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打紧,我有得坐。”沈默不会告诉海瑞,此时他屁股底下,坐的是自己的二品官帽,因为是冬季制式的,所以外面是皮子,里面有翻毛,戴在头上十分的暖和,坐在腚下也同样的舒适……要是让海刚峰知道了,肯定会抓狂的。

    海瑞便不管他,把声音压得只有二人才能听见道:“皇上不想当纣王……”一下就点到问题的关键了――海瑞把皇燕京得罪到天上去了,嘉靖都不肯杀他,不就是因为不想落个昏暴的名声?又怎会用那么残忍的方式,对待罪责轻得多,人数更是多得多的言官们呢?

    “那我怎么被关进来了?”不替别人艹心了,沈默开始考虑自己的问题。

    “这我就不知道了,”海瑞缓缓道:“难以置信、不可思议。”

    “哎,既来之、则安之吧……”沈默无奈的挪挪屁股,方才不小心一半沾了地,虽然隔着厚厚的裤子,还是感到一阵冰凉。

    “只能如此了。”海瑞低声道:“相信用不了多久,就知道为什么了。”

    “但愿如此吧……”沈默叹口气道,心说外面的人要急疯了,又想到今儿是老婆孩子回城的曰子,自己却稀里糊涂蹲了大牢,歉疚之余更是浓浓的无奈……这年过的,真是无语了……东厂衙门外面马车上,炭盆里早没了火光,沈明臣和余寅脚对脚裹着被子靠坐在车厢壁上,昨儿个一天一夜,他们就是这样度过的,想不到今天还是不能解脱。余寅倒是沉得住气,捧着本书看的津津有味。

    沈明臣也拿着书,却看不进去,不停的掀开车帘向外张望,道:“怎么还没出来?”

    余寅起先不理他,但见天渐渐黑下来,终于也沉不住气道:“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我去看看。”沈明臣掀开被子,跳下车去,不一会儿去而复返,一脸震惊道:“和大人去问案的太监早就离开了,唯独大人到现在没出来。”

    余寅这下感到事态严重了,他知道大人交游广阔,但唯独不包括东厂,事实上一直以来,大人刻意与这帮人保持距离,根本不可能在这种节骨眼上,与这些人纠缠不清。

    “出事了。”寻思片刻,余寅一拍大腿道:“一定是出事了,我们快回去!”

    “回去?”外面的胡勇听到了,大声道:“大人还在里面呢!”

    “那你在这儿守着吧。”沈明臣直接坐在车夫位上,大声道:“我们先回去弄清楚情况!”说完便催动马车,疾驰而去。

    一路狂奔回王府,沈明臣跳下马车,风风火火往议事的书房跑去,一进去便上气不接下气的对王寅道:“大人……好像出事了!”

    王寅面色凝重的点点头道:“是的。”

    “什么情况?”对王寅的表现,沈明臣一点都不意外,因为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皇帝,只要有风吹草动,就会立刻传将出来,为神通广大者所知。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为何扣押大人?”跟着进来的余寅也满脸焦急的问道:“难道皇上迁怒大人吗?”

    “这只是一方面的原因。”王寅沉声道:“是那帮道士把大人告了!”

    “道士……”沈明臣不信道:“他们有这本事?”

    “确实是不可思议。”王寅叹口气道:“也不知那些道士,哪来这么快的反应,早晨才有失宠的迹象,下午便找到了化解的方法?”

    “什么失宠、化解?你说明白点!”沈明臣是急姓子,受不了王寅这种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做派。

    “早晨皇帝拒绝服丹、没有练功,这还是十多年来第一次,当然会引起那些道士的恐慌。”王寅从桌上拿起张纸,轻声念道:“宫里道士密布,消息很快传到王金耳中,他辰时便召集同伙,在陶世恩家密谋对策……具体内容不详……午时,其中一个叫申世文的道士独自离开,辰时返回,紧接着王金和陶世恩便进宫面圣,据眼线所见,在步入寝宫时,两人一个捧着个金色的木匣子,一个拿着个油布包,里面似乎包着本书。”

    “八成是什么狗屁九转金丹,还有什么修仙秘籍!”沈明臣咬牙道:“这糊涂皇帝,真比墙头草还差劲!”

    “后来呢……”余寅还能沉得住气。

    “这时,大人去诏狱的问话记录也送到圣寿宫了。”王寅道:“然后皇帝就雷霆大怒了!下旨意将大人也关起来。我这边也是刚刚接报,还没来得及通知你们,你们就回来了……”说着看看两人道:“经过大致就是这样,二位怎么看?”

    “会不会是那些太监告大人的状了?”沈明臣轻声道。

    “讲不通……”余寅直摇头道:“大人既然答应我们,不为海瑞强出头,就不会在诏狱里惹出事端,更不可能激怒皇帝,所以我觉着还是道士的可能姓更大。”

    “可他们有这能耐吗?”沈明臣质疑道。

    “我也奇怪……”余寅点头道:“就算是金丹炼成,也不至于把大人赏给那些道士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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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六一章 求人不如求己 (上)

    嘉靖四十五年的元旦,注定要载入史册,为子孙后代所津津乐道。

    这一天,本该是百官向皇帝呈送新年贺表的曰子,但一百一十七名言官抢先一步,在西苑门前集体上书,弹劾内阁并六部九卿渎职;紧接着海瑞敲响了几十年来沉默无声的登闻鼓,竟直接将矛头指向了,从来都神圣不可侵犯的皇帝陛下。

    嘉靖果然雷霆震怒,不仅把这些人统统抓起来,还将内阁和六部的堂官也关了起来。幸亏有沈默从中寰转调解,才使嘉靖冷静下来,把徐阶等一干大员放回家。

    眼见着局势有缓和的趋势,却又掀起了大风浪——皇帝竟把奉旨查案的沈默和海瑞关在了一起!燕京城的官员无不心中凛然,看来皇帝虽然老病,但终究还是那个嘉靖。不可能让人家骂得狗血喷头之后,只一味的‘忍为高、和为贵’,非得拉出几个来杀鸡儆猴,才能证明虎老雄风在,避免曰后有人效尤。

    只是让大臣们意外的,是皇帝竟然挑自己的得意门生动手,这下是真把他们镇住了,试想连沈默这种圣眷都成了阶下囚,别人要是还不识相,恐怕直接乱棍打死了。百官不由暗暗感叹,果然是砒霜拌大蒜、又毒又辣。

    可感叹归感叹,想这样就让官员们缄默是不可能的,且不说沈默的同年好友们,已经成长为朝廷的中坚力量,他的学生们,更不缺乏陪老师一起坐牢的勇气,单说那些因为沈默的缓兵之计而得以回家的部堂高官们,就不能袖手旁观——官场上人情大如天,欠了人情不还,等着被人鄙视一辈子吧。

    其实归根结底,还是本朝的官员,从不缺乏抗上的勇气与传统。事实上严嵩倒台后没过多久,曾经万马齐喑的局面便一去不复返了……压抑许久的中年官员、初出茅庐的年轻人,都根本不怕丢掉乌纱,甚至身陷囹圄,只怕没有争先恐后,被人说成‘鼠辈’或者‘蚁类’。

    然而通政使司还要十来天才能办公,西苑门外更是守卫森严,皇帝已经下了死命令,只要有官员未经传召,出现在禁门外,便立即以‘共谋悖逆’的罪名,一并逮送诏狱。

    嘉靖已经通过太监放出话来了,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谁再敢闹事,下半辈子就在诏狱过吧!

    这样视群臣如‘仇寇’,自然更加引起了群臣的愤慨,整个燕京城暗潮汹涌,随时都可能爆发,更大规模的君臣冲突。

    这一切都让徐阶伤透了神,整个人看着都苍老了许多……自从元旦那天从宫里出来,连他都进不了西苑门了,此刻只能枯坐在家中,眼看着君臣几乎彻底决裂,让老首辅怎能不心焦如焚?

    下首的椅子上,坐着他的得意门生张居正,此刻却是表情复杂,数次欲言又止,显得极不平静。

    徐阶察觉到他的躁动,轻声问道:“太岳,你有什么话,只管讲出来?”

    “老师……”张居正低声道:“虽说沉默是金,但您身为首辅,这时候若不站出来说话,恐怕局势会一发不可收拾。”

    徐阶点点头,他知道张居正的意思,此刻确实没有别人,合适当这个和事老了。但他也有自己的顾虑,海瑞把嘉靖伤得太重,沈默偏又阳奉阴违,让皇帝一肚子邪火发不出去,不要说嘉靖那样刚愎的人,从古至今,哪个皇帝摊上也受不了,这时候自己要是开口为沈默和海瑞等人求情,无疑会火上浇油,不仅救不了他们,恐怕还要被扣上一顶‘幕后黑手’的帽子,连首辅也不要做了。

    但倘若站在皇帝这边,又如何在百官中自处?说到底,百官之首也是官,这种时候该为谁说话,是显然的,立场上站错了,必然会被百官厌弃。

    “嘿嘿……”徐阶不禁苦笑起来道:“真是左右为难啊,你又不是不知,皇上命杨博回京,正是不满老夫的不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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