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是所有人都热血上头,巡城御史周有道,尽管很怕高拱,但有问题还是要提出来,见高拱从台上下来,忙凑过去道:“启禀阁老,那些税关、私店之中,大都是中官招揽的地痞流氓、亡命之徒,甚至还有帮派组织,如果我们贸然行事,说不定会引得京城大乱,谁也吃罪不起。”
“怕什么!”高拱冷笑一声道:“从来只听说邪不胜正,还没听说过正不胜邪!话说回来,你身为负责京城治安的巡城御史,却放任这些地痞流氓、亡命之徒,道貌岸然的假扮税使,败坏朝廷的名声,滋扰百姓的生活!罪责着实不小哇!”说着黑脸盯着周有道道:“你这个治安官,是不是被他们买住了?”
“我?”周有道心惊肉跳,立即矢口否认:“卑职受首辅教诲,立志作清官,不会昧着良心收黑钱的。”隐隐点出自己的后台,让高拱不要这么咄咄逼人。
“唔,不错……”高拱哪会把徐阶放在眼里,不容置疑道:“你既为官清白,就大胆按我说的去做。为了京城百姓自此安居乐业,你要抱定决心,宁可一时混乱,也要彻底铲除这些可恶的税霸和刁商!别忘了,有五万禁军驻扎在城里呢,不是谁想乱,就能乱起来的。”说着拍拍周有道的肩膀道:“放手去做好了。做好了,我奏明皇上升你的官。做不好你就别怪我无情,我肯定要挥泪斩马谡。”
高拱一席话恩威并施,斩钉截铁不容讨价还价。周有道再也不敢多说一句……他之所以犹犹豫豫,自有不可告人之处。身为巡城御史,对那些税卡和皇店的个中猫腻,他都大致清楚。但他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有时还会帮他们擦屁股,这皆因逢年过节、隔三差五,就有丰厚孝敬可拿,可比俸禄丰厚多了。
现在高拱要取缔税卡,周有道自然为难……一来是拿人家的手短,脸皮磨不开。二来无异于自断财路,着实令人心痛。但高拱已经把话说绝,权衡利弊之下,他只能死道友不死贫道,坚决服从命令了。
城隍庙东市场,正是下午买卖好的时候,税关的差人就来了一大群,走到摊子前,毫不客气的拿这个拿那个,还骂骂咧咧的要摊主们把欠得税银补上。
见远处的摊主纷纷就要收摊,领头的税使大吼道:“都吃了逍遥散了?全要溜走?”说着一把揪住个老汉的衣襟,朝那老汉脸上啐一口道:“徐老三,大爷今早儿来,专是为了候你们的。”说着一用力,竟把那瘦小的老汉直接提了起来,恶狠狠道:“今儿可是月底!欠得银子不能再拖了!”
那徐老三一脸哀求道:“差爷,您老恩典……”
“恩典个屁,今儿收不上来,谁都别想走!”那头目打断了老汉的央求,下令道:“先把东西扣下,交了税的才能拿走!”此言一出,他的手下便马上去抢老百姓的菜筐、担子、小车啥的,一时间真如土匪进城一般。
正当一片混乱之际,一声爆喝从东边炸起:“统统不许动!全都趴在地上!”吓的不少老百姓,当时就趴下了。
“趴你个[***]……”那头目当然是不怕的,一面骂骂咧咧,一面循声望去,就见周有道那张铁青的脸,表情十分的不善。
“瞧我这张嘴……”头目给自己一耳光,陪着笑过去,点头哈腰道:“大人,您亲自巡查啊!辛苦辛苦了!”
周有道本不想搭理他,但这话也没问题,便点点头,嗯了一声。
谁知那小子下一句就不像话了:“今儿晚上兄弟请客,咱们天上居吃完了,再去凤仙阁耍乐,小凤仙可想死大人了……”说着银邪的笑起来:“嘿嘿嘿……”
还没嘿嘿完,周有道的脸先黑了。不待吩咐,兵马司的人便一拥而上,把那头目扑翻在地,一顿拳打脚踢,然后拿一根铁链子把他锁了。
“干什么?兄弟,你这玩笑过火了吧?”那头目还没反应过来。
“谁他妈是你兄弟!”周有道啐一声,一脚踢在那头目的下巴上,当时就让他闭了嘴。
“全部带走!”随着周有道一声令下,兵马司的兵丁们仗着人多,将那些税吏团团围住,铁链、水火棍、铁钩、毫不留情的一阵招呼,把如在梦里的税吏们,直接打进了噩梦。
看到平曰里耀武扬威,欺行霸市的税吏们被蚂蚱似的捆成一串,押送离开市场。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商贩们,这才如梦初醒,爆发出一阵阵热烈的欢呼声,同时有数不清的白菜帮子、萝卜疙瘩,从四面八方飞向那些可恶的税吏……同样的一幕,接连在京城内外各处上演,看着被带走的地痞恶霸吸血鬼、被捣毁的关卡,大伙儿才知道,朝廷这回是真下了决心了。幸福来得太突然,百姓都不知该如何去享受了……晚些时候,朝廷一口气颁布四道圣旨,其一是‘取缔非法税卡疏’,规定除户部依法设立之榷关外,京城内外一切税收皆为非法,任何人胆敢违犯,严惩不贷。其二是‘裁停新增采办疏’,规定严禁增费扰民,停止自嘉靖元年起至今之一应新增采办、岁办,裁省如同嘉靖初年事例征派。并严禁内宫外廷以皇室需用的名义,再向百姓增派采办差事。”
其三曰‘关停皇庄疏’‘关停京城所有皇庄,任何人不得再以皇庄名义强买强卖,否则以欺君之罪论处。
其四曰‘裁革闲杂疏’,命内宫按名册自检,有冗员、老病、编外等尽皆裁撤,并召回派往各处税使,至于宫外临聘闲杂人等,一改解聘,不许再自称为宫里办事。
此四道圣旨一下,登时惊世欢腾,万民称颂,百姓对隆庆皇帝的印象,一下从冰点升到了沸点……登时从一只人人笑话的小蜜蜂,变成了万家生佛的圣天子,并有乡绅自发组织上万民书,称颂圣君在朝,乃百姓之福!
可见百姓对统治者的要求有多低……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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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九一章 春寒料峭 (中)
高拱不是鲁莽之徒,他选择京察之时突然动手,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很清楚,在这个暮气沉沉、盘根错节的大明王朝,想要做成一件事,实在太难太难了,非得有大决心、大毅力、大手段,再借着天赐良机才行,否则必然功亏一篑。
在很多人看来,应该保持低调少出风头的京察时期,在他眼中却正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首先,这时候官府衙门的执行力最强,从五城兵马司到顺天府,全都一改往曰懒散懈怠,甚至阳奉阴违,不愿和地头蛇交恶的做派,铁面无私的卖力抓人,谁说情也没用。
其次,按说中官们已经搞得京城鸡飞狗跳,早该有官员为民请命了,可为何公卿大员们却一无所觉?要不是高拱微服私访,还依然被蒙在鼓里呢!显然京官普遍拮据的生活状态,让他们的艹守不像表面上那样高洁。一些官员人穷志短,一些官员贪图享受,被中官们的代理人暗中拉下了水,或心甘情愿或出于无奈的充当太监们的保护伞。如果不用京察这个大杀器镇着,还不知多少人暗里阻挠取缔呢。
最后,别人都以为我不敢干,我高拱却偏偏敢做,而且还做得漂亮,这样才能更好的树立威信,让人认识到我的决心和能力,以后再做些事情,也会少很多阻力。
事实证明了他的判断,仅仅三天时间,京城内外星罗密布的数百税关、皇店、私店,便如滚汤泼雪般被一扫而光,两千余地痞流氓、帮派分子被抓捕,没收财物价值达白银二百万两以上!
高拱这一次毫无征兆的晴天霹雳,震撼了这个陈陈相因、举步维艰的腐朽官场。让官员们第一次认识到,原来真有这样的力量,可以把那些看似让人无可奈何的魑魅魍魉,一下扫个干干净净!
而通过这次展示肌肉,高拱也让人们意识到自己的能量。许多人心中的天平便渐渐起了变化,高拱不再是被首辅大人压在身下的次辅,而是可以和徐阶平起平坐的巨擘了。
在高拱灿烂耀目的表现背后,谁也没有意识到,还有另一人在其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那就是沈默。他虽然没有和高拱一起出风头,但没有他的帮助,高拱拿不到那么详尽准确的清单,也调不动镇抚司的锦衣卫。还有最紧要的一步,甚至连高拱也不知道,那就是马森之所以会出言‘指点’滕祥、孟冲几个,皆是出自沈默的授意……马森确实准备离开燕京了,他已经知道在皇帝那里,自己永远比不上那些裕邸出来的旧人,与其赖在司礼监让滕祥他们拱下去,落个身败名裂,还不如去南京找黄锦享享清福呢。
但这不妨碍他在离开之前,好好报复下这几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混蛋——于是按照沈默教的,先摆资历、讲大话,镇住几个刚进大内的暴发户,吓得他们屁都不敢放一声,任由高拱犁庭扫穴,把那些摇钱树杀了个干干净净。其实要是他们真跟隆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皇帝心一软,说不定就叫停了高拱的行动……以沈默对皇帝耳根子的了解,这不是不可能的。
不过人生没有读档,永远无法求证如果的结果,所以滕祥几个也永远无法确定,在这个隆庆元年的正月底,自己是不是被马森坑了,还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承他的情……“这次干得漂亮啊!”“也只有新郑能使出这种霹雳手段!”当高拱结束了‘取缔风暴’,回到文渊阁时,阁员们纷纷上前表示祝贺……“可惜没有把幕后黑手揪出来。”高拱却不甚欢喜道;“皇上太过仁慈,竟不许察宫里面,让他们逃过这一劫。”隆庆皇帝禁不住滕祥等人的哀求,已经私下里原谅了他们,并传话给高拱:‘师傅艹劳国事,宫里的事情就不劳费心了。’皇燕京这样说了,高拱只能作罢。
“听说太监们给皇上讲了个太祖皇帝杀岐阳王门客。”陈以勤爆料道。
“怪不得呢……”在场都是饱学之士,顿时唏嘘不已:“看来太监里也有高人呐。”这个故事是有关宦官的,虽然在开国之初,朱元璋三令五申,不得重用宦官,还在宫门口立下‘宦官不得干政’的铁牌,但头一个做不到的,正是他自己。他杀岐阳王门客一事,正是最好的佐证:岐阳王就是朱元璋的外甥李文忠,此人虽是武将,但喜欢结交儒生,礼贤下士,家中有不少门客。有一天,李文忠对朱元璋进言道:‘内臣太多,宜稍裁省。’宫里太监太多了,得稍微精简一下了。
谁知老朱闻言大怒,说:‘若欲弱吾羽翼何意?此必门客教之!’你想削弱老子的羽翼,存得什么居心?这一定是你的门客教你的吧!
遂把文忠门客都杀了。李文忠惊悸无比,遂得疾暴卒……死因众说纷纭,很多人说,是被朱元璋毒死的,因为朱元璋后来把给李文忠看过病的太医,还有他们的家人全杀了……连一直最反对太监干政的太祖皇燕京这样说,那后世的皇帝重用宦官,当然就是信乎有证,不悖祖训了。
皇帝毕竟是纯粹的权力动物,哪怕是隆庆这样的闲散天子,也不会在事关自己权力的地方让步的……我有权不行使是一会儿事儿,但有人想削我的权力,俺可万万不能答应。太监们正是利用了皇帝的这种心理,偷换了概念,结果使隆庆坚信,外臣消灭宦官,就是削夺自己的权力。
“怪不得……“高拱恍然了:“我说皇上的态度,怎么会大转弯呢。”
“是谁讲的这故事?”沈默声音低沉道……没办法,喉咙有疾,至今未愈。
“不知道,”陈以勤道:“不过以我对裕邸诸珰的了解,八成是那个冯保。”
“嗯,”高拱一听便点头道:“就是他!滕祥是个粗人,孟冲厨子出身,吕方老实巴交,张宏就是个跟屁虫……只有那个冯保,整天舞文弄墨,假装斯文,所以我说,不怕太监耍心眼,就怕太监有文化!一定不能让这个冯保当了太监头!”
沈默在一边也默默点头,能讲出李文忠故事的太监,绝不是一般的太监。回想起自己和冯保不多的交往,知道这个太监肚里有些墨水,但真不像有这种智慧的人……这个典故用的实在是妙了,一下就扭转乾坤,永绝后患,恐怕冯保还没这个水平。
‘会不会有人给他支招呢?’沈默微皱着眉头,目光在厅中扫过,就看见张居正站在一边,并未参加阁臣们的讨论。
感到沈默在看自己,他投去问询的目光,沈默笑笑,便转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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