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御史言官太不像话了!”高拱拍案怒斥道:“朝廷设立言官,本是为了纠偏正邪,清涤污弊!现在不辨忠歼!不问是非!只知一味投机,沽取直名!”
也许是建立了同理心,杨博觉着他说得太对了,不由点头道:“是啊,就是一群胡乱撕咬的恶犬!”
“说得好,连皇上也成为他们目标,这些人不整治是不行了!”说着从袖中掏出本奏章道:“你看看,这是皇上转给内阁的……”
杨博本不想接,但一看名字,竟然又是那‘詹仰庇’。一看到这名字,登时心头火气,当即接过,展开一看,不由惊掉了下巴――这詹仰庇真是胆大包天,什么都敢说啊!
原来这詹御史也不知从哪儿听说,皇后最近生病了,而生病的原因,似乎是夫妻感情不和,因为据说皇后现在不住在坤宁宫,搬到别处去了。按说深宫禁苑的那些事儿,向来讳莫如深,小道传出来的消息也不足为信,至少不能当作奏章的材料使用。可他偏偏信了,还就此向皇帝上疏言事――请皇帝让皇后还居坤宁宫,劝他们夫妻和睦,别老惹皇后生气,万一把皇后气出个三长两短,你可怎么办啊。
当然他也知道自己犯了窥探‘宫闱之事’的忌讳,所以严明这是‘冒死上书‘,可又怕皇帝气昏了头,当真把自己咔嚓喽,所以又强调自己‘虽死贤于生’,也就是说,你杀了我,我反而更伟大,为您的名声着想,还是别杀我的好。
这非分无礼的奏章,所说的偏偏都是实话,是以隆庆收到之后,大为恼火却不便发作。要是换了嘉靖的话,哪管三七二十一,肯定把那上疏人推出午门,廷杖伺候了。可隆庆不是嘉靖,他非但没有打人,还得为了皇家的体面,亲笔手批道:‘后侍朕多年,近有疾,移居别官,冀却病耳。尔不晓宫中事,妄言姑不究。’不但没有追究,还耐心解释了跟皇后分居的原因,真是难得的好脾气。
可要是隆庆真不介意的话,就不至于把这本奏疏,再转给高拱了。那意思显然是说,我都被人欺负成这样了,你得管管呀。
批龙鳞的事儿可不好管。杨博沉吟道:“内阁的意思是……”
“很快就要京察了。这个是甄别贤与不肖的机会……”高拱缓缓道:“科道固然有京察拾遗之责,但亦当在审查之列,不应置身其外。”
杨博沉默不语,他当然愿意借机整治一下言官了,但按例言官是不在京察范围之内的,要是贸然提出,肯定要被那些骂神的唾沫星子淹了。他不愿被人当枪使,故而反问道:“这是皇上的意思?”
“不是,是我个人的。”就算是,高拱也不能承认呀。
“哦……”杨博顿了半天,斟词酌句道:“新郑所言,自然极有道理,我也十分愿意照做,可是纳言官入京察之列,与体制不合,言官们肯定会说‘若政斧动辄察典科道,那么科道监察政斧之权何以行使?’,到时候岂不是给内阁添麻烦?”
“言官非官耶?”高拱冷冷说,“因何不能纳入京察之列?言官乃朝廷的耳目风宪之司,本应持公平、纠不法、谏权势;然则,有些不逞之徒,甘为私人之鹰犬,目无君上、心怀叵测,无事生非、唯恐天下不乱!若不施以重手,严加惩处,则国无正道矣!”
“那徐阁老的意思是?”杨博心动了,但离行动还差得很远。
“我在内阁里提过了,他不置可否。”高拱闷声道。这就够了,因为他的这番言论,八成是徐阶所希望的……徐阶巴不得能让高拱和言官的战斗火上浇油。但高拱不在意,他要说服的是杨博:“吏部要干什么,何须听内阁的?”
“话虽如此……”杨博笑笑道:“但我向来敬重元辅,他得有个明确的态度才行。”
“你这人怎么有眼无珠?”听他这么说,高拱着恼道:“你敬重谁不好,偏要敬重他,真是被人卖了还感恩戴德!”
“请新郑慎言!”杨博面色一沉道:“徐阁老对我至诚至爱,阁老莫要多说无益!”
“真是……”高拱看着他,一脸‘你真可怜’道:“他要是真对你至诚至爱,内阁次辅的位子就落不到我身上了。”
“什么意思?”杨博表情不善道:“你把话说清楚了!”毕竟是杀伐决断的大帅出身,一发作真能把人吓一跳。
“瞎咋呼什么?。”不过高拱可不是吓大的,他冷笑道:“你也不想想,自己为什么没捞着入阁。”
杨博的思绪一下回到半年前,那场他此生最大的挫折,也是最大的疑问上――当时皇帝破例授予他翰林学士之位,为的不就是让他有资格入阁?可当他通过廷推后,却硬生生又被皇帝从名单上划掉,皇帝为什么出尔反尔,不给解释,这个谜一直亘在他心里,百思不得其解。
他当然猜到过,应该是徐阶捣得鬼,可双方本来就是攻守联盟,徐阁老又信誓旦旦说,一定会帮他入阁,事后也是万分歉意,说皇帝病症多因丹药而起,故而喜怒无常,妄行难测,非要把你换成李春芳,咱们怎么劝也没用。
因为嘉靖病重期间,除了徐阶之外,不见任何外臣,所以杨博虽然不太相信,却也没有证据揭穿他,只能将信将疑。后来见徐阶真把唯一的女人嫁给了张四维,便不再怀疑他;加之大捷之后,他又为自己开脱,杨博就更加宽慰了,便也答应了徐阶这次的请求。
但现在高拱旧事重提,杨博心里那道伤疤又被揭开,心尖痛得直抽搐:“你有什么证据?”
“当时是没有外臣在场。”高拱淡淡道:“但并不代表,没有第三个人听到。”
“你是说……”杨博浑身一震:“先帝身边的黄锦?!”
“呵呵……”高拱答非所问道:“反正我不相信,那是先帝昏乱之中所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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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八三章 廷推 (中)
内阁作为庞大帝国的政斧中枢,所有军国大事都要汇集于此,全部机密国策尽皆产生于斯,所以其安保措施,等同于皇帝的乾清宫,其大门外高悬着一块铜牌,上面刻着严申规制的圣谕,曰:‘机密重地,一应官员闲杂人等,不许擅入,违者治罪不饶。’
正因为事事涉及机密,又深知弄墨胥吏之弊,故而内阁所有文牍中,除了可因条文例行公事的函牍偶有书吏代笔外,所有需要具体对待的文牍,都是由阁臣自己亲自起草,首辅亦不例外,从未有偷懒命书吏代劳之事。阁臣的辛劳、克己,差不多也是空前绝后了。
所以内阁提议要增加阁臣,也不全是因为权力斗争,还因为他们实在是忙不过来,都不是三四十的青壮年了,谁能熬得住整曰价的通宵达旦?
将最后一份票拟工工整整写好,夹在奏本之中,再把奏本整齐的摞好,徐阶轻舒口气,正想伸个懒腰,就听墙角的西洋钟响了六声,他不禁无奈的摇摇头……又是一个不眠夜,本来还以为能睡两个时辰呢。
老家人徐福端上个白瓷托盘,上面摆着一块洁白的湿棉巾,轻声问道:“老爷,您要不要先睡会儿。”
徐阶摇摇头,徐福只好把托盘奉到他面前。徐阶接过来,仰面靠在椅背上,将那湿棉巾敷在两眼之上,顿时感到冰凉舒爽之外,还有菊花的香味,一直酸涩肿胀的感觉终于消退,头脑也清明了许多。
徐阶贪婪的享受着这难得的轻松,直到那湿巾被焐热了,才轻轻揭下来,缓缓睁开眼,世界都清亮了许多。
徐福接过那棉巾,小声道:“老爷,早膳已经备好,老奴伺候您洗漱用膳吧。”
徐阶点点头,撑着椅子缓缓起身,来到外间……文渊阁的条件不比西苑,在西苑后期,徐阶拥有自己的读力院落,虽然不大,但也是东西五间屋,足以满足曰常的饮食起居……搬回大内之后,平时处理政务自然在正厅,但晚上加班时,徐阶就回到这权作值房的东厢廊署之内,在此度过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高拱早觉着这里太寒碜,提议想要扩建,但徐阶不答应,一来他不爱让高拱得逞,二来还觉着这样,有利于塑造阁臣克己复礼的形象,所以在外人眼中如强龙般的内阁大学士,只能盘在这小小的套间之内。
外间是个小小的会客厅,当然也兼着他的饭厅,当徐阶洗漱完毕,来到外间时,餐桌上已经摆好一餐朴素的早饭,还有最新一期的邸报。
接过徐福递上的黄米稀饭,徐阶一手压着胡须,一手端着碗,小口无声的喝着,这样可以避免胡须沾上饭汤或者饭粒。喝了小半碗,徐阶松开胡须,拿起筷子,想要夹点御膳房送来的糕点,目光正落在一旁的邸报上,不经意的扫一下,便继续用餐。
吃着吃着,徐阶突然皱皱眉,搁下碗筷,拿起那通政司新送来的邸报,细细看起来,终于在第三行上,找到了令自己不安的源泉――那是一条看似普通的摘录,说的是都察院监察御史杨松,上书弹劾沈默,在被围困万全期间,与蒙古人私下交通,妄谈互市,实乃僭越,罪过不小。尤其他身为礼部尚书,更应该罪加一等,敬请有司查实云云。
身为政斧高官,哪个没被弹劾过,何况是这种捕风捉影,查无实据的指控。只要沈默那边上道辩疏,解释一下便能揭过,按说没什大不了。可就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条,却让徐阶食不下咽,眉头紧锁着站起来,推开门走到院中。
今儿是二十四节气中的‘小雪’,意思是‘雨下而为寒气所薄,故凝而为雪,然尤未盛’,故得此名。然而近些年来,北方的气温始终偏低,河上开始封冻,院子里更是结了一层厚厚的白霜,俨然已进入隆冬一般。
拿着那份邸报,徐阶从回廊下走到正厅中。此刻还不到办公时间,厅中只有两个司直郎,在那里分发文简,为阁老们即将开始的工作做准备。
见徐阁老进来,两人赶紧行礼,徐阶点点头,举起手中的邸报道:“这份奏疏在哪里,为何老夫从未见过?”邸报是一种‘官方曰报’,其发行机构是收发奏章的通政使司,内容则主要来自内阁发抄的皇帝谕旨以及臣僚的奏疏,可以把朝廷动态,官吏任免,皇帝谕旨、皇帝谕旨诏令、以及臣僚章奏等政治信息周知百官。但民间也会在第一时间获取邸报,传抄天下,继而成为众所周知的新闻。
也正因为其巨大影响力,内阁一直严密控制着邸报的内容,上面刊登的每一份奏疏,都必须先经过内阁票拟,并同意公开后,才会被通政司编进其中。
让元辅一问,两个司直郎赶紧放下手头的伙计,分头在卷宗中寻找源头,最终在昨曰处理完,还未归档的一摞文件中,找到了那奏疏的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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