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要是老树昏鸦,”沈默多会说话呀,诺颜达拉心情很快好转,看着他那张年轻英俊的脸,笑道:“那天下的青年就没法活了。”
好歹没有扫对方的面子,沈默把诺颜达拉送出院去。转回到屋里时,便见王崇古坐在炕上,连连摇头道:“可惜可惜……”
“可惜一段大好得姻缘啊。”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让两人的关系彻底修复升温,已经到了可以随意开玩笑的地步,王崇古笑道:“我看你笑容牵强,料想现在心如刀绞吧?”
“好姑娘不多,还是留给年轻人吧。”沈默笑骂一声,拿起热腾腾的湿毛巾擦擦脸,坐在王崇古对面道:“更何况这朵玫瑰不仅有刺,还可能有毒,我要是年轻十岁,肯定要找找刺激的。现在么,作为一个三没男人,哪还有资格玩这个?”说这话时,他心中闪过那个曼陀罗花般的女子。那一场自以为高杆的爱情游戏,到头来不仅伤害了彼此,还使其他人陷入了痛苦,最后只能相忘天涯,成了他此生不能触碰的伤疤。
见沈默一下子变得消沉,王崇古知道他定然想起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只好结束话题道:“算我多嘴,不过什么叫‘三没男人’?”
“没时间没精力没空间。”沈默嘿然一笑道:“不瞎扯了,说正事儿吧。”
“嗯。”王崇古点点头,收起了面上的嬉笑。
“戚继光那边的粮草告急了,他已经催了好几次,要求发运粮草了。”沈默看看王崇古道:“我想这次借护送喇嘛的机会,把粮草给他们送过去。”
“当初带了三个月的给养,”王崇古轻声道:“现在最少还有半个月的,再加上缴获的牛羊,应该能撑过正月吧,还是等着蒙古人顶不住,撤回河北再说吧。”
“如果他们一直不撤呢?”沈默叹口气,从桌上找出一个信封,递给王崇古道:“这是军情司刚送来的,还没来得及给你看。”王崇古接过来一看,登时变了脸色道:“俺答还是出手了。”
“如果他真眼看着河套的军队完蛋无动于衷,就不是我大明几十年的心腹大患了。”沈默道:“这次他刮尽地皮,支援河套的粮草,虽然对鄂尔多斯各部杯水车薪,但集中供给军队的话,却能撑上一两个月……所以我们想等他们主动退,是不大可能了。”
“可现在往东胜去的路上雪能过膝,完全无法行车。”王崇古面色严峻道:“东胜城中的上万辆战车、辎重车都成了废物;没有战车结营,我们如何抵挡蒙古人的夜间偷袭?就算我们重兵保护,他们抢不去,但放把火给我们烧了,总是做得到的。”说着一字一句道:“而且我可以肯定,他们一直不肯回去,就是在等这个机会。”
“说的不错,但是我们现在有办法了。”沈默神秘的笑道:“安西庙里的活佛法力无边,可以帮我们把军粮运去东胜。”
“大人不会这些天被那喇嘛洗脑了吧?”王崇古不信道:“他怎么说的,是准备用木牛流马,还是开坛做法?”
“都不是。”沈默笑道:“其实人家早就准备好了,别告诉我你没注意到。”
“你是说那满城的骆驼?”沈默一说,王崇古就想起最近源源不断抵达榆林堡的骆驼队。那些驼队的主人,有藏民有蒙人也有汉人,但有个共同点,就是都是信奉黄教……当然,按照人家的教义,就是信奉安西庙里那个活佛。王崇古明白了沈默的意思:“大人想用骆驼运送军粮?”
“是。”沈默用称赞的语气解释道:“骆驼这东西实在夺天地之造化……四肢长,足柔软、宽大,特别适合在松散的地面上行走。你一定知道,它有沙漠之舟的美名,却不一定知道,它其实还是雪地高手。”
“这个还真不知道,不过我知道它实在太慢了。”王崇古道:“要不怎么俺答、土蛮、兀良哈,都没有养这个的呢。”
“骆驼走得确实慢。”沈默道:“就算在雪地上,也比不了小短腿的草原马,但架不住它力大耐劳,可以在负重四百斤的情况下,每天在雪地上走一百二十里,连续走四天,正好可以打一个来回。”
“而且它还有个好处,一次吃饱,可数曰不食。这样只需要在出发时喂饱一次,往返路上都不需要喂食,所以也不用自带草料。比同样载重量的骡马,运送的物资可多多了。”
“看来大人研究好久了,怎么不早告诉我?”王崇古不无嗔怪道。
“还没弄明白到底行不行,哪好急着说出来?”沈默笑着解释道:“万一要是不行,岂不贻笑大方?”
“好吧,最后一个问题。”王崇古问道:“蒙古人的夜袭怎么应付?”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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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四九章 峰与亭 (中)
“这畜生还有一项妙处。”沈默笑道:“它的膝上和胸前生着厚厚的角质,最适合跪卧在地,即使遇到狂风尘亦暴巍然不动。那些骆驼商人便利用这一特姓,在宿营或遇到恶劣天气时,即是将大队骆驼排成城圈以资守围,效果极佳。当年蒙元灭花剌子模、灭金灭宋时,都用这法子安营,号称‘驼城’。”说着笑笑道:“当然我也是口说说,至于能不能行,东胜派来的押运部队已经回神木堡了,估计明天胡守仁就能来这儿,还得让他们来评估。”
“嗯。”王崇古点点头道:“事关重大,确实要稳妥些好。”
从边外返回的四万复套军,一半在前出的定套堡修整,另一半在神木堡修整,领兵的胡守仁和李成梁,仅带着数百护卫,匆匆赶到了榆林堡,拜见督师大人。
沈默和他们都是老相识,虽然相隔不过数百里,却是前线和后方之分,数月不见,此刻格外亲热。别的先搁一边,好酒好肉的款待他们一番。
待得酒足饭饱,沈默才细细问起前线的事情,虽然他每曰都见军报,还有军情司的密奏,但军队的事情,还是听当事人自己道来,更加的真切宏观。
“东胜城里一切都安好。”李成梁是沈默府里出来的,话里话外透着随意,道:“只是有些好的过头了。”
“此话怎讲?”沈默笑问道。
“戚帅上辈子肯定是个泥水匠。”李成梁嘿然笑道:“整天安排兄弟们扩建城墙,修筑城防,还趁着枯水季,把护城河给挖深拓宽……好家伙,原先十里的城郭,现在得有二十里了。”
“你这个老李,牢搔都冲天了,戚帅已经解释过多遍了,”胡守仁是戚家军出身,听人说自家大帅的不是,当然不乐意,便反驳道:“这样一来是为了明春开战后,咱们能有个稳固的大本营,二来,也能让将士们保持体能,不至于养一冬,全都生了锈。”
“我气就气在这旮旯。”李成梁一呲牙,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道:“你老胡领的是辎重兵,修城墙是本职工作,当然乐此不疲。可我带的是骑兵啊!从出边起,就叮蚊子似的打了一场,然后打达尔扈特轮不着我,攻东胜城沾不上边……攻下东胜城之后,我主动请战了多少回,却还是被死死压着,整天就是修城墙修城墙,我看戚帅是不是因为我不是嫡系,就让我靠边站啊!”
“你胡说什么!”胡守仁虎着一张脸,低喝道:“休要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是君子就要坦荡!”借着酒劲儿,李成梁把积郁一冬的不满,斗着胆子倒了出来。
刚从前线下来,两人都嘴里淡得出鸟,因此不知不觉喝多了酒,原本还能压着酒劲儿保持清醒,但火气一上来,就蹭得上了头,浑然忘了身处何地,所对何人。拌嘴升级成对吵,下一步就要动手了。
却听啪得一声脆响,两人吓得一激灵,循声一看,却是督师大人把酒坛子摔到了地上。
侍卫马上涌进厅中,虎视眈眈的望着两个斗鸡状的将军。两人才知道大事不好,赶紧跪在地上请罪。
“是我错了,不该让你们喝酒。”沈默黯然一叹道:“军法官何在?”
“卑职在。”一个四品武将赶紧进来。
“今天这事儿,该如何惩罚我?”沈默淡淡道。
“这个……”那军法官虽然每天都要送出不少军法,但哪敢给督师定罪?吭哧道:“督师何罪之有?”
“营中酗酒。”沈默道。
“这是您的行辕,不是军营。”军法官道:“况且又是晚上,没有规定不许饮酒。”
这时候因为打点发运物资,刚刚从外面回来的王崇古也知道了情由,连忙帮着劝慰督师大人。
“总之是不对的,”沈默一摆手道:“若这时候有紧急军情,岂不要误事?既然没有规定,就按营中酗酒的一半来惩罚吧,该是多少?”
“是……”军法官吞吞吐吐道:“四十军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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