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肯听我的?”万伦沉声道。

    “听!”珰头点头道:“只要你说的在理。”

    “那好……”万伦冷静问道:“我现在不要口供了,我只要他签字画押,这个你们东厂能做到吗!”

    “画押没问题,强按就是了。”珰头有些踯躅道:“签字的话,也不是完全没办法,我们东厂有一种秘术,可以使人短暂变成惟命是从的傀儡,只是这法子太过危险,稍有不慎,就会把他弄成疯子,甚至直接死掉。”

    “顾不了那么多了,”万伦一挥手,面目狰狞道:“只有拿到这东西,我们才能让上面改变主意,否则大家都是死路一条!”

    然而当他们打开门,审问室内却漆黑一片。

    看来是灯油燃尽了,番子赶紧点着了墙上的火把,一旦能视物,所有人都惊呆了……只见胡宗宪靠在墙边,端坐在血泊之上,怒睁着双目一动不动,一看就不对劲。

    那珰头上前俯身,搭在胡宗宪颈间,屏息少顷,起身道:“死了……”

    这太让人难以置信了,参与审讯的都是老刑棍,为免人犯受不了酷刑自杀,他们不仅在行刑时避开致命的要害,而且将人犯的下颌卸了,使其不能咬舌自尽;琵琶骨穿了,锁在墙上,使其不能自由活动,甚至为了保住人犯一口气,还会喂食一些伤药。总之,只要他们不想让人死,就算阎王也收不去。

    “怎么会死了呢?”万伦两腿一软,若不是背靠墙面,就瘫在地上了:“方才还好好的。”

    珰头不应声,先看看致命的伤处,便黑着脸在胡宗宪身上翻来翻去,片刻后,掰开他紧握的右手,发现了一片黑乎乎的东西。小心拿起来,凑在火光下一看,只比铜钱大一些的三角形,两面薄而尖锐,一面有断裂的痕迹。

    他感觉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这是什么,便递给两个下属,两人接过来端详片刻,其中一个低呼道:“这是一片莲花!”

    登时,连万伦都明白过来……早些时候审讯,东厂用过一个叫‘青莲白藕’的刑具,类似莲花状,花瓣是片片锋利的铁叶,扣在人的胳膊或腿上,只要一转后面的手柄,不伤筋动骨,却能把人的皮肉搅烂,十分的恐怖。

    一个番子赶紧把那‘青莲白藕’找出来一看,果然是缺了一片花瓣!

    “他怎么会拿到这个?!”那珰头怒视着两个下属,咆哮起来道:“是不是你们干的?”

    两个番子面无人色的连连摇头,除非不想活了,否则哪个敢认账?

    看着那珰头愤怒的要杀人一样,万伦皱着眉头道:“谁的责任曰后再说,你们先出去,我和你家珰头有事商量。”

    两人望向珰头,听他说句‘滚’,便如蒙大赦,连忙闪身出去。

    把门一关,除了胡宗宪的尸身,审讯室里只有万伦和那珰头两个。都到这时候,两人只能同舟共济,也顾不上勾心斗角了。

    “畏罪自杀……”万伦从牙缝中挤出这四个字道:“他是畏罪自杀的!”

    “不妥。”那珰头摇头道:“你外行看不明白,这胡宗宪身上并没有再添伤处,他是在刑讯造成的旧创上下手,生生割断了浑身十几处血管,才失血而亡的。”

    即使没有眼见当时的情景,万伦也不禁心底发寒……这得要多变态的忍耐力,多么狠硬的心肠,才能对自己下得了这种死手?

    “这样一来,除非现在验尸,否则根本无法判定,是自杀还是被我们刑讯致死。”那珰头恨恨道:“这个死鬼,就是为了让我们,黄泥巴掉进裤裆里,说也说不清!”

    “总是可以炮制的吧?”万伦抱着万一的期望道:“比如给他加个伤口,或者制造个上吊。”

    “那只能瞒你们外行,老仵作是可以验出来的。”珰头摇头道。

    “管不了那么多了,”万伦烦躁的挥着手道:“先造出这种假象来吧!不然还能据实相报?至于能不能瞒过去,就不是我们该艹心的了!”

    “好吧!”珰头权衡片刻,心说,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刚要出声让外面的手下进来。却听到嘈杂的脚步声响起,然后是手下人惊恐的呼喝声:“你们竟敢擅闯?!”接着又有抽兵刃的声音。

    “竟敢阻挡钦差,格杀勿论!”一个冷厉的声音虽然不响,却压过了所有人。

    “啊……”外面响起了兵刃入肉声,惨叫声和金属交击声,令审问室内的二人脸色煞白。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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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一零章 长歌当哭 (上)

    几乎是一转眼,外面便没有了抵抗声。下一瞬,审讯室的铁门猛然洞开,一群手持滴血尖刃的男子,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虽然内里剧烈的胆颤,但万伦还是声色俱厉道:“你们是什么……”话音未落,便被人飞起一脚踢在小腹上,‘嗷……’地一声摔在墙角,抱着肚子呻吟道:“我是朝廷命官,尔敢如此……”

    回答他的是一只臭鞋,划一道诡异的弧线,正塞在他的嘴里,抗议声变成呜呜声。更不幸的是,在方才的撞击之下,他两臂完全失去力气,只能任由那鞋子插在嘴里,臭的要晕过去……看到他们敢杀东厂的人,还敢如此羞辱四品官员,那珰头便知道对方有恃无恐,自己做任何挣扎都是自取灭亡。于是垂手表示投降,道:“你们是镇抚司的人吧?来的够快的!”

    “哼,再晚一步,胡大人就要被你们折磨死了!”一个挂黑色披风,身穿淡黄色飞鱼服的中年男子转出来。看到他,那珰头不由自主的一缩脖子,这人他太认识了,正是仅存的两个十三太保之一,北镇抚司副指挥使朱十三!

    十三太保横行的时候,东厂的人见了是要下跪的,真是要打便打、要骂便骂,比对孙子都不如。虽然今非昔比,但其余威犹存,又气势汹汹而来,把那珰头的最后一丝硬气都震散了。

    但更让那珰头惊恐的,还是他身边立着的两人——凌云翼和胡言清,两人面色惨淡,但紧紧跟在朱十三的身后,这意味着什么,傻子也清楚……“啊,胡大人……”看到已经死透了的胡宗宪,朱十三、凌云翼和胡言清大惊失色,抢过去围在他的尸体边,检查的检查,哭泣的哭泣,怒骂的怒骂,全都表达着自己的意外和无辜。

    望着尽情表演的三人,那珰头头脑一片空白,只觉着自己像一条被狠狠耍了的可怜虫,早就入彀而无所觉……木然的看着那些人,把胡宗宪的尸身七手八脚解下来,抬出审问房。又被锦衣卫的人赶着,从审问房出来,他才恢复了一些,低头看看地上还未来得及清理的尸首,竟看到了那两个行刑的番子,全都被一剑封喉……珰头先是有些诧异,但旋即又了然,不由暗暗哂笑道:‘没想到吧,蠢货。’只是永远不能知道,哪个是该死,哪个是陪葬了。

    虽已是午夜,漕运分司衙门正堂,还是灯火通明。

    正位是空着的,朱十三和凌云翼东西昭穆而坐,胡言清甘陪末座。所有人的脸上都是悲伤和担忧,仿佛还未从方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

    一个百户立在堂下,低声禀报着:“搜查了那东厂珰头和万伦的住下,但他们似乎已经察觉了风声,提前销毁了往来文移,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听到这话,胡言清不禁看凌云翼一眼,心中为免嘀咕,这厮到底是先知先觉,还是根本就和他们是一伙?

    感觉到他的目光,凌云翼和他对视一眼,一脸的坦然。

    这时朱十三道:“二位大人怎么看?”

    “哦……”凌云翼这次的反应要积极地多,他缓缓道:“提前知情是肯定的,但他们不大可能把所有证据都毁了。”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一眼朱十三道:“只要两人不是蠢透了,必然知道那些东西是能防身的。以下官愚见,大人不妨查查,他们的随员有没有缺额。”

    “嗯,有理。”朱十三颔首,吩咐那百户道:“照凌大人的意思做。”

    “喏!”那百户抱拳下去。

    待他一走,朱十三正色道:“二位大人,本官十万火急而来,是领圣命阻止都察院与东厂相互勾结,私讯胡宗宪大人。”说着面现愧色道:“然而虽紧赶慢赶,却仍晚了一步,胡大人已经惨死他们的酷刑之下……本官罪过不小,回京后自有上司惩治,然而现在事态严重,只能觍颜在此,先问问二位大人,该当如何向京城上报?”

    想到胡宗宪那伤痕遍体、不诚仁形的尸身,几人都是一片黯然,无论胡宗宪是否有罪,又无论他们各有何种立场,一代国士竟落个如此收场,实在是叫人心灰意懒,难以振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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