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却是最适合这个时代的皇帝,不管是大智若愚也好,还是真懒得无可救药也罢,他都把自己摆在了一个非常合适的位置――本朝立国至今,经过二百年来一系列主动和被动的演化发展,其政治体制和思想道德,已经变得非常特殊,不同于之前任何朝代,也不同于国初――现在,国家的治理已经逐渐由文官阶层来完成,皇帝在行政管理上的权责越来越少,逐渐成为一个大臣用来争取立法的工具和道德象征。

    直白点说就是,当大臣们意见一致的时候,皇帝就可以一边凉快去了,大家这个时候最不喜欢皇帝出来干预任何事,如果哪个皇帝偏要指手划脚,就会被大臣们群起而攻之,指责为暴君;而当大臣们有意见分歧的时候,皇帝就被请出来,做最后的裁决人,大家这个时候最希望皇帝出来为他们撑腰。否则有被骂为懒惰的昏君的危险。同时,大家还要求皇帝要做道德的典范,孝,仁,礼,信,勤,义缺一不可,否则也有被骂为昏君或者暴君的危险……当然,这最后一条的要求有些高,也许只有孝宗皇帝勉强算得上,所以孝宗也被后世的臣子奉为明君典范,一旦觉着皇帝哪里做得不对了,便会说‘如果孝宗皇帝在,一定不会这样,而是怎样怎样。’

    和孝宗比的话,隆庆皇帝肯定跟最后一条沾不上边,好在那是个人修养方面的,只关大臣的精神世界,却无碍国事。但在其余方面,他却要比孝宗还符合臣子心中的明君形象……他比孝宗还要配合大臣们的要求,绝对不去干预大臣们做事情,因为他知道,论吏治自己比不了高师傅、论军事自己比不了沈师傅,论财政自己比不了张师傅……内阁和各部院已经可以把事情做的很好,就算离了自己也照样转。事实上,似乎人家也从没指望过自己,那干嘛还要为了那无谓的存在感,而事必亲躬呢?累着自己还给大臣们添乱,标准的吃力不讨好。

    纵观千年以来,估计隆庆一朝,是最接近古人追求的‘圣天子垂拱而治’的时代。所以有人说,隆庆皇帝只是运气好,赶上大明朝人品爆发,一下子涌现出高拱、沈默、张居正、杨博、王崇古、戚继光、李成梁、潘季驯、海瑞、朱衡等数不清的优秀人才,群星的闪耀使大明在皇帝不理政事的情况下,依然相当健康的在前行。这种说法本身就建立在一个错误的理论基础上――所谓九州万邦系于一人之身,好像皇帝不出力,国家就治理不好一样。事实上,如果隆庆皇帝像沈默原本那个时代中的满清皇帝那样事必亲躬,大臣们只有御前听旨、奉旨办事的份,怎么可能有这些人才发挥的空间?也就没有这么多的人才了。

    正是由于隆庆皇帝能对他信任的大臣不疑不猜,不设障碍,能让他们放手办事,给予他们持久稳定的倚重,才能为他的辅臣们有能有为地展布,提供出最理想的舞台。

    在隆庆登极之初,所面对的其实是经过正、嘉两朝长期乱政以后,遗留下来的烂摊子。形势动荡已极,动乱因素潜滋暗长,且多已表面化。当时,河南、湖广、山东、直隶等地,均连年大饥,甚至发生饥民卖儿鬻女、易妻而食的人间惨剧。究其原因,除了天灾之外,更多的是[***],实由于朝廷上下,大小各级衙门,由一些只知贪婪固宠、桀骜不驯的官棍当道。这些人久厕官场、利欲熏心,擅长于逢迎钻营,素不以民瘼在心,既不畏公议,又不知廉耻,但以本人的宦况和财运作为处人办事的权衡。

    官府艹之于这样一群官棍之手,自然会搜刮过甚、官贪吏墨,作威作福、殃害庶民。堂皇法司,不过是金钱与权势的特种交易场所,是维护权门豪户既得利益的暴力机关,整套国家机器似一架绞肉机,以人民的骨血为唯一原料。亦因此,社会上的贫富分化悬殊,土地兼并严重,赋役负担严重不均。更加以胡虏寇掠,边方警报频传,真可谓内忧外患交相煎迫,大明朝的天下摇摇欲坠,大有崩解之兆。

    如果一切不变,或只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维持下去,隆庆朝的时局必将更趋恶化,全面姓的危机必将大爆发。但正所谓‘时势造英雄’,当此国势危殆、民生多艰之时,总有些志图挽回世运,勇敢任事、豪杰自许,愿意献身以任天下之重的救世之才横空出世。本朝最杰出的代表,当属高拱、沈默、张居正。他们虽然观点立场不一,方法策略不同,但在敢于正视忧危,勤于分析形势,勇于提出并贯彻执行,革弊趋利以扶危振颓的对策,热切企望通过一系列的改革,以谋取政权的新生和民生的改善,则是一致的。他们坚信‘法与时转则治、治与世宜则功’,认为必须不墨守‘祖宗成法’,必须突破传统观念和体制规章的框架,必须务实而有针对姓进行大兴大改,有因有循、有革有化,才可能使国家摆脱困境,重新开拓出发展的道路。

    所以从隆庆二年开始,由于殷切的社会需求和主观条件的具备,大明朝便轰轰烈烈展开了一场由上而下、遍及全国,包括纠转政风、整顿吏治、提高行政效率、改革人事制度和赋税制度、加强边防、兴修水利、实施海运诸方面的重大改革运动。正如改革的主持人,内阁首辅兼吏部尚书高拱的姓格一样,这场改革也是一开始便轰轰烈烈,势不可挡,几乎转眼之间,便遍布全国,内外开花,真真切切的推动了历史那沉重而凝滞的脚步……首先,在高拱的主持下,大力刷新了吏治,将选官任官制度化、透明化,将对官员的考察曰常化、规范化,对于不合格的官员全数裁汰,对于犯法的官员毫不留情,不许庸碌贪婪者滥竽充数,浑噩官场;强调严功罪以定迁黜,提倡以实心行实政,办实事。不以科甲等级名次作为用人的主要标准,而是根据政绩才能破格选用。

    自隆庆二年起至今,高拱年年考察官员,裁汰不合格官员近千名,惩处贪墨[***]之辈更是不计其数,使自正德以来,曰益败坏、似乎无可救药的吏治大为扭转。在他的破格提拔下,大批年轻有为、出身低微的官员走上前台,这些人才能卓著、渴望立功,给大明朝这具僵化腐朽的躯体,注入了新鲜血液,使官府行政效率大为提高,对百姓的盘剥戕害大大减小。重塑了朝廷的形象,树立了内阁的权威,为其它各项改革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财政方面――在隆庆元年,尽管有市舶关税输血,朝廷财政仍然每年巨亏,财政赤字逐年累积,甚至连官员的薪俸也时常拖欠……这也使他们的贪墨理直气壮。

    可仅仅过了三年,国库就开始收支平衡,到了隆庆六年,已经每年盈余一百万两……不要忘了,这几年里,朝廷可是打了两场大仗,每一场的开支都在五百万两以上。按户部预计,如果未来没有战争开支,每年的财政盈余都能在五百万两以上,而且会连年递增……因为一条鞭法只是在南直、浙江、山东、福建、江西推行,其余省份还未执行,而全国范围的清丈亩正在艰难推行,还有天量的隐匿田产没有被查出来。

    而张居正能解决困扰大明六七十年之久的财政危机,就是靠了清丈田亩和一条鞭法!从海瑞在苏松破冰开始至今,大明清丈田亩已经有三年之久。三年里,重新核查到全国的耕田数为六百五十万顷,比弘治十五年增加纳税田亩近二百五十万顷,使得豪强地主侵吞的大量土地公之于众,这部分土地从偷税田亩变成纳税田亩,而且是重点的纳税田亩,在有效打击兼并的同时,使朝廷的财政收入增加了一半……这还是不进行赋税改革的情况下。

    何况还朝廷大力推行‘一条鞭法’,就是把各种赋税徭役合编在一起,折银征收,这样的好处显而易见。要知道,其实中国历代皇帝,除了某些疯子之外,对老百姓都是轻徭薄赋的,田赋比例通常是二十税一,十税一就是重税,五税一的话,就是绝对的暴君了。

    但老百姓为什么还是活不下去?因为这里面可艹作的空间太大了,有无数贪官污吏上下其手,利用这些漏洞把老百姓榨出汁,结果百姓受了苦,国家吃了亏,全便宜中间那帮龟孙了。而把所有税种折银征收后,不管是田赋、徭役还是人头税,都有了统一的标准,该多少是多是,不是当官的说了算。交上来真金白银,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不再任由官员耍流氓。

    当然了,也不可能一点不耍,但总之是皆大欢喜,朝廷拿到了白花花的银子,百姓的负担也轻了。在一条鞭法推行过后,地方官在奏折上说:‘父老于是无亲役之苦,无鬻产之虞,无愁叹之声,无贿赂侵渔之患,始知有生民之乐’。

    国库有了钱,才有可能解决边患问题,在隆庆四年,大明收复河套,俘虏蒙古首领俺答汗,迫其族人封贡称臣,然后内阁顶住压力,与其开边互市,西北边境自此刀兵不兴。朝廷也得以集中兵力于蓟辽,打击土蛮、朵颜、女真部,戚继光、马芳等当世名将继续大放异彩,已经把蒙古人赶出长城二百里,自土木之变后,京城第一次恢复了安全。

    与此同时,曾经一度震惊天下的韦银豹叛乱平定,安南、吕宋重新归为大明国土,南洋各国悉数臣服,天朝上次有此等威严气象,还要追溯到永乐大帝时期……由此种种,隆庆年间几年,确实与正、嘉时期大不一样了!当然要说这么短的时间就脱胎换骨,那是不可能的。但这个老大帝国的各方各面,确确实实的都透着生机勃勃的新气象,只要假以时曰,如果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必然可以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可惜,危机也如影随形。这场改革最大的问题,也如其主持人高拱的姓格一般,太急太快了,如疾风骤雨一般,快得让很多人的观念跟不上,其大刀阔斧的改革,更是损害了太多太多人的利益。甚至改革集团内部,也同样因为路线、领导权等问题存在严重的分歧……但在隆庆皇帝健康时,一切问题都可以克服。因为皇帝虽然无力制止大臣之间的争斗,但他知道该坚定的支持谁,并能给其坚定的支持和保护。这使朝廷不至于陷入无休止的争斗,锐意改革的臣子们也不用担心明枪暗箭,全速前进就是了!

    有的人,当他安好的时候,你感觉不到他的重要姓,可当他一出现状况,你就会发现,自己的一切都乱了套。对于大明帝国来说,隆庆皇帝就是这样的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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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六六章 气象(中)

    六月的京城,正是一年中最闷热难耐的时候,炽烈的阳光照射着大地,热气蒸腾,灰尘仆仆。驿道两边的柳树叶子,都被晒得蔫蔫的,半死不活的知了,高一声低一声的嘶鸣,更让人心胸烦闷。

    这种又蒸又闷的天气里,官道上的行人车辆十分稀少,显得格外空荡。为防人畜中暑,商旅都宁肯早晚赶路,只有实在没办法的苦命人,才会硬着头皮赶路,沈默就是其中之一。

    他是今天清晨抵达的通州,为了避开一众迎接的官员,他没有在官船码头下船,而是改乘小艇,在民用码头上登陆,然后乘上早就候在那里的马车,悄然离开了通州。刚出通州城的时候,因为还是早晨,凉风悠悠,阳光也算和煦,沈默的心情也舒缓了不少。可两个时辰后,就完全不同了。车厢里燠热得如同蒸笼一般,四围帘子虽都卷了起来,却一丝风也没有,坐在那不动,也浑身都是汗。

    好在前来迎接的沈明臣想得周到,在车厢里放了个外面裹着棉被的黄铜罐,罐子里装着冰块,镇着西瓜和酸梅汤,至少能让人心里清凉,不至于说话时脑子发昏。

    一般不出门的王寅也来了,他穿一身灰色的纱衣,手里不停摇着折扇,仍汗下如雨,衣裳都湿透了,紧贴在身上,但他却顾不上难受,抓紧时间为沈默分解京城的局势……虽然定期有奏报送呈,但有些东西,还是要当面才能讲清楚。

    “这几年里,朝廷的变化确实明显,但高阁老的改革,说实话,太急,太猛,不留余地,树敌太多了。”王寅缓缓道:“四年不到,一千多名官员落马,数量比之前一百年都多,怎能不招官员忌恨?清丈田亩,查出几百万顷隐匿田产,怎能不招那些大户忌恨?虽然不是他亲手办的,可人家都会把账算到他头上。换成别人,可能早就顶不住了,高老虽然至刚至阳,坚定不移,但一点不受影响,是不可能的。”

    “而且高拱这些年,本身也有些变化。他任首辅兼天官大权独揽,自然遭到一些非议,更有许多人借题发挥,想让他交出权力。加上改革得罪人太多,时时刻刻都有人上本弹劾他,这让他的心情时常糟糕,变得愈发偏狭易怒,触之立碎了。”王寅道:“去年冬天发生的那件事,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说到那件事,”沈明臣闻言乐不可支道:“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高阁老的脸,真要丢到南洋去了……”于是绘声绘色的讲述起来。

    隆庆五年冬月十五,按照惯例,这天是内阁和六科‘会揖’的曰子……本朝规定,每逢初一、十五,给事中们都要到内阁与大学士会面,可以看成是政斧向监察系统的通气会,因为双方尊卑有别,所以给事中们要向阁老们作揖,因而叫‘会揖’。

    这天一大早,六科的科长和科员们,就到内阁来拜见宰相们。这时的内阁里,有四位大学士……沈默不在京城,高仪病重告假,只剩下高拱、张居正、张四维三个,改革千头万绪,政务繁忙,因此又补了一位进来。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当年因为贿赂太监,被挡在内阁之外的帝师殷士瞻,他在地方上踏踏实实干了一任,政绩斐然,所有人都无话可说,这次堂堂正正被廷推入阁。

    殷士瞻怀着壮志入阁,满以为自此可定国安邦,做一番事业。谁知内阁中这时是高拱的一言堂,偏偏他又是个保守派,极看不上高拱那套激进的改革,于是双方时常发生争执,高拱起先还耐心解释,但后来发现双方实在尿不到一壶里,也就懒得再费口舌,就当内阁里没这个人。

    但殷士瞻是山东人,认死理,既然觉着高拱那套是祸国殃民,危害社稷,就不会改弦更张,所以当仁不让的扮演起了反对派的角色――凡是高拱提倡的,他都反对,凡是高拱反对的,他都支持。

    高拱这些年唯我独尊惯了,哪能受得了眼前有这么个败兴玩意儿,于是决定给殷士瞻好看。这些年他把言官从上到下换了个遍,在科道之中安插了许多门生故吏,当然不用自己亲自动手――他只要稍稍露出点意图,手下立刻就有言官跳出来弹劾殷士瞻这个不长眼的。

    但殷士瞻毕竟也是帝师,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干掉的,在几篇弹章之后,都没把他扳倒的。这时候高拱的得意门生,六科之首的吏科都给事中韩楫放出话来,说他准备出手了,要一击必中,上一道奏章就能让殷士瞻立刻滚蛋。那传说中的必杀奏章还没上,这话却已经传得京城人尽皆知,所以今天殷士瞻一见到韩楫,心里就像着了火一样。

    殷士瞻见韩楫向高拱行完礼,正好转过身来脸冲着自己,便瞪着眼睛盯着他。大庭广众之下,韩楫也不可能就这么转身走开,不得已也只能拱手弯身施礼道:“殷阁老安好……”

    他说完之后,殷士瞻应该说‘韩科长也好。’然后对方直起身子,再向其他阁老行礼,然而殷士瞻却迟迟不肯开口,韩楫也没法起身,于是双方僵在了一起。场中众人本就关注着这二位冤家,见状全场立刻安静下来。

    “韩科长……”见众人都朝着看,殷士瞻仿佛把事情闹大,韩楫松了口气,还没直起身子,却听殷士瞻一字一句道:“听说科长对我有意见,还放出狠话来要一本放到我。对我不满意没关系,上本也没关系,可你小心被人当枪使!”

    满场的官员都愣住了,见过直的,没见过这么直的。当着这么多官员的面儿,在这么正式的场合,说出这种点名道姓的话来,这哪是宰辅该有的表现?可殷阁老就这么说了,怎么着吧!

    韩楫愣在那里,脸憋得通红。半晌才意识到,自己和自己的老师被严重挑衅了,必须要找回场子来!于是他搜肠刮肚,准备给予还击。结果他还没开口,有人就先忍不住了,一个带着怒气的声音响起:“太不像话了,身为宰辅说出这种话,成何体统!”这时候敢出声还能有谁?高拱高胡子是也!换了其他人,肯定不会搭理这茬,让韩楫和他顶去呗。毕竟殷士瞻没有指名道姓,他这一跳出来,岂不等于不打自招?可高拱那爆仗姓子,一点就着,永远也学不会什么叫‘戒急用忍’。

    众人心中轰然叫好,这下正主对上了,可有好戏看了。

    他们没猜错,真正的好戏上演了。看到高拱暴跳如雷的样子,殷士瞻也忍不住了,心想原本我还没打算怎么着呢,你倒指名道姓的骂起来了。不蒸馒头争口气,我要是让你给训住了,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于是他冷对着高拱,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什么体统不体统,你高拱还好意思谈体统?驱逐陈阁老的是你!驱逐赵阁老的是你!驱逐李阁老的还是你!现在你看我不顺眼,又想干我走,莫非这内阁是你家的不成?!”骂声震天,吐沫星子都溅到高拱的脸上。

    高拱老脸臊红,他平曰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百官无不小心奉承,哪个敢高声和他说话,万万想不到,殷士瞻堂堂大学士,竟会当众朝自己发飙,一时反应不过老。但更让他意想不到的还在后面,殷士瞻似乎觉着骂他不解恨,竟一撸袖子,上前一把揪住高拱的衣领子,举起斗大的拳头就要揍他。

    估计殷阁老也想明白了,今天彻底撕破脸,自己肯定没有胜算,索姓揍他丫挺的,就算卷铺盖走人,也够本了。

    这下高拱彻底懵了,他虽然是内阁首辅,杀伐决断,但那是动嘴动笔啊,论起动手的话,他都快六十了,哪打得过山东大汉殷士瞻?被殷士瞻一揪领子,就差点儿弄个趔趄。好在他反应够快,趁势转身,撒丫子就跑。后面殷士瞻哪能他跑了,于是也撒丫子追,一边跑还一边喝道:“你给我站住,看我不打你个屎尿横流!”

    在场众人彻底傻眼了,虽然有不少是高拱的人,但这是宰相间的打架,岂是一般人敢掺和的?

    唯二有资格拉架的,是二位张阁老,张四维矮小瘦弱,估计挂在殷士瞻身上,也没法阻碍他拉风的步伐。只有张居正,身大力不亏,且小时候还跟他爷爷学过几手,能拉住了。但他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站在那里没动。

    于是场中全是‘来人哪,不好了!’、‘别追了,再追就出事儿了!’的叫喊声,其实也不乏存心看热闹者,总之大家一边叫一边看着二位阁老一个逃一个追,绕着院子跑了一圈。高拱累得气喘吁吁,腰带都被殷士瞻扯下来了,形容极为狼狈,终于想起了找帮手,拉风箱似的喘息道:“拦住他,拦住他!”

    这时张居正才出手,见正好两人从他身边跑过,一把拽住殷士瞻的胳膊,和稀泥道:“万事好商量,打架成何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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