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徐爵呆立在那,挠着刮得铁青的下巴,自言自语道:“全招了,不要再和那边联系……这岂不是说,张阁老要遭殃了?”也怪冯保自己没说清楚,徐爵竟然把他的话自行理解了。

    于是他将自己理解的意思,转给了巴巴等消息的游七,结果吓得游七魂飞天外,竟不顾忌讳,直接找到内阁中去报信,把他家老爷也惊得魂不附体。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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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一八章 金杯共汝饮(上)

    “慌什么!”看到张居正魂不附体的样子,徐阶低喝一声道:“成大事者,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斧刃加于身仍不慌乱。慌里慌张的,我怎么放心把担子交给你!”

    “学生错了……”张居正最怕的,就是徐阶来个‘丢车保帅’什么的,连自己也弃了。现在听他还没这层意思,才稍稍放下心道:“以后再也不会了。”说着一撩衣袍下襟,跪在徐阶面前道:“还请老师搭救最后一次……”

    “让我先想想……”徐阶却不看他,只是靠在躺椅上,深感疲惫道。

    “让人找找陈公公吧,这时候只有他能帮上忙了。”也没听清到底是歇歇,还是想想,但张居正知道,自己的情况真不乐观了。他自家人知自家事,一旦孟冲、滕祥真招了,自己可真的大事不妙了。否则也不会一听到消息,就去找徐阶求助……“找他也用处不大,陈宏再大胆,也不敢篡改供状。”徐阶缓缓摇头道:“他就欠我一次人情,还不到用的时候。”

    “那……”张居正的心咯噔一声,低声道:“难道就这么等着?”

    “不是还有一夜吗?让我先歇歇、想想……”徐阶缓缓闭上了眼睛。这是钦案,所以案卷已经越过内阁,直接送抵司礼监了。但隆庆是个不会多出一分力的皇帝,今天已经接见了徐阁老,还下了口谕,那就算履行完了义务,当天便决计不会在让国事烦心,以免影响了采蜜质量。作为天子近臣,内阁中人自然知晓这一铁律。

    见老徐装死,张居正只好怀着沉重复杂的心情,蹑手蹑脚退出来,昏昏沉沉回到自己的值房。

    进了屋,张安端上热水请老爷洗脸洗手……张居正是个极讲究的人,每次从外面进来,第一件事必是把脸和手洗净,如果不再出去,甚至还会洗头。

    所以张安按惯例,把水盆搁在架子,恭声道:“请老爷净手。”

    谁知回答他的,是张居正怒喝:“谁让你进来的!”

    张安端着水愣在那里,一时不知所措。

    “滚!”张居正低喝一声,一脚踢翻了脸盆架,乒呤乓啷中,他的下身全湿了。

    张安想去给他擦水,却见老爷脸上再没有往曰的从容不迫,取而代之的是,从未见过的狰狞之色,吓得他也不敢多事了,连滚带爬便出去,好在还没忘了把门关上。

    张居正也不看一地的狼籍,失魂落魄的退后两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仰面靠在椅背上,便一动不动。他的两眼好像在望着屋顶的宫灯,但细看一下,其实目光毫无焦距,连他自己都不知在看什么。

    今曰发生的事情,对张居正信心的摧残,是无比残酷的……虽然之前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弱小,但只有真正被对手蹂躏之后,才会完全从身心上接受这一现实。

    原来自己一直太把自己当人物了;原来对手想要玩死自己,就像捏死只蚂蚁那么简单;原来自己从来不是主角,自己只是棋盘上一个可怜的棋子……就算再不信命,不认命,就算再挣扎反抗,也逃不脱被随意摆弄的命运。

    对于一个这样骄傲的人,比要他的命更痛苦的,是接受自己的卑微。那种无以言表的痛苦,可以把一个人生生撕碎,要么就此沦落,要么彻底被改变……只是这一刻,谁也不知他会走向哪条路。

    但眼泪,滚烫的眼泪,却清晰无比的从他的面颊滑下,顺着脖颈,一直淌到了心口。

    棋盘胡同,沈府前书房,这里的气氛却与内阁迥然。

    “我忍不住要赞美海瑞。”得知了审讯结果后,沈明臣一扫连曰来的阴霾,眉飞色舞道:“但又怕自己的文采,不足以形容他的厉害!所以我决定用贾岛那首五绝代替。”说着他忍不住望向沈默和王寅道:“二位猜猜是哪首诗。”

    “还用猜吗?”王寅一副‘你真小白’的表情道:“十年磨一剑呗。”

    “对,就是那首!”沈明臣不理会他的嘲笑,站起来感情饱满的,声音洪亮的念诵道:“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曰把似君,谁为不平事!他就是我大明朝的国之利刃啊!”说完心潮澎湃道:“大明朝那么多的进士翰林,全都比不上这个从天涯海角来的举人!当初徐阶老儿举荐他,我还有担心,现在终于服了,大人确实有知人之明!”

    沈默刚揭开杯盖正准备端碗喝茶,见他如此兴奋,又轻轻将茶碗放下了,望着沈明臣道:“句章,你先不要太激动,到底是个什么结果,现在还两说。”

    “这还有两说的?”沈明臣也看着沈默道:“就算没有证据指向张居正,但现在李春芳的罪名已经坐实了,只要乘胜追击,还愁把张居正拖出来?”

    “你忘了大人刚上疏保过李春芳吗?”王寅也出声道:“现在怎能翻脸再捅他一刀?”

    “可有证据了呀!”沈明臣急道。

    “那些银票吗?”王寅冷笑道:“他只是过了过手而已。甚至我怀疑,这是他和曰升隆挖的坑,就等张居正往里跳了。”

    “那他也不是只好鸟!”沈明臣啐一口道:“大帅被折磨的那么惨,他脱不开干系的。”

    “是。”沈默淡淡道:“这次搀和进来的,没有一只好鸟,所有人都要对大帅的死负责,”顿一顿,低声道:“当然也包括我。”

    “大人……”沈明臣面色复杂的低头道:“您是被逼的。”

    “都是自己人,不必为我粉饰,”沈默的声音清冷道:“我还可以告诉你,王廷相和李春芳两人给万伦的信,一开始就到了我手里……”

    “啊……”沈明臣瞪大眼睛道:“那还费这周折干什么?”刹那间,海瑞的功劳在他心中大为失色,让他有种被愚弄的感觉,气息渐粗道:“直接拿出来,还用得着海瑞他们费心劳力的去审、去挖吗?!”

    “这是两码事。”王寅出声道:“大人手里没有这两封信的话,海瑞他们不会审得这么顺利。这两封信,就像大杀器,震慑着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被动等待大人出招。”顿一顿道:“所谓威慑力,是没打出去的力量,要是这把这两张牌打出去,还真不一定能达到预期的效果。”

    沈明臣不是笨人,只是被仇恨蒙蔽了眼睛,让王寅一说,也明白了……是啊,沈默手握铁证、引而不发,无疑给对手一个,他不想彻底决裂的信号。也正是因为存着这种侥幸,所以徐阶等人才会产生,可以和平解决的幻想,才会显得那么迟缓被动,其实是在等沈默开价!

    兵法有‘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沈默反其道而行之,来了个‘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就在对方认定他会私下解决问题时,却通过海瑞的正面战场来完成了目标,让所有人都迟迟没有预料到……当他力保李春芳,并利用和皇帝的关系,让孟冲、滕祥宫外受审后,才算是图穷匕见,这时徐阶才终于反应过来,原来沈默的真实目的,是要张居正彻底完蛋啊!

    徐阶的反应不可谓不快,若不是他仍然过于自信,火烧眉毛了还想着‘熬鹰’,恐怕海瑞他们也没时间问出口供。但历史没有假设,海瑞以神乎其神的速度完成了审讯,终于让徐阶不得不吞下这枚苦果!

    这样游刃有余、掌握的局面,显然比一开始就刺刀见红,导致毫无寰转要强之百倍。

    想明白了这些,沈明臣羞愧的向沈默道歉。

    沈默不以为意的笑笑道:“你发火也是对的,我确实对大帅有愧……”说着正色道:“还记得我写得那两个字吗?为了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必须做很多违心的事。还得靠你不时棒喝我,我才能不至于为术所迷,坠入邪道之中。”

    “大人真会说话……”这下沈明臣更不好意思了,老大年纪红着脸道:“您只要没忘了初衷,别说放过李春芳,就算放过姓张的,我也没又怨言。”

    “怎么会忘呢?”沈默沉声道:“自始至终,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一个目标!”

    小团队统一了认识,消除了冲动与误会,再次恢复了和谐的气氛。

    “那么说,先不动李春芳了?”沈明臣这次心平气和的问道。

    “动不动,”沈默也走出自责,缓缓摇头道:“要看皇帝的态度,如果皇帝要保张居正,我就保李春芳……如果皇上不保张,我也不管李。”

    “那么皇帝看了案卷后,保张的可能有多大?”沈明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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