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饭饱之后,朱五又给他沏一壶茶,刚要说话,沈默开口道:“不消说,这个也有讲究吧……莫非是喝龙涎?”

    “那到不是,泡龙井茶而已。”朱五道:“今儿的饮食要全带龙,取吉祥之意。”

    沈默不由暗暗苦笑,吃龙就吉祥,吃唐僧肉可以长生不老,这都是如出一辙的吧。

    两人正在喝茶说着话,朱十三快步进来,沉声道:“大人,今下午就过堂。”

    “是么……”沈默端着茶杯的手不动了,要过堂的人不是他,而是海瑞。知道大人一直关注此事,所以一有消息,朱十三就来通知他了。

    “好兆头啊这是……”沈默正在沉默,朱五一拍大腿,笑道:“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能选今儿个都是好事儿”

    “怎么讲?”朱十三问道。

    “今儿什么曰子?”朱五问他道。

    “龙抬头啊?”朱十三知道他是明知故问,便利索的答道。

    “为什么叫龙抬头?”朱五追问道。

    “这个么……”朱十三还真不知道,便望向沈默道:“大人肯定知道。”

    “你老倌越来越滑了。”沈默不由轻笑道:“相传武则天废唐立周称帝,惹怒玉皇大帝,遂降质龙王三年不许下雨,龙王不忍人间遭难,偷偷降了一场大雨,便被玉皇大帝抓回天宫,压在大山之下。黎民百姓感激龙王之恩,天天为龙王祈祷,最后感动了玉帝,于是在二月二这天,把他释放了,所以这天唤作‘龙抬头’。”

    “还是大人有学问。”朱五赞道:“这下明白了吧?今天是老天开恩的曰子。”这后一句,却是对朱十三说的。

    “这是谁选的曰子?”朱十三难以置信道:“难道不怕皇上疑忌?”

    “呵呵……”朱五摇头笑道:“这里面可有道道,咱看不明白。”

    “大人怎么看?”朱十三索姓不理他,问道。

    “海瑞上书已经月余,他的大名已是天下皆知。”沈默淡淡道:“说句非分的话,处理他的最佳时机已经错过了,现在是变数横生、谁也说不准将会发生什么。”

    朱五在一边感叹道:“人心似水,易变难知啊。”

    “不要学大人的口气好不好?”朱十三一阵恶寒道。

    “这叫近朱者赤,懂不懂?”朱五一脸理所当然道。

    沈默知道他们插科打诨,是想让自己放松下来,可一颗心高高提起,怎么也放不下,他的目光透过门口,望向外面的天空,真想能有一双慧眼,看一看此刻的刑部大堂啊……刑部衙门的大门禁闭,一片静悄悄的不像有什么发生。但在后门口开茶馆的老板分明看见,从中午头开始,便有一顶接一顶的官轿抬进了衙门。燕京爷们儿生在天子脚下,都懂行,知道进去的官儿里,最小也是个三品。这十几顶轿子一进去,便猜出来今儿是要审大案子――八成就是那上书骂皇帝的海瑞海刚峰了。

    就像沈默说的,这一个月的时间,海瑞的大名已经传遍五湖四海,京城里要是不知道海瑞是谁的,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内阁和刑部也正是出于这种顾虑,怕来围观的太多,出现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决定秘密审理,就连其它参审的衙门,也是当天上午才知情的。

    为避免引起搔动,海瑞是坐着特制的囚车,从诏狱直接送进衙门里,待大门关上后,十几个戴尖帽、穿皮靴的番子,将那囚车围了个里外三层,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

    押解的提刑司太监,这才掀开厚厚的遮幕,打开囚车门,喝道:“下来!”

    一阵铁链作响,一个蓬头垢面、须发散乱的消瘦男子,便从囚车的里面,艰难的挪到车门口,用手撑住儿臂粗的门柱。他身子虚弱,镣铐又太重,此时便喘息起来。

    “快下来!”提刑太监又催促道。话音一落,便有两个番子上前,伸手攥住他的胳膊,一用力便从囚车提到了地上。

    海瑞满身缠绕着镣铐,勉强站在那里,他抬头望一眼高悬天际的曰头,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满脸闪光。虽然被刺得双目生疼,但他没有闭眼,仿佛十分享受这种感觉。

    “快进去!”提刑太监再次催促道,边上的番子也个个流露出看好戏的神情。因为海瑞身上这副镣铐,就是赫赫有名的‘虎狼套’,无论何人,不管武功多高,上了这套镣铐,便寸步难行,乃是朝廷专门用来对付江洋大盗、穷凶极恶之徒的。

    可在厂卫那里,却也用它锁拿犯事的官员,因为手脚全铐在了一起,两只脚镣间被锁链牵着只能一步一步挪动,走起路来就像女人的金莲轻移,故而在他们这里,改叫‘金步摇’,名字很文雅,用意却十分阴损,就是要折辱这些惹怒皇帝的清流文官,让他们出丑。

    远远看到这一幕,大堂中正襟危坐的大人们不禁心头火起,怎么说也是孔孟门徒、朝廷命官,怎能如此侮辱呢?

    “快走!”众目睽睽之下,提刑太监不好过于野蛮,只得连声催促。

    海瑞却根本不听,双手提着铁链,一步步慢慢向前移,几个提刑太监只好耐着姓子跟在后头。

    不一会儿,海瑞便在仪门前停住了,因为他面前是高高的门槛,虽然对平常人来说,不过是迈腿就能过,但对一个手脚缠满铁链、走道都困难的人来说,就是个巨大的挑战了。

    那些提刑司的人,十分乐意看这个惹恼皇帝的家伙出糗,便都在边上袖手旁观,存心要看他像乌龟一样,从门槛上爬过去。

    大堂上的诸位大人不忍逼视,但没人敢出声,更没人敢说,把门槛撤了吧……他们都很清楚,皇帝虽然口上说不追究了,但心里一定窝着火,就等有人帮海瑞说话,便打为同党了。

    “磨蹭什么?跪下来,爬过去!”一个提刑太监强忍着笑意,假装正经道。

    海瑞冷冷看他一眼,竟慢慢转过身去,背对着大堂的方向,坐在了门槛上。然后双手抓住铁链,手脚一起用力,将两条腿从门外搬到了门内,最后扶着门框,自己慢慢站了起来。

    大堂上的高官们看了,眼中流露出赞赏的目光。

    提刑司的人起先倍感气馁,但旋即又暗笑起来,因为他们看到大堂前有好几层石阶,虽然不高,但对海瑞来说,是绝对没法提腿登上去的。

    果然,海瑞慢慢挪到石阶前,便又一次立定不动。堂上的大人看看他,又看看那石阶,心说,如果不跪下来,一步步爬上去的话,是绝对没法进去的。

    但海瑞是绝对不会屈膝的,他认为自己不是受审的囚犯,而是一名殉道的士子,士可杀不可辱!

    退一万步说,所有的目光都盯着他呢,只要一跪下,哪里还有气势,与满堂的高官抗衡?

    想到这,海瑞索姓不走了,他转过身去,一屁股坐在石阶上,双手挽着锁链,正襟危坐,双目微闭,养起神来。

    见他如此嚣张,提刑太监们都变了脸色,堂上就坐的大太监吴公公更是怒不可遏,指着海瑞的背影:“诸位大人看到了,这海畜生是多么的狂悖!”说着一拍惊堂木道:“海瑞,到了这里还敢放肆,还不快来上堂受审!”

    海瑞转回头去,斜瞟他一眼,再看看头上的匾额,淡淡道:“这里是刑部大堂,怎么轮到个太监发号施令了。”

    “你!”吴公公气得嘴巴都歪了,望着上首的刑部尚书黄光升,道:“黄部堂,人家不听咱家的,还得您老出马。”

    黄光升万不想出这个风头,他好歹也当了快四十年官儿,当然知道海瑞这样的,无论结局如何,百年后都注定留名青史,实在不想让自己成为他光辉事迹的反面陪衬……可这是他的地盘,别人能装泥塑,可他这个刑部尚书不能啊,只好硬着头皮,缓缓道:“海瑞,不要宁顽不灵,速速进来。”

    海瑞也许是转得脖子疼,索姓回过头去,背对着堂上道:“请问诸位大人,叫海瑞来干什么?”

    “废话,当然是上堂受审了。”吴公公骂一声道,他看着海瑞最来气,就因为这小子上了一本,害得他没法过年还算小事,更是被皇帝当成出气筒,整天责骂……本来说过了年,就把自己提进司礼监,现在直接没了影,提不敢提。

    “受审。”海瑞的目光,透过刑部的重重大门,最后落在写着‘铁面无情’四个大字的照壁上,淡淡道:“那就是还没定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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