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证据了呀!”沈明臣急道。
“那些银票吗?”王寅冷笑道:“他只是过了过手而已。甚至我怀疑,这是他和曰升隆挖的坑,就等张居正往里跳了。”
“那他也不是只好鸟!”沈明臣啐一口道:“大帅被折磨的那么惨,他脱不开干系的。”
“是。”沈默淡淡道:“这次搀和进来的,没有一只好鸟,所有人都要对大帅的死负责,”顿一顿,低声道:“当然也包括我。”
“大人……”沈明臣面色复杂的低头道:“您是被逼的。”
“都是自己人,不必为我粉饰,”沈默的声音清冷道:“我还可以告诉你,王廷相和李春芳两人给万伦的信,一开始就到了我手里……”
“啊……”沈明臣瞪大眼睛道:“那还费这周折干什么?”刹那间,海瑞的功劳在他心中大为失色,让他有种被愚弄的感觉,气息渐粗道:“直接拿出来,还用得着海瑞他们费心劳力的去审、去挖吗?!”
“这是两码事。”王寅出声道:“大人手里没有这两封信的话,海瑞他们不会审得这么顺利。这两封信,就像大杀器,震慑着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被动等待大人出招。”顿一顿道:“所谓威慑力,是没打出去的力量,要是这把这两张牌打出去,还真不一定能达到预期的效果。”
沈明臣不是笨人,只是被仇恨蒙蔽了眼睛,让王寅一说,也明白了……是啊,沈默手握铁证、引而不发,无疑给对手一个,他不想彻底决裂的信号。也正是因为存着这种侥幸,所以徐阶等人才会产生,可以和平解决的幻想,才会显得那么迟缓被动,其实是在等沈默开价!
兵法有‘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沈默反其道而行之,来了个‘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就在对方认定他会私下解决问题时,却通过海瑞的正面战场来完成了目标,让所有人都迟迟没有预料到……当他力保李春芳,并利用和皇帝的关系,让孟冲、滕祥宫外受审后,才算是图穷匕见,这时徐阶才终于反应过来,原来沈默的真实目的,是要张居正彻底完蛋啊!
徐阶的反应不可谓不快,若不是他仍然过于自信,火烧眉毛了还想着‘熬鹰’,恐怕海瑞他们也没时间问出口供。但历史没有假设,海瑞以神乎其神的速度完成了审讯,终于让徐阶不得不吞下这枚苦果!
这样游刃有余、掌握的局面,显然比一开始就刺刀见红,导致毫无寰转要强之百倍。
想明白了这些,沈明臣羞愧的向沈默道歉。
沈默不以为意的笑笑道:“你发火也是对的,我确实对大帅有愧……”说着正色道:“还记得我写得那两个字吗?为了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必须做很多违心的事。还得靠你不时棒喝我,我才能不至于为术所迷,坠入邪道之中。”
“大人真会说话……”这下沈明臣更不好意思了,老大年纪红着脸道:“您只要没忘了初衷,别说放过李春芳,就算放过姓张的,我也没又怨言。”
“怎么会忘呢?”沈默沉声道:“自始至终,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一个目标!”
小团队统一了认识,消除了冲动与误会,再次恢复了和谐的气氛。
“那么说,先不动李春芳了?”沈明臣这次心平气和的问道。
“动不动,”沈默也走出自责,缓缓摇头道:“要看皇帝的态度,如果皇帝要保张居正,我就保李春芳……如果皇上不保张,我也不管李。”
“那么皇帝看了案卷后,保张的可能有多大?”沈明臣问道。
“很大……”沈默轻声道:“张居正先于我进入裕王府侍讲,在我、陈以勤、殷士詹离开王府之后,他仍然任王府讲官,陪伴当今时间最长。”顿一顿道:“隆庆新朝,张居正不次超迁,简特入阁,虽是徐阁老力推的结果,但也是利用了今上对他的感情。”
沈明臣皱眉道:“不拿下张居正,又怎么牵出他背后的那位?”
“这就是我要保李春芳的原因。”沈默端起茶盏,轻啜一口道:“不仅要保李春芳,我还要保王廷相、黄光升,徐阁老推出来的弃子,我一个也不要,全让他们留在棋盘上。”
“那岂不是白忙活了?”沈明臣不解道,还好这次没跳起来。
“怎么会白忙活呢?”王寅淡淡道:“公道自在人心……皇帝怎么想,百官怎么想,乃至百姓怎么想,这都是无比重要的。”
“对,”沈默搁下茶盏道:“要的就是这个人心。人心所向便是天命去留!我要做的可是欺师灭祖之天下大不韪,只有人心向着我才能有戏,否则就算寻死……也不是这么个死法。”
“说白了,就是大人已经掌握主动,”沈明臣沉吟道:“却处处以悲情委屈的形象示人。你这边悲一分,徐阶那边就黑一寸,直到把他黑成西山煤,就可以不战而胜了……是这个意思吧?”
“聪明无过句章!”王寅抚掌赞道:“话糙理不糙啊。”
“别损我了,我整一个后知后觉,还聪明呢。”沈明臣不无郁闷道,突然又幸灾乐祸的望着沈默道:“很考验大人的演技啊。”
“不要紧,”沈默淡淡道:“我拜读过《演员的自我修养》。”
“大人看书可够杂的。”两位幕僚还以为那是苏州通译局出品呢。
定计只是第一步,后面整个计策如何变为行动,每一个环节都要逐一仔细推敲。正所谓‘多算少失、少算多失’,要想提高计策的成功率,唯有这样下足了笨功夫。
沈默每一步都是这样走过来的,谋士们也早就习惯了这种费时费力的活计,三人晚饭都是在书房用得,一直忙到下半夜,才算是大功告成。
顶着通红的两眼,沈明臣疲惫的伸着懒腰道:“都赶紧回去歇息吧,人都快熬干了。”
王寅看看沈默,突然笑道:“大人觉着,自己能不能歇。”
“八成是歇不了哇,我就在这儿眯一会吧。”沈默又对沈明臣道:“出去时跟他们说,给我准备一个汤婆子,安排好暖轿。”
“大人要去哪里?”沈明臣奇怪道。
“备着吧,或许要进宫。”沈默微笑道。他话音未落,门外就传来了禀报声:“大人,宫里来人,请您立刻进宫!”
沈明臣彻底服了,大声答道:“知道了!”
王寅却叹息一声道:“皇上竟破例了。”
沈默点点头,神色平静道:“给我更衣。”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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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一八章 金杯共汝饮(中)
出了书房,沈默抬头望天,还能看到启明星在寂寥的亮着。四下漆黑一片,只有轿子周围,侍卫、随从,还有宫里来的好些太监提着灯笼恭敬的立在那里,为他照亮一条上轿的通路。
尽管穿着厚厚的貂裘皮靴暖帽,但刚从烧着地龙的房间里出来,沈默还是感到一阵寒不可禁,没说什么,便弯腰坐上轿子,手抓住那铜质的汤婆子,这才舒服一些,沉声道:“走吧,快点。”
于是在这一群人的簇拥下,轿子稳稳的起来,快速的出了院门、胡同,到了天街上。往曰无论何时经过这棋盘天街,耳边总是人声鼎沸、喧哗漫天,但此时却万籁俱寂,只有自己这一行人发出的脚步声。
在这个寒冬腊月的燕京城,哪怕苦命的劳碌人,也决计不会在此刻钻出被窝的;但是那位‘芙蓉帐暖度**,君王很久不早朝’的隆庆皇帝,竟会在这个连宫门都没开的时候,就把他召进宫里。实在是让早有心理准备的沈默,也感到大大的意外。
一路心思复杂,很快便到了左安门前,早就得到谕令的守门兵丁,已经洞开大门恭候了。
见他的轿夫准备落轿,那领路太监忙道:“皇上恩旨,沈师傅不必步行,径直坐轿觐见。”于是轿夫重新抬着轿子,径直上了长安街,再穿过重重宫门,一气把沈默抬到了皇极门前。
到了这里,虽然太监还想把他往里领,但沈默说什么都要自己下来走了……为免多费口舌,不等外面的人掀轿帘,他自个撩开帘子钻出了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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