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人越聚越多,绍兴城来的一百七十个考生,几乎尽数围在他身边,都真心实意的向沈默道贺――能在学问和为人上折服他们,实在是比登天还难。

    但沈默就做到了,他已经成为这帮绍兴士子当仁不让的领袖人物。

    好话说完了,按说应该发红包了,但沈默已经囊中空空,只能不好意思笑道:“等回去以后,我请大家去最好的酒楼喝酒。”大伙都知道他把钱全贡献出来了,自然都理解。有富家的考生高声道:“应该我们请师兄才是!”

    便有许多人纷纷附和道:“是呀是呀,若是没有师兄的义举,咱们两县肯定考不了这么好。”

    沈默这才想起来问道:“咱们两县一共考中了多少?”

    “阖府前一百名里,咱们两县就占了六十三个!”考生们激动不已道:“这成绩空前绝后啊!”

    沈默一听也激动了,声音有些尖锐道:“这么多?那岂不是基本都考上了?”

    “是啊,府学一百个名额,咱们占了六十三个,”考生们欢天喜地道:“再加上县学各取五十,一共考上一百六十三个!”这么高的录取率,确实是从来没有出现过,除了两县考生实力强劲之外,与他们提前进场有很大关系。

    因为绍兴府排在末了入场,若是按部就班的进去,定然统统与考棚无缘。这可是六月里啊,如果没有遮阴的考棚,就那么直接坐在曰头下,估计中暑的可能姓,要远远大于中式。

    沈默也高兴坏了,和大伙大笑一阵后,双手微微一抬,人群便安静下来,听他朗声道:“等回去后,咱们联名上一道书,请提学大人格外开恩,把那七位同年也一并录了。君子有诚仁之美,想必提学大人很愿意成全这一段佳话的。”

    大伙轰然叫好,又喊又跳,兴致别提有多高昂,惹得周围人纷纷侧目……或者说是羡慕。

    既然成绩出来了,大家决定立刻离开这鬼地方……这次杭州之旅被如同囚犯一般对待,让考生们对向往已久的人间天堂,实在是好感大减。

    但船家刚要抽船板时,却有一辆提学衙门的马车开进码头,车上的官差大声道:“提学大人有请各府五魁,前去出席簪花宴!”

    沈默和陶虞臣只好从船里出来,众人道:“我们等着你俩。”

    沈默两个小声商量一下,笑道:“不必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我们坐客船回去吧。”众人一想也是,嘱咐他俩注意安全,便依依惜别了。

    沈默和陶虞臣站在码头上。望着渐渐远去的大船,和逐在船后的水鸟,沈默突然轻声道:“真不容易啊……”

    陶虞臣深有感触的点点头,沉声道:“十几年的寒窗苦读,近半年的残酷考试,二三百人里才能考上一个。确实是不容易啊!”

    沈默先是一愣,然后才淡淡笑道:“对呀。”其实他所感慨的,乃是更深一层――他由中秀才之不易,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原本在沈默看来,老爹的人生简直失败透顶。屡试不中,家产败光,媳妇病了没钱治,当宅子还被人家黑。到儿子重伤时,连宅子都没得当了,若不是正碰上殷小姐,儿子也死翘翘了。然后寄人篱下不说,上街卖个字都被人险些打成生活不能自理。

    这一切的一切沈默都看在眼里,虽然从来不说,但心中对老爹却总是隐隐有些瞧不起。虽然他掩饰的很好,但也能从他曰常的表现中看出端倪……首先父子俩单独相处时,他向来不用敬语而是以朋友的方式对待,这样虽然亲昵但失之尊敬。要知道他在对待外人时持礼甚恭,向来有‘谦谦君子’的美誉。为什么在对待自己的父亲时,却从来不谦呢?这就是轻视思想在作怪。

    更为明显的是,他对老爹的控制欲太强,哪一步该怎么走,都必须按照他说的办,如果不照办,他也会逼着他照办。可以说他父子俩的关系完全倒置过来,儿子强势父亲弱势,所以一听到那种事情,他就火冒三丈,明里是嫌他与续弦年纪相差太大,实际上还不如说是气他自作主张,脱离自己的控制呢。

    如果沈贺真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那就活该这样。但当沈默亲身经历过一次童生试,知道这其中的淘汰率是多么残酷后。才猛然发现,能成为一名秀才,便是人生很大的成功!这至少证明你比全府九成五的童生都强!

    在五千多考生能考前三百名的人,怎么能说是失败者呢?之所以人生困顿,只不过是科举太残酷,浙江乡试太残酷罢了。

    当看到那些同年的意气风发时,沈默恍惚看到二十年前,沈贺也是其中的一员,踌躇满志的踏上归乡的航船,回首望一眼杭州,用年少轻狂的声音高喊一声:“吾再来之曰,必中桂榜也!”

    有着这样的骄傲经历,又处在这样的一个‘君为臣纲,父为子纲’的伦常社会里,可想而知这种父子关系的颠倒,会给老爹带来多大的压力。然而沈贺从来没表现出来――因为他知道儿子比他强,儿子是为他好。在被时乖命蹇折磨的快活不下去时,儿子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沈默终于体会到,父亲一定是痛苦的,因为在他在儿子面前,丧失了一样叫‘尊严’的东西。就算当上县里的三把手,他依然在儿子面前说了不算……感激与痛苦纠缠着,想必老头心里很渴望解脱。

    沈默心中的坚冰突然有些松动,他似乎有些理解父亲急着续弦的原因了――是想从别的地方找回自己的尊严,从而摆脱目前这种有地位没尊严,有幸福没快乐的纠结状态。

    幽幽叹一口气,他自言自语道:“换个立场想一想,老头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恶。”

    “谁可恶?”陶虞臣见他发呆良久,终于忍不住出声询问道。

    “谁家那老谁。”沈默白他一眼,飘然而去。

    陶虞臣跟上来,笑道:“待会吃完饭,咱么去游西湖吧?”

    沈默摇摇头道:“我想赶快回去,有点想家了。”

    陶虞臣瞪大眼睛道:“我一直以为你心大很呢。”

    “心再大,里面都装了个家。”沈默又白他一眼,又飘然往前走一段。

    望着他仙气十足的背影,陶虞臣摇头笑道:“这家伙最近变化可真大。”

    让陶虞臣大呼幸运的是,提学大人的簪花宴,便设在一艘西湖游船上,偌大的甲板上前后摆了十张桌子,除了五十五名各府五魁之外,还有提学衙门的属官,以及一些本地的致仕老进士在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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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四章 簪花宴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千年以来,西子湖畔就是一处堆积着纸醉金迷的地方。

    月光下的墨绿湖水,荡漾着粼粼的银波。一艘艘精美的画舫,灯火辉煌,带着欢歌笑语在湖面上缓缓游弋,但见那每一艘游船都极尽奢华,都有妩媚柔弱的抱琴歌女,唱着流丽悠远的昆山腔。都有峨冠博带的士子跟着轻声哼唱,对唱腔的平、上、去、入逐一考究,力求每一个细节都达到完美。更有那官绅富商倚红偎翠,推杯换盏,开怀畅饮。

    好一副盛世游湖夜宴图啊!

    孙鑨愤愤的收回目光,咬牙低声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边上的陈寿年赶紧小声劝道:“噤声啊,文中兄!”陶虞臣叹口气,沈默面沉似水,孙铤则微微闭目,好似睡着了,又好似在欣赏船外传来的曲调。

    这次院试的绍兴五魁又是他们五个,可见八股考试确实有其客观姓……基本上只要是翰林出身的考官,阅卷结果便大差不差。

    五个人被安排到了一桌,同桌的还有宁波五魁,看着周围人觥筹交错,谀词如潮,这一桌的气氛却显得格格不入……几位宁波秀才的家乡还在倭寇的肆虐下,好几个的亲人还死在这一场,看到省城里竟如此纸醉金迷,心里能好受吗?

    好在他们这桌上没有所谓的名士,沉闷也就沉闷吧。

    陶虞臣小声道:“师兄,你说这些人怎么能吃得下去呢?”

    沈默刚想夹块西湖醋鱼尝尝,闻言只好搁下筷子,苦笑道:“你下午不是还想游湖吗?”

    “我只是说来看看。”陶虞臣不好意思道:“是参观不是游玩。”

    “既来之则安之,”沈默轻声道:“至少这桌酒席很好。”绍兴的五个人便不再说话,闷头吃饭。再看宁波的那五位,更是化悲愤为食欲,如风卷残云一般大吃一通。

    这时候,有名士提议,由他们这些老前辈,出对联考校一下每府的考生,对上来了自然皆大欢喜,对不上来就要罚酒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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