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我都懂,但何为‘抚之以宽’?”沈默虚心问道。

    “意思是,在严格执行法度之余,一定要尽力表现自己的仁厚。”余寅道:“大人不妨想想诸葛亮挥泪斩马谡的故事,这是一种高超的驭下境界,既可严法纪,又不损害自己仁慈的名声。”

    沈默心悦诚服的点头道:“受教了。”

    轮到王寅了,在三人中,他的见识最高,所以众人平息凝神,都等着这位老先生发言。

    “他们讲了如何为上,那我就说说如何为下吧。”他不紧不慢的喝口茶,搁下茶盏,轻声道:“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大人如此优秀,为何在徐阁老眼里,总是没有张居正重要呢?”

    “因为他们是父子呗。”沈明臣怪笑一声,但见没人搭理自个,只好尴尬道:“调节一下气氛嘛……”

    沈默笑笑,对王寅道:“不瞒十岳公,这问题困扰我多年,我想过可能是理念不同?抑或先来后到?不过一直没有确切的答案。”说着苦笑一声道:“但听您的意思,显然是因为,我没让徐阁老满意。”

    “嗯。”王寅缓缓点头道:“是这样,但关口是,大人的优秀无与伦比,论年龄、论资历、论功绩、论人脉,无论哪一条都无可挑剔,这样都不满意的话,他徐阶还想要什么样的学生?”

    “张居正那样的呗。”沈明臣又忍不住说怪话道。

    这次却没有意想中的白眼,反得到了十岳公的赞赏:“果然是愚者千虑,亦有一得啊,句章这话说对了……大人再优秀,不是徐阁老需要的那种,在他那里也是枉然。”

    “那徐阁老想找什么样的人?”沈默问道。

    “要弄明白这个问题,得先清楚他为何不遗余力的栽培弟子。”王寅缓缓道:“大明二百年,自有一套选官制度,官员铨选或由吏部、或经廷推,优胜劣汰,能者上位,哪用得着首辅大人亲自培养。”两眼精光一闪道:“他之所以如此热心,惜才爱才是一方面,但恐怕更多的,是在为自己打算——在看过杨廷和、张璁、夏言、严嵩,这一任任风光无限的宰辅大人,下台后或死或亡,晚景凄凉之后,他要为自己留后路,所以要找个最稳妥的人选,他会送这个人还不清的恩典,将其送上巅峰,使其在自己致仕后,足以且必须保护他和他的家族,这才是徐阁老选人的目地。”

    “看来张居正就是他眼中的最佳人选了。”沈默轻声道。

    “张居正此人的心智极高,为下之道可谓完美,也难怪徐阶会对其倾心。”王寅沉声道:“三人行必有我师,大人当择其善者而从之。”

    “谨受教。”沈默点头道。

    “他本身极具才干,我听说徐阁老对他十分信任,遇大事无不与他相商,他每每都有真知卓见,代为谋划,无一失算,深得徐阶倚重。”顿一顿道:“但他没有恃宠而骄,反而愈加恭谨,把个老师奉为神明。事先必请示、事后必汇报,从不擅自做主,也没有离开徐阶,另起炉灶的打算。而且他无论做了什么,都说是徐阁老的功劳;无论取得什么成就,都说这是徐阁老的栽培……这样的弟子,哪个老师不窝心,当然会把他当成自己人。”

    看看一脸深思的沈大人,王寅接着道:“反观大人,一开始就没把徐阁老真心当老师,从不主动找他请示汇报,也不注意联络感情。总是觉着,自己把事情做漂亮了,徐阁老就会满意。其实不然,作为你的上级,他不只要结果。更要随时了解你的动态,对你施加自己的影响;作为老师,他更需要你的认可和忠诚。大人这些年开海禁、平赣南,修河道、兴工商,着实立了很多的功劳,可荣耀只属于你和先帝,跟徐阁老有什么关系?甚至大人的功劳越大,地位越高,人脉越雄厚,你们之间的距离也就越疏远。”

    “还有一点,就是大人的翅膀已经硬了,浮沉荣辱不是他徐阁老能一语而定的了。”见沈默脸色不好,余寅插话道:“这种感觉当然会让徐阁老不舒服,而且他也知道,大人已经无求于他了,又如何市恩于大人呢?”

    “君房不必安慰我。”沈默叹息一声道:“十岳公一语惊醒梦中人,我往常还总埋怨徐阁老不公,现在才知道,这是自己种下的恶果。”

    “大人不必太过自责,毕竟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王寅微笑道:“毕竟你们是师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只要从今往后注意了,关系自然渐渐改善。”说着正色道:“而且我说这些,主要也不是为了徐阶,而是另一人……”

    “高拱?”沈默马上意识到。

    “不错,此人得天独厚,又比徐阶年轻那么多,早晚都会掌大权的。”王寅沉声道:“此人姓情刚硬,比徐阁老难处十倍,如果相处不好,后患无穷。”

    “嗯……”沈默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本以为王寅说完了,谁知他又道:“还有一事,也要跟大人说说。”

    “先生请讲。”沈默恭声道。

    “关于徐高之间的矛盾?”王寅笑问道:“您打算如何自处?”

    “原来不是说过吗。”沈默道:“二妇之间难为姑,两头我都得罪不起,他们打得再热闹,我也视而不见,打定主意不掺和就是了。”

    “要是他们非逼你表态呢?”王寅笑问道。

    “那我就说,感谢阁老对我的信任,我诚心希望内阁和睦,精诚团结。”沈默笑道:“想来他们也不会好意思,再把我拖下水我了吧。”

    “大人精于官场之道,这法子总归是错不了。”王寅笑道:“按说二虎相争,为下官者,确实不能轻易表态。可如果能预见到双方的胜负,又当别论了。”

    “徐阁老身为顾命宰相,挟《遗诏》之重恩,得天下之人心,高拱这一阵胜算不大……这我是知道的。”沈默皱眉道:“可他和皇帝情若父子,谁知有没有东山再起的那天?所以我担心,现在支持了徐阶,将来难免遭高拱报复,可反过来的话,清算立在眼前,索姓两不掺和。”

    “大人是当局者迷啊……”王寅笑道:“其实是有两全之策的。”

    “快快请讲。”沈默闻言大喜道。

    “关键是对症下药,徐阶那边,就给他猛吃‘安心丸’;高拱这边,就专下‘清热散’,另外佐以甘草,还怕什么后遗症。”王寅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

    “这样既可以让徐阶安心,又可以给高拱退烧……”沈默沉吟道:“即表明了立场,又不得罪高拱,反倒在将来验证后,会被他认为有先见之明,后悔没听忠言呢……”越想越觉着妙极,不由抚掌笑道:“果然是一人计短、三人计长,多谢几位先生,这下我心里有底了。”

    “那是,三个臭皮匠,还赛过诸葛亮呢。”沈明臣得意笑道。

    “好像没你什么事儿吧?”见计策被大人采纳,王寅心情大好,和沈明臣开起了玩笑道。

    “我也出主意了。”沈明臣的长处不是出谋划策,而是临机应变,当然脸皮也够厚:“虽然比不得你们,但总比个臭皮匠强多了吧?”

    “哈哈哈……”众人捧腹大笑起来,沈默也跟着笑,但他的笑容更多的是欣慰,心说人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这也算是得道了吧?

    那欢笑声透过房顶,传到天空,惊得南飞的大雁乱了队形,但很快又排成一字,往着温暖的南方,展翅飞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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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七三章 狼犬满街 (下)

    清晨,一场秋雨过后,天空一碧如洗,院中落叶成堆。

    沈默和夫人洗漱之后,端坐在桌前用餐,柔娘也坐在下首,一边给他俩盛粥舀饭,抽空也吃两口自己的饭……虽然若菡跟她说了多次,这活儿交给丫鬟就是,可她却一直坚持自己亲手来做。

    沈默端着一小碗稀粥,伸筷子夹桌上的各色点心吃。一边吃,一边问道:“怎么没见俩小子来吃饭。”

    柔娘轻声道:“说是去早读去了,看来这位新来的李先生,还真有些道行呢。”

    若菡捧着个钧窑的白瓷碗,里面是庄园里每曰送来的牛初乳,她轻啜一口道:“也不知这位先生能坚持几天。”

    “放心,一准儿长久,”沈默笑着看看夫人道:“我找的这个李先生,可不是常人,绝对能把你解放出来。”

    “但愿如此,”若菡夹一块枣泥糕,细细咀嚼下去,才道:“我把这俩孩子送人的心都有了,不过估计没人敢引狼入室吧?”

    “这话说得,自己的孩子成狼了。”沈默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低声道:“昨晚和你说的事儿,考虑的怎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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