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就是让天下人知道,”朱载垕却坚持道:“父皇那样对你是不公的,孤要给你恢复名誉!”

    沈默这下了然,看来把自己放出来,确实不是嘉靖的遗命,而是这位新君自己的主意……也可能,嘉靖早把儿子看透,知道他一上台,就会跟自己对着干,所以再有旨意根本多此一举,还不如什么都不说,效果更好呢。

    以沈默对嘉靖的了解,后一种的可能姓要更大些。

    但无论沈默怎么说,朱载垕都不放他下去,倔强的像个孩子一样。

    两人正在争着,外面传来三声炮响,也没人先打声招呼,轿夫们便将御辇高高抬起,这下想走只能跳下去了,还有崴脚的危险。

    看着朱载垕得意的笑起来,沈默唯有暗暗摇头,心说:‘也罢,就让天下人都知道,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当他从御辇上先行下来,对百官造成的心理冲击,绝对无与伦比。何止胡汉三回归,就是南霸天也比不了。在许多人眼里,这就是宣告着徐阶、高拱、杨博之外,第四极力量的崛起,虽然不如前者实力雄厚,但胜在年轻、根基牢固,超越他们只是时间问题。

    起先沈默只以为这是新君的一片好意,但当为先帝守灵几天后,才发现朱载垕也是有算计的……导火索就是那份《嘉靖遗诏》。

    给先帝作完头七那天,虽然重臣们还不能离开大内,但终归可以轻松些了。新君早就熬不住,给大家放了半天假,让他们在皇宫里休息。按说这是不合礼制的,但能在大内为先帝守灵的,都是内阁辅臣、六部九卿、老大人们身体早熬不住,于是各个乐得消受,谁也不会大煞风景的劝谏。

    众人便来到乾清宫东院,那里有一排蜂巢似的值房,便是他们临时的住处了。

    居丧期间,也不好随意窜访,沈默便准备回屋休息,却听有人叫住自己道:“江南。”

    一听是高拱的声音,他赶紧回头行礼道:“阁老。”

    “呵呵,好。”高拱朝他拱拱手道:“好长时间没见了,来我屋里坐坐吧。”

    “恭敬不如从命。”老上司相邀,规矩只好先放在一边了。

    于是两人来到紧南头的高拱房间……紧北边那件是徐阶的,按说高拱应该是挨着第二间,但他坚决选了离徐阶最远的一间,确有些弄姓尚气。

    进屋一看,另一位内阁大学士,郭朴也在里面,这也没什么奇怪的,高郭两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都让人怀疑他俩是不是有歼情了。

    不过沈默还是表现出适度的吃惊,忙不迭行礼道:“郭阁老也在这儿。”

    郭朴客气的朝他还礼道:“江南贤弟,咱们见得不多,可在老夫心里,你我神交已久了。”这就要和他平辈相交了……虽然沈默骖乘了一把,假假也算是二品官,但年龄资望摆在那里,郭朴根本没必要如此折节。

    正所谓’礼贤下士、必有所求’,老郭多礼?意在徐公而已。

    三人就坐,高拱居正位,沈默要陪末座,郭朴执意不肯,非与他东西昭穆而坐。

    两人正在谦让,高拱受不了了,道:“我辈中人,岂能拘于虚礼,白白浪费大好光阴!”见两人终于不折腾了,高拱打开话头道:“江南对《遗诏》有何看法?”开门见山,高拱做派。

    “那天在皇极殿中陪着嗣君,没听清楚。”要想进退有余,就得揣着明白装糊涂。

    “找一本给江南看。”高拱对郭朴发号施令道。

    郭朴便从桌上拿起一份抄本,递给沈默,叹口气道:“唉,看看吧,不忍卒读啊。”

    沈默接过来,摆出认真阅读状,其实这份四百五十字的遗诏,他都能倒背如流了。最大的感受便是,对徐阶刮目相看;又何止是自己?遗诏颁行天下,恐怕天下人,都要对这位‘甘草国老’重新认识了。

    原来以为徐阶阿谀奉承、逢君之恶的,现在会认为他那是虚与委蛇、忍辱负重。

    原本以为他不敢劝谏君王,取消恶政的,现在会认为徐阁老不是不管,只是时机未到。

    原本以为他无所建树、没法挽救大明的,现在会重新对他燃起希望;尤其是那些因遗诏而起复的大小官员,肯定会无条件支持徐阶。

    可想而知,随着《遗诏》一步步的贯彻,徐阶的影响力和势力将步步攀升,不仅大臣中没有人能制衡他,恐怕连皇燕京要对他言听计从……这肯定令高拱坐卧不安,找沈默过来的目的,也就昭然若揭了。

    “看完了吗?”见沈默抬起头来,一直紧盯着他的高拱马上问道。

    沈默点下头,高拱追问道:“什么感觉?”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沈默当然不能在高拱面前说徐阶的好了,便沉吟道:“语气有些过了……有失中正平和。”

    高拱脸上有些小欣慰,对郭朴道:“怎么样,我说江南是个直人,不会昧着良心说话吧?”

    郭朴点点头,道:“江南和徐华亭有师生之谊,有些话不好说的太白。”说着加重语气道:“要我说,拟这道奏疏之人,当斩!”

    怎么上来就喊打喊杀?沈默有些挠头道:“已经颁行了,又不能收回,这时候再去追究谁的责任,反倒让天下人笑话先帝。”

    “是啊……”高拱何尝不知沈默说的是正理,但仍忍不住朝他抱怨:“说出来你都不信,徐华亭拟这道《遗诏》,我们内阁三人,竟全不知情,直到颁读之时,我们才第一次听到。”说着重重一拍桌子道:“你说徐阶把内阁其他人当成什么了?”

    “啊……”沈默有些吃惊道:“遗诏不能由一人独拟,这是铁律啊。”

    “他也不是独拟,”郭朴纷纷接话道:“找的是谁,你都猜不到。”

    “何人?”沈默问道。

    “他的学生,户部侍郎张居正!”高拱愤愤道:“徐阶授意,张居正执笔,你说他们何必要脱裤子放屁?难道张居正敢违背他老师一个字吗?”

    “张太岳何德何能?”郭朴也气道:“资历最浅的一个侍郎而已,徐阶却跳过内阁,跳过九卿,单单找他一人,不过就是为其独断专行,扯块遮羞布而已!”

    “如果他拟得合情合理,我们也不说什么了。”高拱叹息一声,道:“可你看他把先帝骂成什么样了?先帝是英主,在位四十五年,难道干得全是坏事?当今皇上是他的亲儿子,三十岁登位,不是小孩子了。就算那些罪过都是真的,徐华亭一股脑昭示天下,让人怎么看先帝和当今两代君王?”顿一顿,情绪越发激动道:“再说那斋醮的事,他徐阶少掺和了吗?那些大兴土木的工程,还不都是他父子在筹划,这都成了先帝的罪?就算觉着不对,为什么先帝活着的时候不提出,反而俯首帖耳的附和着。现在人一死就开骂,这不是牺牲先帝,来保全甚至成全自己吗?此乃臣子所为耶?”

    说完,与郭朴相对落泪道:“我等不忍也……”

    沈默也陪着叹了一阵子气,心中却大不以为然。

    (未完待续)
------------

第七六七章 《登极诏》(中)

    高拱这话其实有些矫情,嘉靖的胡作非为、徐阶的无可奈何,他都是看在眼里的。若是徐阶真的直言不讳的话,恐怕也就没有这份《遗诏》出炉了;如果没有这份《遗诏》,要想改正嘉靖的错误,肯定会困难许多。

    这里面的逻辑并不复杂,高拱岂能搞不清楚?他之所以还要这样说,无非是对徐阶有怨气,借题发挥罢了。

    沈默不禁暗暗摇头,心说这话要是传出去,多少人得侧目而视,嘀咕高拱怎么这样?站着说话不腰疼?徐阶的难处你就看不见?还是说非得他直言壮烈了,然后把拟《遗诏》的机会让给你,才算是好样的?


我们只是内容索引看小说请去官方网站
首页 页面:75107 75108 75109 75110 75111 75112 75113 75114 75115 75116 75117 75118 75119 75120 75121 75122 75123 75124 75125 75126 75127 75128 75129 75130 75131 75132 75133 75134 75135 75136 75137 75138 75139 75140 75141 75142 75143 75144 75145 75146 75147 75148 75149 75150 75151 75152 75153 75154 75155 75156 75157 75158 75159 75160 75161 75162 75163 75164 75165 75166 75167 75168 75169 75170 75171 75172 75173 75174 75175 75176 75177 75178 75179 75180 75181 75182 75183 75184 75185 75186 75187 75188 75189 75190 75191 75192 75193 75194 75195 75196 75197 75198 75199 75200 75201 75202 75203 75204 75205 75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