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内。
陆纲冷汗津津,牙齿打颤道:“微臣不知道有没有人指使他,微臣窃以为,没人指使他……”
嘉靖表情十分怪异,像是在笑,又比哭还难看,声音无比疹人道:“朕视你如子侄,你就是朕的侄子,不论怎样,朕都不会怪你的,快把实话告诉朕吧,到底谁是幕后主使?什么人让你帮那个海瑞消灾?”
陆纲心中的恐惧到了极点,只能硬着头皮回话道:“微臣不明白皇上的话,锦衣卫眼线布满全城,曰夜监视文武百官,稍有异动便会呈报上来。前天微臣离开镇抚司前,那天的上百份密报到了,随手一翻,便看到说,有个户部的官儿,在腊月二十七那天,把家人全都送走,还买了棺材。微臣愚蠢,只以为他家里有人出了天花,万万没想到,竟是要干这种作死的事情。”说着砰砰作响的磕头道:“千错万错,都是微臣的错,皇上杀了我都是应当的,但请不要跟他一般见识,”说着竟呜呜大哭起来,涕泪横流道:“微臣家深受皇恩,我爹去世时,命我以父亲侍皇上,您今儿都晕倒两回了,可千万不能再大动肝火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表演完了,他连抬头都不敢,心中一个劲儿的狂叫道:‘叔啊,侄儿把您嘱咐的话说了,可要是皇上怪罪我,你也得想法救救我啊!’
听了陆纲的解释,想起陆炳对自己的赤胆忠心,嘉靖本来决绝的杀意,出现了一丝动摇。边上一直紧张旁观的黄锦,立刻捕捉到了这丝动摇,也跪了下来,满脸心疼的劝说道:“陆纲虽然不会办事儿,但心是极好的,主子千万别气坏了身子,”顿一顿又道:“奴婢也听说过海瑞,据说此人素有疯癫之状,人都叫他‘海痴’,万万不能和这种人一般见识……”
陆纲马上明白了,原来叔父也给自己安排了救兵,作为皇帝最信任的身边人,黄锦这么一句,可是万金都换不来啊!
珠帘外的徐阶等人,听了陆纲与黄锦的劝说,满脸的惊恐中,终于露出一丝希冀,有这两位仁人义士拔刀相助,或者还能缓转一二?
看看陆纲,再看看黄锦,竟看不透他们的心肝。一阵力不从心之感,使嘉靖无比烦躁,索姓两眼上瞧殿顶,不看这一个个心怀叵测的家伙。
这时圣寿宫中,卷帘内外,已经没有人站着了,皇帝仰面望天,所有人俯首跪地,只能听到嘉靖一个人,粗重的喘气声。
良久,皇帝终于说话了,那声音是那么的飘渺无力,仿佛飘在殿顶,却又将那种绝望与失望,清晰的传到每个人耳中:“呵呵,盖天下人不值陛下久矣,原来天下的臣民,早就忍无可忍了,就等着有这么个人出来骂朕。”
两行浑浊的泪水,从嘉靖的面颊淌下,皇帝的声音是那样的疲惫伤心:“口口声声的视君若父,如果有人把世上的污言秽语对准你们的父亲,一准一的都去跟他拼命了,可那个海畜生这样骂朕,你们却无一人为朕愤怒,反倒争先恐后的帮他说话,唯恐朕把他杀了一般。”嘉靖终于直起头来,一张老脸上,已是涕泪满面了:“看来朕真成了孤家寡人,既然天下人都不值我久矣,那朕还有何颜面再立足于世?朕便如你们所愿,传旨退位就是……”说着对马森道:“草诏!”
“万万不可啊,皇上……”珠帘内哭成一片,惊慌失措极了,就在这混乱时刻,珠帘外同时响起两个声音道:“臣徐阶有事要奏!”“臣高拱有事要奏!”
珠帘内一下子安静下来,嘉靖那带着挖苦嘲讽的声音响起:“徐阁老要说什么,朕知道但朕不想听,别以为你一直以来对朱载垕名为疏远,实则投效之举,都做得天衣无缝,一件件、一桩桩,朕都记得清楚呢。”
外面的高拱一听,心说,皇燕京这样看徐阶了,那我开口肯定更捅马蜂窝,趁着皇帝没注意到自己,乖乖的闭上了嘴。
徐阶心中翻起了惊涛骇浪。他太清楚嘉靖的姓格了,刚愎偏狭,言不由衷,报复心理极强,又极好面子。现今却被一个小小的户部郎中的奏疏激怒,震惊狂怒之余,难免不联想到,这是一场集体合谋、至少是心照不宣的逼宫!
在这个判断的基础上,皇帝一定会认为,有人在背后指使海瑞,早把矛头指向了更高层,甚至怀疑到裕王头上了。如果不坚决表明立场,一场祸及国本的清洗必然发生!
身为首辅,他不能眼看这场灾祸降临。面对皇帝的质疑,他一脸坦然之色,沉声道:“微臣不知皇上何出此言,但微臣坚决请皇上收回这句话。”
隔着珠帘,君臣谁也看不清谁。此时此刻,这道帘子就代表着皇帝对他的臣子的隔阂,嘉靖的声音也变得充满轻佻与不屑:“装得真像啊,也难怪人家都说你徐阁老是‘外迹浑然、内抱不群’,老严嵩也比不过你吧?”
皇帝如此刻薄的话语,徐阶还是第一次听到,但今天的第一次太多了,多到他已经麻木了,将头上的官帽摘下来,端正搁在身边道:“臣徐阶,斗胆再次恳求皇上,收回传位之言!不然……”
“不然怎样?”嘉靖冷冷道。
“老臣便触死在这御阶之下!”徐阶重重一叩首,额头上登时见了血印。
谁都能感到老首辅身上那股决然,嘉靖本来冰冷如铁的心,终于出现一丝丝松动,缓缓问徐阶道:“为什么?你们不是厌弃朕很久了吗?”
看来海瑞那句话,给皇帝造成了沉痛的心理伤害。
徐阶见自己这招‘置之死地而后生’起了作用,赶紧鼓起余勇道:“臣不知那奏本上写了什么,竟让天心如此震怒。臣只知道,一个海瑞代表不了别人,代表不了百官,更代表不了天下人。如果皇上因一人之言、一时之气发下这道诏书,将天下百姓弃于不顾,乃是置裕王殿下于不忠不孝之绝境!他还有何面目立足于世,恐怕只有自裁以谢天下了……”
“看吧看吧,满心都向着裕王……”虽然仍在挖苦,但嘉靖的声音,已经不像方才那么决然了。
“臣当然只向着皇上,”徐阶知道这时候,就像过独木桥,万万不能再首鼠两端,索姓大声道:“但裕王是皇上的长子,实际上的一国之本!臣身为国之宰辅,为大明千秋江山计,必须保护他,更不能使皇上背上逼死儿子的恶名!”
“他算什么国本!”嘉靖突兀的激动起来,声音尖锐道:“别以为朕就剩这一个儿子,就拿他没办法!别忘了,朕还有孙子,实在不行,朕就是把皇位送给哪个藩王家,也不会落入逆子手中!横竖这皇位是白捡来的,朕送出去也不心疼!!”疯了,彻底疯了,这种大失国体的话都说出来,所有人都觉着皇帝已经疯了。
但徐阶不这么看,他知道嘉靖说这些气话,正说明接受了他的说法,无奈发泄一阵之后,不会再有动裕王的心思了。
可过了许久,也没听到嘉靖说话,反倒里面再次乱起来,好一会儿,马森出来道:“皇上又昏过去了……”
“可有旨意?”徐阶头上起了个大包,小心的问道。
马森摇摇头道:“没有,先把海瑞抓起来再说吧。”
徐阶想一想,对马森道:“请马公公带我等去一间偏殿禁闭起来,一切等皇上醒来,圣心读才吧……”
马森想想,这确实是让皇帝消气的办法,点点头道:“如此,委屈国老了。”
“这种时候,”徐阶无奈的摇头道:“什么都不必多说,先过去这关再说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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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五八章 治安疏 (中)
棋盘胡同,沈府。
沈明臣悄然走进小佛堂中,看见大人仍端正的跪在菩萨像前,背影真像虔诚的佛教徒。他不由怪异的想道:‘如果菩萨能让这个人皈依了,那真叫佛法无边了。’
听到背后有轻微的脚步声,沈默没有回头,低声问道:“什么事?”
“大人,击登闻鼓的是海刚峰,他上了一道奏章,把皇帝气得死去活来,雷霆震怒后,直接晕了过去,现在仍未醒来。”沈明臣赶紧收起胡思乱想,低声禀报道:“还有……徐阁老等人被禁闭在偏殿,看来是出大事了。”
沈默闻言沉默良久,才轻声问道:“海瑞他……”
“被收监了。”沈明臣给出答案。
沈默的身体明显一松,重重给菩萨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身来,揉着酸麻的大腿道:“想不到这玩意儿还挺灵的……”
沈明臣这个汗啊,心说把菩萨当什么了?狗皮膏药还是大力丸子。
沈默也知道自己一时兴奋,有些失态了,转身朝菩萨合十,算是赔了礼。回身后对沈明臣道:“这方清静之地,不适合谈政事。”说着离开了小佛堂,沈明臣赶紧跟出来。
这时外面已经天光大亮,沈府中却一片静悄悄,一点过年的气氛都没有。为防有变,前天他就把老婆孩子送到京郊庄园去了,在那里和她们提前过了年,然后再回京城静观其变。
回到书房里,把门一关好,沈明臣便迫不及待的问道:“大人是不是早知道,海瑞会上这道疏?”
沈默正往主位上走去,闻言站住脚步,回头看看他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大人不要误会,”沈明臣连忙道:“在下只是不明白,您为什么不拦着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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