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阶拿起银质的启封刀,将信封打开,拿出里面的信瓤,戴上老花镜翻阅起来。只见他的面色渐渐凝重,最后把信纸狠狠拍在桌子上,气急败坏道:“真是丧心病狂!”

    “老师息怒,”张居正站起身,走到徐阶案前叉手道:“不知发生了何事?”

    徐阶指指那信纸,示意他自己看。

    张居正便拿起来,快速浏览一遍,也面色大变道:“耸人听闻,耸人听闻!”又递给了次辅李春芳。

    李春芳额头见汗,强自镇定接过来,一看之下,面色煞白,颤声道:“不可能吧……”

    陈以勤冷眼看着这三人,心说都堪称名角儿,看不出是真的还是在演戏。不过他也好奇的紧,便起身拿过那奏报看了看,不由也变了脸色,恨声道:“好!好!好!倒要看怎么收场!”

    他这话听着刺耳,但这时没人有心思计较,徐阶沉声道:“这件事宫里宫外都牵扯在内,我要立即进宫禀报皇上!”

    “师相容禀!”张居正出声道:“都察院与东厂水火不容,此事乃尽人皆知,怎可能在山东联合起来,审问胡宗宪?此事着实匪夷所思!学生难以置信,窃以为还是再行确认后,再禀报不迟。”

    “这种事如何瞒?锦衣卫可比我们的耳目灵多了!”徐阶摇头道。

    “就是有锦衣卫掺和,学生才对此事存疑。”张居正道:“众所周知,他们与东厂龃龉曰久,据说皇上被几个近侍说动,要仿效正德朝,把锦衣卫变成东厂的下属,而锦衣卫的头头脑脑,当然不愿意再认太监当干爹,所以他们有充分的理由,借机陷害东厂,以摆脱被吞并命运!”他没发现,自己的两眼中,已经恨意森然了:“所以他们很有可能,以为其脱罪为条件,诱使凌云翼和胡言清两个,和他们串通一气,颠倒黑白!”

    “你又怎么知道,什么是黑,什么是白?”徐阶没好气道。事态逐渐失去控制,他是一肚子的邪火无处发泄。

    “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才要查明白。”张居正侃侃道:“师相,至少要把这个道理向皇上说明,千万不能让圣上被片面之词蒙蔽了!”说着抱拳道:“学生愿意替老师走一趟!”

    “……”徐阶盯着他看了片刻,无力的挥了挥手:“去吧。”

    拿着那份奏报,张居正面沉似水的走出会极门。风很大,天很冷,虽然头上戴着毛皮暖耳冬帽,身上穿着黑色貂皮大氅,脚上踏着厚底羊绒暖靴,但他却感到彻骨的寒冷。

    但他心智无比坚定,虽满心的忧惧惶恐,表现出来的,却是堪比万载寒冰的镇定冷静——迈着沉稳的步子,来到会极门前,他掏出自己的腰牌。虽然内阁大臣都可以自由出入午门,但能直入皇极门的,却只有徐阶、沈默和他而已,身为次辅的李春芳和同为帝师的陈以勤都不行。

    这是皇帝的最高信任。

    守门官兵让开去路,他便看到冯保表情怪异的站在那里。

    “公公这是去哪里?”待冯保向自己行礼后,张居正一叉手,算是还礼道。

    “咱家来等镇抚司的奏报。”冯保答道。

    “等到了吗?”

    “嗯。”冯保道:“正要送进去,就看您来了。”

    “那正好,我也要送奏报给皇上。”张居正道:“咱们同去吧。”

    “这些天,皇上是不见外臣的。”冯保有些为难道。

    “咱们边走边说……”张居正侧伸手,示意冯保跟他离开皇极门。

    两人便往皇极殿方向走去,待到四下没人了,冯保才小声道:“太岳兄,不是小弟骗你,皇上现在确实不会见人。”

    “我不信,”张居正目视前方,淡淡道:“陛下真在斋醮。”

    “确实不是斋醮……”冯保也不瞒着他道:“但我除非不要脑袋,不敢说一个字。”说着赶忙解释道:“这是皇上的私事,您就别问了。”

    “好吧。”张居正点点头道:“那我这份,就请公公转交。”

    “是。”冯保便接过来道:“您放心吧,一定送到。”

    “还有两句话,”张居正也不看他,望着前方道:“却是说给公公的。”

    “请讲。”冯保微微点头道。

    “这次不管结果怎样,滕祥都要下台了。”张居正淡淡道:“皇上虽然宽厚仁爱,但不能忍受不忠,滕祥竟敢与外臣勾搭,纵使帝心似海,也容不得他。”

    冯保还是点头,但幅度大了不少。

    “而公公你,则必然接任他的差事。”张居正又道。

    “这种事儿哪儿说得准。”冯保假谦虚道。

    “准。”张居正斩钉截铁道:“现在除了陈宏之外,你最让皇上放心。东厂提督向由首席秉笔兼任,就是为了制衡掌印太监,所以非你莫属。”

    “那就……托您吉言。”冯保得使劲,才能避免一张脸笑成菊花。

    “现在我请问公公,”张居正沉声道:“你是想要个读力完整的东厂,还是被锦衣卫压在下面,残破不堪的东厂?”

    “那还用说。”冯保道。

    “公公是聪明人,自然清楚自个的立场。”张居正道。

    “我晓得了。”冯保点点头道。其实不用张居正提醒,他心里也难免有些物伤其类,总觉着陈老祖宗做得过火了些,东厂再不肖,毕竟是内廷的爪牙所在,怎能任由锦衣卫的人肆意戕害?

    毕竟他的目地,是坐上司礼监首席秉笔兼东厂提督的宝座,把东厂搞残了,并不符合他的利益。反正这次之后,滕祥和孟冲肯定要滚蛋的。若那外廷的禀报是另一种说法,想必可以多少抵消镇抚司这边一些,自己再看看有没有办法,在拿掉滕祥的前提下,保全下东厂的实力。这样自己将来,才不至于沦为光杆司令……还没当上厂督呢,他就先进入角色了。

    感激的朝张居正笑笑,冯保道:“那该如何奏对,还请太岳兄教我?”

    “不难。”张居正便将要点,言简意赅的讲与冯保,最后强调道:“关口是,不能让锦衣卫负责此案,将其交给刑部,才能有起死回生的可能!”

    “事关内廷……”冯保为难道:“外臣不便审理吧。”

    “要的就是这个不便。”张居正悠悠道:“大不了让慎刑司和刑部一同审理,本来就是内外廷牵扯在一个案子里,让内外廷共同审理,是最合情合理的!”

    “我晓得了。”说话间,两人进了乾清宫,冯保安排他在值房中吃茶等候,自己则匆匆去西暖阁内禀报。

    屋里伺候的小火者,出去给张居正张罗茶点,值房中只剩下他一个。厚厚的门帘,隔绝了外界的声音,偶尔噼啪的木炭烧裂声,更显得安静无比。

    张居正静静的坐在那里,心里却百感纷杂,念头无数。但绝对没有‘悔不当初’、‘自艾自怨’之类的多余情绪。有些事情,做了便是做了,只是因为实力不济、运气不佳,而导致失败罢了……现在要做的,是全力应付眼前的局面,看看有没有败中求和、甚至反败为胜的机会。

    无病呻吟,那是胜利者的特权,自己没那个资格,更没那个必要。更何况,自己也不是必死之局,究竟谁能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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