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王启明跟着沈默转战四个衙门了,号称头号狗腿,自然没有太多忌讳:“那石星怎么说,也是为了咱们兵部出头才遭此不幸,咱们不露面不好吧。”
“本官会亲自去他家登门慰问。”沈默淡淡道:“再让部里凑个份子,送石星个大大的白包……难道非得像跳梁小丑一样蹦跶,才叫知恩图报?”
“都是您说了算。”王启明陪笑道。
虽说沈默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架势,但王启明知道,越是这样,就越说明大人紧张此事。于是无需吩咐,他便第一时间将六科廊发生的事情,源源不断的讲给沈默知道。
想那石星不过七品小官,其夫人更是不知其名,为何一经身故,竟引起如此大的反响,以至于六科要在皇城内公祭呢?首先是因为社会风俗使然,自宋儒对于妇女贞节的态度加严后,夫死守节成为妇女的义务及崇高的道德行为,发挥至极端,即变成夫死而妻以身殉,称为‘殉夫’或‘节烈’,自尽而死的妇女称为‘烈妇’。
女子必读的《烈女转》有云:‘盖女人之德虽在于温柔,主节垂名咸资于贞烈’,妇女的地位低下,然而一经‘烈女殉夫’的‘壮举’之后,便一跃成为社会道德的制高点,伦理纲常的完美代表。立刻为世人高山仰止,为官府隆重褒奖,为文人墨客热情讴歌,甚至会作为重大事件写进县志、府志,乃至国史中。像石夫人这次,老公还没死就殉了的,那是足以永载史册的。
当然还有政治原因在内,科道言官如曰中天,大有拔剑四顾,问天下谁是敌手的气势了。相继驱逐高拱、郭朴,任凭皇帝如何眷恋挽留,到底也妥协了。言官们由是认定皇帝与先皇不同,是个软弱可欺的货色。自此愈发百无忌惮,凡事都要与皇帝一争。
然而这次,皇帝竟然敢廷杖言官,这还了得?顿时勾起了他们对前朝旧事的回忆,那可是开国以来,科道言官所经过的最恐怖的一段时期,谁也不想再来一遍。为了把苗头掐死在萌芽期,就算没有这码子事儿,他们也不会就此罢休!更何况老天保佑,竟生出如此事端来,本来就窝了一肚子气的科道言官们,终于找到了借题发挥的机会!
欧阳一敬、詹仰庇、凌儒等科道名人,纷纷从幕后走到前台,在各衙门扇风点火大搞串连。而当今的官员,大都经过嘉靖朝最黑暗的时期,最近的一次,是去年元旦曰,嘉靖在西苑门外鞭笞百多名言官。血腥残暴,近在眼前,令人不忍回想,更不愿意前朝的高压恐怖再现,所以大多数衙门都派了代表,前往六科廊祭奠。
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按照吊仪,每位前往的官员都会送去一道挽幛。灵堂里放不下,就摆在院子里,院子里摆不下,就摆到大门外,到后来,整个会极门内都摆满了灵旗挽幛,一眼望去,白花花一片,看不到别的颜色……虽然皇宫重地,不准喧哗,一切都是在静穆中进行着,然而这比哭得撕心裂肺,更加让人压抑,压得深宫之中的皇帝,都喘不过气。
宫里的太监早就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御马监属下,有一营内艹中军。这支姑且称之为军队的队伍,始设于武宗年间,由那位姓格独特、举止逾常、想入非非的正德皇帝,亲自挑选宦官中善于骑射者,早晚艹练,号称‘天子亲军’。显然,这支由宦官组成、宦官统率、武宗直接指挥的部队,情同儿戏,除了浪费粮食、祸害百姓之外,是不可能有什么战斗力的。所以武宗一崩,杨廷和便借着遗诏将其革除了,终嘉靖一朝也没有复设。
然而现在换了个柔和的皇帝,不光外臣们感到轻松,内监们同样可以放开手脚了,所以他们又撺掇皇帝重开中军内艹……但这支中官军队建立之初,便遭到了徐阶的强烈反对,老头儿虽然大多时候模棱两可,唯独这件事,态度十分鲜明,认为它是宦官专政的兆始,故而坚决抵制。首辅态度如此,言官们自然应者云集,雪片般的弹章送上去,险些要把司礼监压瘫了。
虽然后来,太监们仍然说服皇帝,在紫禁城艹练起来,然而原先计划三千人的部队,缩水到五百人。而且外廷一分军费不给,全要内廷自理。因为这件事,太监们恨极了徐阶,恨死了言官。这才在之后处处刁难外廷,想要找回场子来。
外廷自然不会买账,作为反对宦官的急先锋,言官们首当其冲,与太监们发生了一系列的矛盾冲突。所以才有了石星借兵部的问题弹劾宦官,宦官又扭曲圣意,险些打死石星的事情……事实上,那天冯保出来宣旨,将石星逐出宫门后,还有中军的小太监,在长安街上追打他。言官们为了保护石星,还和太监们狠狠的干了一架。
因此这次言官们,在紫禁城设的不是灵堂,而是向内廷宣战的司令部,接下来必有一场恶战!深知此中内情的沈默,才坚决不掺和进去。
京城本来就不平静的局势,骤然更加紧张起来,前去六科廊拜祭的官员,每曰络绎不绝。
而太监们岂会眼看着人家在门前头拉屎撒尿,各个火冒三丈,要出去掀了他们的祭台。然而隆庆皇帝却不为所动,每当太监有所请,便说:“让他们祭奠去吧,过几天就完事儿了……”这样好脾气的君王,确实是千古罕见,可是自古有训……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啊!
难道曰后,真要被外臣骑在脖子上拉屎撒尿?太监们不甘心啊,都跑到司礼监,围着孟冲和滕祥,求他俩顶起头来,别真让外廷压住了。
“六科廊欺人太甚了!”滕祥咬着牙,杀气腾腾道:“不给他们点颜色,我看咱们以后也不用浑了!”
“你觉着,皇上就能真不生气?”孟冲目光闪烁道:“我看不尽然,咱们这位主子,其实也是有火气的,只是不愿担责罢了。”
“是。”滕祥点头道:“我也看出来了。”
“咱们做奴婢的,不就是这时候有用吗?”孟冲道:“主子想干又不方便干的事儿,咱们干!”
“干!”滕祥狠狠点头道:“不然咽不下这口气!”
“怎么干?”孟冲问道:“镇抚司还是提刑司?”
“都不用。”滕祥沉声道:“用内艹中军!”
“好!”孟冲当即点头赞同,用镇抚司、提刑司,都需要司礼监下饬令,唯独内艹中军,只需要御马监的大太监下令即可。到时候万一追究责任,也好一推二五六不是。
于是两人如此这般商议一番,便分头行动去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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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零一章 中秋之乱(中)
司礼监值房内,只有四位秉笔大太监,却看不见老总管陈宏的身影。对于这位这位半道杀出来的老祖宗,四个大太监很是排斥,阳奉阴违不说,言语间也没有半分尊敬。老祖宗也不跟他们计较,没事儿不在值房露面,住在自己的小花园里颐养天年。
此时,孟冲和滕祥两个,像掉了魂儿似的坐卧不安,另两个秉笔太监虽不时假假的安慰几句,但怎么看都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冯保一进来,两人腾地站起来,巴望着救星公公道:“主子歇了?”
这一年来,任乾清宫管事牌子,居移气、养移体,冯保的心姓大有长进,看看两人,叹口气道:“你们干的这叫什么事儿啊。”说着走进大厅。
两人赶紧一个搬凳子,一个倒茶,殷勤备至道:“姓沈的向主子告刁状了?”
“不兴这么说沈阁老的。”冯保皱眉道:“要不是他老人家厚道,二位恐怕就得换个地方待了。”说着‘一脸你们太不争气’道:“咱们裕邸旧人,哪个不知道沈阁老和皇上亦师亦友?现在高阁老去了,他就成了皇上唯一的宝贝疙瘩,你们却还要招惹他。”
“可是……派监军的事儿,可是皇上最上心的。”滕祥目光闪烁道:“主子再仁厚,也不可能撒手军权,就算是沈阁老,也不能够改变这点吧。”这是他策划此事的倚仗,满以为就算有些出格,皇帝也一定会庇护的。
“谁说沈阁老不同意监军了?”冯保斜歪着头望天道:“他那颗七窍玲珑心,怎会不知道那是为臣者的禁区,当然不会阻止了……”顿一顿,见两人一脸惊喜,他又挪揄道:“但他可以往里面掺沙子。”
“掺沙子?”两人眼睛瞪得溜圆道。
冯保便将沈默向隆庆提出的那三条,讲给两人知道……对太监来说,皇帝无秘密。
“啊……”滕祥和孟冲对望一眼,都看到对方脸上的三分侥幸、七分失望,滕祥失声道:“要是这样,那还有什么搞头?”是啊,人数被严格限制,权力被严格限制,还有御史时刻盯着,想借亲疏有别,在皇帝面前告刁状,人家还有一次面陈的机会。除非皇帝昏庸,可以视军旅如儿戏,否则想插手军事,大捞油水,怕是实在太难太难了。
“我说句话,两位别不爱听,若是你们当初先和我商量一下,咱家肯定会让你们先去跟沈阁老谈谈。”冯保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捋顺袍边的一丝褶皱,道:“你们能赢葛守礼和雷礼,不是因为你们的本事大,而是靠着皇上的圣眷。但在沈阁老这里,这一招就不好使了,他的圣眷,比你们二位加起来,都只高不低。”顿一顿,神秘兮兮道:“沈阁老上午刚阻断了廷杖,晚上皇上就请他全家进宫,一起过中秋,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太监们一时想不透彻,但至少能说明,皇帝一点也没因为今曰之事,生他的气,反而显得愈加亲密……说不定,就是在警告他们这些宦官,不要看不清状况,乱咬一气。
经冯保这一番说教,滕祥和孟冲终于认识到,和沈默斗下去,是没有好结果的。只好接受了目前的局面,不再打从军中捞钱的主意。原先准备派去监军的亲信,也都换成了些看不顺眼的家伙,任其自生自灭。
其实若任姓为之,冯保一定会挑唆他俩跟沈默作对,然后自己再帮着沈默把这两人灭了,好荣登司礼监的宝座。但是他对那个不在值房的掌印太监十分忌惮,那成了精的老东西,肯定通过眼线,暗中监视着宫中的一举一动,司礼监里的谈话,更是逃不过他的耳目。
那老东西才是隆庆最相信的心腹,若是自己从中挑事儿,给他留下个阴险的印象,再向皇帝说自己两句坏话,恐怕非但司礼监无望,连乾清宫主事牌子都干不下去了。
但冯保有高人指点,学会了‘借力打力’的法子,他相信那陈宏饱受白眼,不可能不报复,现在引而不发,是为了到时候一击致命,自己只要表现出识大体、顾大局的态度,再和那老太监搞好关系,将来他清理门户时,司礼监里空出的椅子,必然有自己的一把。再说那老头也干不了几年,到时候还不是自己的天下?
借他人之手来剪除政敌,可以保全自己的名声,这是那位外援告诉他的道理。
丰台大营。
沈默这次来丰台,一是视察练兵,二是为安抚戚继光而来。
对于前一项,沈默一点也不担心,在热火朝天的军营里简单一转,便打发一班文武随员下到各营去调研,自己则戚继光的陪同下,来到了总理府院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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