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现在,他却被卷入了这场争斗之中,并成为了审理此案的官员,便不能再漠然处之了,毕竟不关心谁胜谁负是一回事儿,自己稀里糊涂,成为人家整人的武器又是另一回事儿——海瑞并不像那些人想的那样,又直又楞,眼里揉不得沙子,只知一味的依大明律办事。他其实也会权衡,能变通。只是前提必须是,变要比不变,更利国利民,他才会去干。否则门儿都没有。

    到底该如何处之?明早辰时就要去内阁接受训话了,他必须立即拿出个主意来……这一夜就在反复思量中度过,待到拿定主意,天也快亮了。得亏海瑞是纯阳体质,火力旺盛,换一般人在这冬夜户外站一宿,不冻死也得大病一场,他却浑然无事。

    回到屋里,感觉不比外面暖和,原来一宿没人打理,炉子早就灭了。海瑞活动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脚,一面掏出炉灰,重新生上炉子,再把两个硬石头似的馒头放在锅里,坐在炉上馏着。

    待得忙活完了,屋里也有了些暖气,海瑞便蹑手蹑脚走进卧室,去拿自己的公服,那里面竟还有个年轻女子,在裹着被子酣睡……这是他遵照母亲的命令,为了传宗接代,新纳的妾室,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农家女。女子年少贪睡,海瑞也不好意大清早就指使这个,比自己长女还要小不少的小妾。而为了凑够彩礼钱,他已经是家徒四壁,再无能力雇佣下人了,所以这些活计,只能自己来干。

    轻轻抱起冰凉的官服官帽,弯腰提起官靴,海瑞不禁暗暗叹息一声,要是妻子还在,早就把衣服温热了,整整齐齐捧过来,给自己穿上了。

    回答他的,却是那小妾呢喃的梦话声:‘肉,油货……’海瑞掩面而走。

    海瑞在外间洗漱完毕,把蒸锅从路上端下来,拿出个馍馍当早饭,剩下一个是留给小妾牛氏的。

    就着一点酱菜,把一个馒头吃下,算是吃过了早餐。海瑞便戴上乌纱,穿上官服、系好腰带,又一手扶着椅背,穿好了两只官靴。穿戴整齐后,端坐在火炉边,等时辰到了好出发。

    差不多准备起身时,外面响起敲门声,还有充满疑惑的声音道:“这是海大人府上?”

    海瑞走出去打开门,见是些轿夫打扮的人道:“我是,你们是何人?”

    那些人本来是不相信,四品大员能住在这种穷街陋巷中,但见到他身上的四品官服,才知道还真有混成渣的大官儿。错愕之后,赶紧挤出笑容道:“我们是来接您的,海大人若是可以出发,便请上轿吧。”

    海瑞已经看到,胡同口停着辆暖轿,便沉声道:“我可没叫什么轿子,你们找出人了。”便要把他们撵出去。

    “您难道不是大理寺的少卿海老爷?”轿夫问道。

    “我是海瑞。”海瑞点点头。

    “那就准没错了。”轿夫笑道:“也怪小人没说清楚,咱们是张阁老派来接您去内阁的。”作为唯一一名步行上班的红袍大员,海瑞的清贫是出了名的,所以张居正知道也不稀奇。

    “阁老的好意我心领了。”海瑞却敬谢不敏道:“但我腿脚灵便,还不用人抬着。”说着送客道:“你们请回吧。”

    “那我们可没法交差,”轿夫们苦着脸道:“您就当行行好,坐一程吧。”心说真是稀奇了,头一回遇到,求着坐轿的。

    海瑞坚决不坐,他们就赖着不走。海瑞便转身把门锁了,面无表情道:“你们不走,我走。”

    于是晨起的人们便看到了一幅奇景,只见个大官人大步流星在街上走,后面轿夫呼哧呼哧的,抬着轿子跟在后面,不禁议论纷纷,最后得出个结论,这大官人在锻炼身体呢……走到东安门前,海瑞已经把轿夫甩得看不见影了,他整整衣冠,拿出自己的官照,走到守门的兵丁前。

    对这位经常到内阁告状的海大人,兵丁们心里其实佩服得紧,一面例行公事,一面寒暄道:“海大人这回又有什么案子。”

    “大案。”海瑞收起官照,留下两个字,便要往长安街走去,却听后面有人叫自己:“刚峰兄,等等我。”回头一看,正是自己的堂上官、这次钦案的主审杨豫树。

    杨豫树是个白净利索的中年人,比海瑞要小五六岁,留着整齐的短须,五官端正,目光清澈,是个难得的好人好官……若没有杨豫树的保护,海瑞在大理寺的曰子,肯定比现在还坑爹,弄不好一个案子都翻不过来……只是这年头,好人难做、好官更难当,他也早被磨没了棱角,一副温吞吞、好好先生的样子。

    海瑞虽然冷言冷面,但那是他保护自己的手段,对着杨豫树这样,的上级,他自然不会端着架子,肃容站在一边,等待寺卿大人进门。

    杨豫树很快过来,两人见礼后,他便拉一把海瑞道:“边走边说。”显然是要避开耳目,说些悄悄话。

    但真要开口,又不知从何说起。他不说话,海瑞也不会开口的,闷着头走出一段,杨豫树只好先寒暄道:“昨晚睡得如何?”声音温和而有磁姓,颇为悦耳。

    “一宿没睡。”海瑞轻声道。

    “我也是辗转反侧,一夜没合眼。”杨豫树指着自己的两眼道:“看,还有黑眼圈呢。”

    海瑞看了看,果然有一对黑眼圈,在白净的脸上分外明显。便轻叹一声道:“这么大的案子,被审的睡不着,审案的当然也睡不着。”

    “此案干系重大,甚至远超你的想象……”杨豫树还以为海瑞,对上层的事情不甚了解,便启发他道:“你想过没有,这个案子为何让你我二人来审?大理寺细小的身板,能顶起这么大顶帽子,不要被压趴了才好。”

    “大人什么意思?”海瑞沉声问道。

    “我琢磨着,这么大的案子,上面为什么会只派大理寺的人办,用意只可能有一个。”杨豫树轻声道:“因为我们本身就人微言轻,又同出一寺,未免有同出一气之嫌,先天就落了口实。可以说,我们这俩审问官,地位着实浅薄的很,说是傀儡太难听,但总之难以违背上面的心意,否则就要悬了……”

    “什么悬了?”海瑞冷冷问道。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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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一三章 神剑出鞘(下)

    “你看你看又来了!”见他又要犯牛脾气,杨豫树无奈道:“刚峰兄,这样的大事交给我们,你我肩上担的是天大的干系,脚下踏的却是薄冰呐!你就不能听我说句?”

    “大人请讲。”海瑞站住脚步,,一副等着听下去的神态。

    “我只有一句话,点到即止!”杨豫树道。

    “什么叫点到即止?”海瑞眼中闪过一丝不以为然。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次的事情,从胡宗宪被抓,到他离奇瘐死,到有人公然在刑部杀人灭口,可谓处处离奇、步步惊心。但其实背后是什么人在斗法,朝廷官员基本上都知道……别看那么多人上书要求严查,大骂黑幕,但都是虚张声势,哪个也不敢深入!为什么没人敢说破了?投鼠忌器而已!”杨豫树苦口婆心道:“我们也一样,牵涉到‘鼠’我们可以严查,牵涉到‘器’,我们便一个字也不能问,更不能查!”

    海瑞开始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杨豫树,一时搞不清,他这是深思熟虑后的说法,还是受什么人指使。心中蓦然生了一丝隔膜,目光中便透出了这种复杂。

    杨豫树当然感觉到他的神态,嘴角挂起一丝苦笑道:“不要用这种眼光看我,我好歹也在大理寺十几年了,这点事儿还能看不明白?”说着压低声道:“那些犯官的心思最龌龊,为了避罪,他们会把什么事情都往上面扯。这一扯,案子便一个字也审不下去。到时候难题就转嫁到你我身上,咱们就没法办了!所以说点到即止,足够定罪即可,切忌问得太多太深!”

    “是不是二位阁老也这样想?”海瑞不看他了,嘴角挂起一丝淡淡的嘲讽道。

    “这……”杨豫树有些错愕道:“我还没见他呢。”但顿一下,话锋一转道:“但可以料定,他们也是这样想。”

    “你怎么就能料定?”海瑞转头紧紧盯着他道。

    “也不看看他们是谁的学生……”杨豫树淡淡道:“刚峰兄,我说最后一句失分寸的,人家打得再热闹,上面还有个老师在,用不着咱们来掺和。”

    海瑞安静望他片刻,方道:“说完了?”

    “啊,说完了。”杨豫树点点头道。

    “那走吧。”海瑞便迈步向前走去。

    “那我说了半天,”杨豫树赶紧快步跟上道:“你到底听进去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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