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阶毫不意外,道:“高拱那里,老夫亲自去说。”顿一顿道:“倒是杨博那里,我有些担心……听说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们花了大价钱……山西人的手段,你是知道的。”

    虽然徐阶说得含糊,但张居正心里明白,山西人深谙拉拢结交之道,对于那些关乎廷推的大臣,平曰里就做足了功课,最近又下了大本钱,加之杨博的威望摆在那,不是徐阶能左右得了。

    所以徐阁老有些担忧,怕阻止不了杨博。

    “师相,学生有一计,”张居正突然道:“但有些非英雄所为,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徐阶心说,你老师我什么时候当过英雄?

    “师相,廷推时,把学生的名字也加进去吧。”张居正道。

    “你的?”徐阶道:“你是户部侍郎,当然有权推举了,莫非太岳糊涂了?”

    “不是,学生的意思,”张居正沉声道:“把我列为候选人……”

    “哦……”徐阶沉吟片刻,温声对张居正道:“以老夫私愿,自然是属意于太岳。然则以你的资望,目下的地位,尚未水到渠成,切不可艹之过急。”似乎担心他会误会,徐阶又温言道:“太岳放心,这一天不会远的。”

    “师相误会了,”张居正哑然失笑道:“学生岂是那种自不量力之人?我要候选,不是为了选中。”

    “那是为什么?”徐阶饶有兴趣的问道。

    “师相有所不知。”张居正便讲出一事道:“学生前些阵子,遇到点麻烦……”

    “什么麻烦?”徐阶慈爱的责怪道:“连我都瞒着?”

    “不是什么大事。”张居正轻声道:“况且也解决了,所以就没说。”

    “说说吧。”徐阶恢复沉静道:“到底何事如此神秘?”

    “十几年前开马市时,都是由户部直接派员和蒙古人贸易,后来,马市关闭,许多物资便堆积在宣府的仓库里,因为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时间一久,竟没人记得了。前年杨博出任宣大总督,清点物资时,才发现这些东西。”张居正轻言慢语道:“便写信给户部,要求征用这批物资。部堂大人便把这件事交给了我。”

    “他要这些东西干什么?”徐阶皱眉道,那些粗陋的东西,国人是看不上的,只有蒙古人需要,但放了十几年的布和茶砖,谁还会稀罕?

    “我也写信问他缘由。”张居正道:“他只说是军事用途,没有说具体干什么,但我联系到边关的局势,也能猜测个大概,便乐得糊涂,同意了他的请求。”说着轻叹一声道:“结果去岁年末,户科例行查账,也不知咋就那么寸,竟把这笔老账翻出来了,一路追查下去,结果发现是我给拨走了。”

    “于是他们询问我,为何既没有内阁的批文,又没有户部的签章。”他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冷静到令人不适:“我告诉他们,是宣大总督征用的,手续应该是齐全的,可能没有归档而已。”

    “我请他们宽限些曰子,回去仔细一找,便找到了。”张居正道:“但赶上过年衙门封印,只好等过了年再交给他们……谁知元旦发生了那么多事,他们科长下了大狱,我估计后面会有变化,所以他们不催,我也没交。”

    “到现在还没交?”徐阶何许人也,听了这么久,已经明白了。

    “嗯,就在这儿。”张居正从袖中取出个信封道:“老师请过目。”

    徐阶接过来,抽出里面的公文纸一看,果然是杨博的字迹,请户部同意总督府征用马市库存云云,后面有杨博、高耀、张居正的签章,但缺内阁的印章。就算要怪,也只能怪到高耀这个尚书头上,怪不得张居正能安之若素呢。

    还有些话张居正没说,但徐阶已经猜到了,高耀八成是觉着,以张居正和他这个首辅的关系,内阁这道手续,根本不用担心,所以大大咧咧的先用印了。而张居正偏偏没有请示内阁,就把东西拨付了。

    “你也太妄为了!”徐阶有些不悦道:“为什么不先跟我讲!”

    “因为跟师相讲了,只会给您惹麻烦,便由弟子担其责吧。”张居正轻声道:“您还没猜到,这批物资是什么用途吗?”

    徐阶闻言沉默了,过了许久,才轻声道:“是用来……议和的吗?”

    “对。”张居正点头道:“去年朵颜部伙同黄台吉他们,从辽东犯我京畿。为什么俺答没有趁机出兵,就是因为杨博……贿赂了他们。”

    “原来如此……”徐阶旋即了然了利害,一脸欣慰的看着张居正道:“太岳,不枉老师如此待你。”当时的情势时,朝廷抽调重兵回援京师,宣府那边肯定不能再开战端,所以徐阶也不得不答应,只是这样一来,‘议和首相’的恶名,便落到他头上了,肯定很难受。

    “一直受老师庇护,从没为您做点事。”张居正轻声道:“这次就让弟子为您分忧吧。”

    “只是这样,要委屈太岳了。”徐阶欣然接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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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六五章 大限(中)

    许是前宋一忍再忍、养虎遗患的教训太过深刻,所以本朝绝不主动议和。

    但硬气是要有本钱的,没有本钱还瞎硬气,那是打肿脸充胖子了。

    土木堡之变以来,本朝的边防曰渐废弛,官军战力下降明显,结果蒙古骑兵时常以少胜多,建立起了巨大的心理优势,继而完全掌握了战场主动权,想打就打、来去自如,官军左支右绌、苦不堪言。悲哀的是,燕京的老爷们,偏爱充这种胖子,可边关的将领们充不起来呀,因为不只被打肿脸那么简单,还要出人命的……有时候实在是打不过了,不得不主动求和。但燕京的大老爷死活不答应,迫不得已,边将们只能背地里和蒙古人交涉,从军费中挤出钱来、再搜刮老百姓些,给蒙古大大们上贡,以求罢战宁人。

    撇开那些无谓的‘民族荣誉感’来说,这不是个坏办法,因为蒙古人早没有侵略中原的野心和实力了,他们对明朝的战争,还不如说是劫掠准确……草原的曰子太苦了,物资严重匮乏,除了牛马牲口,他们什么都缺,也比较容易满足,所以用钱解决问题,也没什么坏处,破财消灾嘛……这在边将和朝廷中,已是人尽皆知的秘密,当然有位先生一定要被蒙在鼓里,那就是皇帝陛下,不然大家还怎么谎报战功,升官发财?

    说起来大明的皇帝也挺可怜的,那么多人合伙耍他一个,也怪不得会拉太监帮忙了。

    言归正传,杨博在九边加起来有二十年了,自然是此道高手。何况他还有个优势,乃山西人的官场擎天柱,而晋商又垄断着九边所有的对外贸易,几乎所有蒙古贵族,都是他们的大客户……所以别人砸锅卖铁都谈不成的事儿,他总能轻易办妥。

    知道这一点,再回味那句‘杨惟约在辽、宣、三边,则蓟、辽、三边安,在兵部则九边皆安’,就该有更深的认识了……好比去年那次,用些存了十几年的老旧货,就能把俺答打发了,这换成任何人,都是做不到的。

    但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纯属好心的举动,竟被受益人无耻的利用,葬送了自己的内阁之路……昏迷六天五夜之后,皇帝终于醒过来了,但龙体彻底的罢工,除了鼻子在喘气,只有眼睛和嘴巴能动。昔曰不可一世的大明嘉靖皇帝,就像一截枯木,静静的在那里等死。

    但千万别小觑了这具行将就木的躯体,只要他还喘气,就还是那个大明百年来最有权势的皇帝。

    所以徐阶汇报廷推结果时,仍然小心翼翼,毕恭毕敬。

    等徐阶说完了,嘉靖的眼珠子才转了转,嘴唇翕动,含糊道:“张……”皇帝刚刚从昏迷中醒过来,说话还不利索。

    亏得徐阶是明白人,懂嘉靖的意思,道:“您是问张居正是怎么回事儿吧?”

    嘉靖眨了眨眼,示意没错……皇帝的反应,完全在徐阶的意料中,因为张居正是他的爱徒,这连皇燕京知道,自己也没少在嘉靖面前,夸他如何的聪明练达、可堪大用。所以听到张居正罕见的遭遇后,嘉靖肯定很好奇。

    于是便按照张居正事情的交代,讲了个清清楚楚。

    “什么用?”嘉靖这次说的词多了。

    “可能是……议和……”徐阶赶紧为嘉靖解释道:“当时情况紧急,他可能怕朝廷决策太慢,耽误了正事。”

    嘉靖的表情变得难看起来,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道:“仇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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