。
这时候能接近皇帝的唯有太监。马森跪在龙床前,双手高举着个托盘,上面静静躺着个密封的严严实实的牛皮纸袋,这就是海瑞的那封奏疏。若不用剪子绞开,谁也休想知道里面是什么。
嘉靖哪有力气去接那份贺表?他靠在枕头上,两眼定定地看着那封皮上的三个字‘治安疏’……在见惯了名家书法的皇帝看来,字写得算不上太好,但筋强骨硬,雄浑有力,很难想象是出自一个文官之手。
出神良久,嘉靖才吐出一个字道:“念……”便闭上了眼睛。
马森赶忙拿起裁纸小剪,整齐的绞开了封口,抽出了里面厚厚的那叠纸,展开一看,登时面无人色,再一看,牙齿打颤,浑身冷汗,几乎瘫软在地。
“念……”嘉靖等的不耐烦,又重复那个字眼道。
回应他的却是一阵尿搔味,嘉靖睁眼一看,只见马森两腿之间湿了一滩,他竟然尿了。
“废物……”厌恶的皱皱眉,嘉靖难以想象,究竟什么样的一篇文章,竟把司礼监的秉笔大太监,吓到小便失禁?
想到这儿,他开口道:“拿上来吧。”
黄锦从马森手中拿过那奏疏,一面让人把他拖下去,再把被他沾染了的地毯撤掉。一面又仔细检查了奏疏里外,确认没有被污损,才呈到嘉靖面前。
嘉靖无力抬手,只能再下令道:“展开……”
于是上来个小太监,和黄锦一道,将那厚厚奏疏拉长,调整个合适的距离,上面的内容便一览无余,展现在嘉靖面前:
‘户部云南清吏司郎中,臣海瑞谨奏;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职,求万世治安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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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五八章 治安疏 (上)
‘君者,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惟其为天下臣民万物之主,责任至重。凡民生利病,一有所不宜,将有所不称其任……臣受国厚恩矣,请执有犯无隐之义,美曰美,不一毫虚美;过曰过,不一毫讳过。不为悦谀,不暇过计,谨披沥肝胆为陛下言之!’
‘好大的口气……’看到这铿锵有力的言辞,嘉靖心中冷笑道:‘倒要看看你怎么直言!’
然后是举汉文帝的例子,说像汉文帝那样仁爱的贤君,仍有贾谊为其指出‘懈怠’的缺点;皇帝你当然比汉文帝厉害,英明直追尧舜禹汤,在继位之初,也曾经锐意进取,大有明君之相之类,把皇帝一顿表扬。
但嘉靖的心情还来不及稍稍松快,下一刻就沉入了绝底的深渊,他两眼直勾勾的盯着第三段的文字,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平地一声起惊雷,一个振聋发聩的声音怒吼道:‘陛下则锐精未久,妄念牵之而去矣!反刚明而错用之!’可你还没好好干几天活,就被妄念牵引,开始不务正业!把刚强和聪明用错了地方。
‘谓遐举可得,一意修玄!富有四海,不曰民之膏脂在是也,而侈兴土木!二十余年不视朝,法纪弛矣!数年推广事例,名器滥矣!’你以为自己富有四海,便奢侈无度、大兴土木,却不知这是在竭民膏脂!为求长生、一意修真!二十多年不上朝,导致朝廷纲纪败坏,卖官鬻爵,豪强四起,名爵泛滥!
‘二王不相见,人以为薄于父子!’你不见自己的儿子,人家都说你没有父子之情!
‘以猜疑诽谤戮辱臣下,人以为薄于君臣!’你猜疑戮辱大臣,人家都说你没有君臣之情!
‘乐西苑而不返宫,人以为薄于夫妇!’你常年住在西苑,从不返回后宫,人家都说你没有夫妻之情!
‘天下吏贪将弱,民不聊生,水旱靡时,盗贼滋炽!自陛下登极初年,亦有之而未甚也!’自陛下登基初年,大明便有病危之相,但远没有这些年严重!
‘今赋役增常,万方则效,陛下破产礼佛曰甚,室如悬磬,十余年来极矣。天下因即陛下改元之号,而臆之曰:’嘉靖者,言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陛下崇奉道教、花销无度,朝廷只好增加捐税,各级官吏纷纷效仿,百姓惨遭盘剥,家徒四壁,穷困之际,十余年来已到极致了。因此,天下人都猜想陛下的元号‘嘉靖’者,乃言‘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
‘迩者严嵩罢黜,世蕃极刑,差快人意,一时称清时焉。然严嵩罢相之后,犹之严嵩未相之先而已,非大清明世界也,不及汉文远甚。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原来天下人都以为是严嵩父子乱了江山,但严嵩罢相、严世蕃伏诛之后,这个世界也没好多少,更远远比不上汉文帝时期。陛下比汉文帝差远了,天下人都觉着你太不像话了!
“要弑君啦!”嘉靖再也看不下去,一下从龙床上坐起来,浑身每一块肌肉都在愤怒的抽动,眼中凶光四射,表情狰狞可怖,但他的视线偏又无法从那奏疏上移开:
‘嘉靖者,言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
‘盖天下之人,不值陛下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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