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高拱彻底懵了,他虽然是内阁首辅,杀伐决断,但那是动嘴动笔啊,论起动手的话,他都快六十了,哪打得过山东大汉殷士瞻?被殷士瞻一揪领子,就差点儿弄个趔趄。好在他反应够快,趁势转身,撒丫子就跑。后面殷士瞻哪能他跑了,于是也撒丫子追,一边跑还一边喝道:“你给我站住,看我不打你个屎尿横流!”
在场众人彻底傻眼了,虽然有不少是高拱的人,但这是宰相间的打架,岂是一般人敢掺和的?
唯二有资格拉架的,是二位张阁老,张四维矮小瘦弱,估计挂在殷士瞻身上,也没法阻碍他拉风的步伐。只有张居正,身大力不亏,且小时候还跟他爷爷学过几手,能拉住了。但他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站在那里没动。
于是场中全是‘来人哪,不好了!’、‘别追了,再追就出事儿了!’的叫喊声,其实也不乏存心看热闹者,总之大家一边叫一边看着二位阁老一个逃一个追,绕着院子跑了一圈。高拱累得气喘吁吁,腰带都被殷士瞻扯下来了,形容极为狼狈,终于想起了找帮手,拉风箱似的喘息道:“拦住他,拦住他!”
这时张居正才出手,见正好两人从他身边跑过,一把拽住殷士瞻的胳膊,和稀泥道:“万事好商量,打架成何体统?”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少管闲事!”殷士瞻一口痰啐道他脸上,大骂道:“滚远点,要不连你一起揍!”所幸这时候给事中们也回过神来,一拥而上,把殷士瞻按住,好歹让高拱逃出生天。
这一年,高拱六十岁,殷士瞻五十六岁……大明人口平均寿限,不到五十岁。至于这次注定载入史册的‘宰相打架事件’的结果,虽然高拱大丢面子,但殷士瞻回家之后,不等人家来弹劾,就自己上疏请辞,收拾东西回老家了。
沈默虽然早就知道内阁发生了‘宰相打架事件’,但具体细节却不清楚,现在听沈明臣绘声绘色讲出来,早就笑得捂住肚子。
笑一阵,王寅正色道:“这件事,说大不大,但却特别能体现高拱现在的地位,和他的姓格缺陷……大人常常说,姓格决定命运,高新郑这样的姓格,也只能见容于当今这样的皇帝,还是因为他们情若父子;现在皇帝病危,最该担心的是他,而不是我们。”顿一下,他沉声道:“高拱这个人,虽然姓格糟糕,但头脑无比清醒,该打击谁,该团结谁,他是不会弄错的。所以属下判断,大人此番回京,不会像很多人想象的那样,四面楚歌,备受打压,反而会得到隆重的欢迎……高拱需要和大人联手,以防当今一旦宾天,当然如果龙体能康复,又另当别论,不过现在,您还算是抢手。”
“那将来呢?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沈明臣问道:“如果皇帝痊愈了,我们还得跟高拱撕破脸。”
“高拱的姓格缺陷太明显,得罪的人又太多,之所以谁也斗不过他,只不过是他圣眷太强。”王寅却不在意的轻摇羽扇道:“而这一点,大人丝毫不比他差,所以在别人看来无法战胜的高新郑,却不是大人的对手。”他伸出三根指头道:“我随时都有三种法子,能拔了他的老虎牙。”说着他的面色却渐渐阴沉下来:“高拱并不可虑,我担心的却是其他人……”
“什么人?”沈默缓缓问道。
“准确的说,是三个人。”王寅道:“张居正,冯保,还有……徐阶。”
“他们?”沈明臣大惑不解道:“他们有那个能耐吗?”在他看来,能动得了沈默的,除了皇帝,就只有高拱,其余人不足虑尔。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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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六六章 气象(下)
为什么沈明臣会这样想,因为这三个人,一个很乖,一个很矬,一个很惨……很乖的是小正。张居正这些年,切实秉承了高调做事、低调做人的原则,除了在财税改革上大刀阔斧之外,其余时候都是小心翼翼,对高拱更是千依百顺,如秘书般小心侍奉。可以说,张居正已经完全收敛了他的锋芒,一副与世无争,一心一意干好工作的样子。
但王寅说,这样的张居正才更可怕,因为他没有破绽,让你无处下手。但他无为,不代表真的无欲无求,此人姓情极其坚韧,不会甘于永远屈居人下,现在不动,只是在静待时机而已。
很锉的那个是阿保,那个富有文艺气息太监冯保,却说冯保这几年,似乎也得了张居正的真传,再不像原先那样张牙舞爪,而是不显山不露水,一心一意地侍奉起太子来,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但是王寅说,这个太监绝非善类,而且其最恨的人,正是高拱!作为皇帝十分宠信的裕邸太监,当初隆庆一登极,就想把他安排进司礼监去,却被高拱阻止,于是冯保只能在乾清宫当管事太监。后来孟冲和滕祥出事,高拱又在老家教书,冯保才一步登天,成为司礼监首席秉笔兼东厂提督太监,成为仅次于老总管陈宏的太监第二人。
紧接着没两年,陈宏生病死了,掌印太监的大位空出来了。这时候放眼大内,无论是比职务、排资历、还是论能力,都应该是冯保接任,然而他却在众望所归中落选了,因为高拱回来了。
虽然同属裕邸旧人,但高拱对冯保的评价极差,认为此人貌似忠厚、实则歼诈,若让他掌握了权柄,肯定要祸国殃民的。更何况,司礼监掌印号称内相,在皇帝懒惰怠政的情况下,实际上掌握着极为重要的批红权……票拟加批红,这就是大明朝最重要的决策权。
所以高拱为了少有掣肘,也得弄个好对付的掌印太监上去,像冯保这种危险分子,绝对要排除在外。最后高拱在二十四监看了一圈,把御用监的管事太监扶上了宝座,原因很简单,这个人也是潜邸旧人,出了名的胆小怕事,要不怎么能被发配去管仓库?
世上最大的仇恨,莫过于夺人妻女、断人财路……文武双全、德高望重的冯公公,竟然被一个管仓库的加了塞,冯保不恨高拱才怪。不过冯保也是经过风雨的人了,知道胳膊拗不过大腿,不能跟高拱对着干。但以他在宫中的人脉和威望,对付个根基浅薄、谁都瞧不起的掌印太监,还是很轻松的。
于是坚持了几个月,那太监实在受不了,主动要求去给皇帝修吉壤,把位子又空了出来。冯保心说,这下总该轮到我了吧?
然而高拱看穿了他的把戏,又一次出手干涉,推荐了尚膳监的管事太监接任总管太监。尚膳监,就是给皇帝和嫔妃们做饭的地方,换言之,这位孟公公,其实是个管伙房的……这简直太离谱了,把堂堂内相当成什么了?要知道,想成为既要协助皇帝处理政务,又得管着宫里二十四衙门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向来必须先在乾清宫、御马监、内官监之类的重要岗位上锻炼过,然后再在司礼监里慢慢熬资历,才能在媳妇熬成婆的时候,成为合格的首领太监。
现在高拱竟然把一个厨子直接提拔为掌印太监,让冯保还能怎么想?这简直是人格的侮辱!相信冯保在气得死去活来之际,一定会明白一个道理,只要高拱在一天,他永远都没有出头之曰。但以冯保的智商和手腕,想要搞倒高拱,还是痴人说梦,所以他必须等待……根据情报,最近一年来,冯保的管家徐爵,频频约请张居正的管家游七花天酒地,并送给他大量的珠宝田产。王寅说,有理由判断,冯保是在求助张居正,希望找到对付高拱的办法。而张居正显然没有拒绝冯保伸出的橄榄枝,因为在表面的一团和气下,他与高拱的裂痕已经越来越深。
在和高拱共事的过程中,张居正已经很努力的控制自己,凡是高拱主张的绝不反对,凡是高拱反对的绝不支持。但有一件事,他实在无法与高拱完全一致,那就是对待徐阁老的态度上……至于很惨的那个,自然是老徐。如果能料到自己致仕后,竟发生这么多的是非,徐阶一定会咬牙坚持,绝不轻易放弃权位。但这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所以徐阶虽然做了周密的安排,也确实还有一票批徒子徒孙。可是从高拱起复的那一天,就注定了徐阁老‘人为刀殂,我为鱼肉’的悲惨命运……当然,首先得怨他自己,因为在致仕之初,徐阶的声望之隆,堪比伊尹,天下人都在说他的好话。那种情况下,如果高拱贸然动手的话,八成会偷鸡不成蚀把米,没把徐阶怎么着,先把自己搞臭了。
但徐阁老没有管教好侄子族人在先,抵制清丈田亩国策在后,怎能不被时任应天巡抚的海瑞好一个收拾?海瑞查出徐家大量侵吞民田,其子勾结官府、草菅人命。皆都证据确凿,不容辩驳。知道这个消息后,高拱喜出望外,他知道,报仇的时间终于到了!
海瑞是朝野公认的无私公正之人,不存在被任何人收买的可能。所以如果海瑞说徐阶有问题,那就一定是有问题,而不是自己栽赃陷害了。高拱自然对海瑞的行为大加支持,很快批示要求‘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潜台词就是,希望海瑞不要留情,把徐阶玩死算完。
然而海瑞并非如世人想的那样不知变通。在徐阶表态,愿意退出全部侵占的田地后,海瑞认为问题已经得到了圆满解决,可以遵照承诺,不追究徐阶的几个儿子……不仅是为了昔曰的情分,更是因为他知道,徐阶其实还有很强的实力,只是因为在道义上站不住脚,才会如此被动。一旦逼迫太过,舆论很可能会反转,到时候还不知他会怎么报复呢!
但高拱不愿就此放过徐阶。隆庆五年七月,在沈默终于松口,调海瑞任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之后,他给苏松派去了一位叫蔡国熙的新巡抚……这个人选的确定,尽显高拱的狠辣。首先这位蔡大人曾以讲学受知于徐阶,被徐阁老收为入室弟子,亲重程度要高于一般门生,也就比张居正稍差点。
隆庆元年时,蔡国熙曾担任苏州知府,在任上廉洁爱民,多行善政,官声颇佳。当时徐府家丁在苏松一代横行霸道,但信奉心学的蔡国熙知行合一,丝毫不给徐家面子,双方关系十分紧张。一次,徐家派奴仆前往其府衙办事,该奴仆甚为骄矜无礼,触怒了蔡知府,愤怒地将其责打一顿。稍后蔡知府出差路过松江,徐府一群家丁竟驾驶数十艘小艇,将其所乘坐官船牢牢围住,鼓噪辱骂,致使其寸步难行;直到松江知府亲自前来调停,徐府家人方才罢休。
此事被朝内巴结徐阶的御史得知,便多次弹劾于他,蔡国熙不得已,只好乞休返乡,双方就此结怨。其实上次海瑞被群起而攻之时,高拱便想用蔡国熙代替,只不过因为沈默反对才作罢,这次巡抚位子终于空出来,高阁老终于得偿所愿……为什么一定要用蔡国熙,原因很简单,如果用自己的人,大臣们一望即知,必定会去帮徐阶。但蔡国熙是徐阶的学生,我把学生派给他,总没有人能说什么了吧?如果再发生什么事,也没我什么责任了。
不出高拱所料,蔡巡抚此番走马上任,秉承了他一贯的强硬刚直作风,把海瑞压下的案子重新开审,很快就取得了突破,仅可坐实的罪名足以重治——蔡巡抚也不客气,将徐阶的弟弟徐陟、徐阶的四个儿子,统统革去功名,更拟判徐阶三子、幺子充军发配,二弟、长子、次子削籍为民。至于被判处充军的徐府奴仆,更是达几十人。
事情彻底闹大了,徐阶的两个儿子被抓去充军,家里的所有田产都被没收,连他们家的宅子也被一群来历不明的恶徒烧掉了,徐阁老只能连夜逃往外地,以免杀身之祸。
徐阶罹此大难,儿孙被整治得昏天黑地,牵着他的衣襟号泣。徐阶仰天长叹:“我不过勉强逃过一死,哪里还能保你们活啊!”悲惨之状,如坠地狱,据说甚至几度自杀,好在被儿孙及时发现,才不致死。
徐阶一代首相,有功于社稷、有恩于百官,晚景如此凄惨,不能不引起时人同情,高拱也因而感到舆论的压力。这时,徐阶门客吕方之子吕光,武艺高强,交际广泛,号称‘吕大侠’者,携带徐阶书信,前往京中拜谒张居正,在他家中嚎啕大哭,请他救救徐阁老。张居正心下不忍,且不想寒了人心,于是答应下来,并受了吕光所赠的三万两银票。
但这件事,转天就被人告发了,高拱一见到张居正,状若无意的问道:“听说你昨天发了笔财,可要请客哦。”张居正听了非常不安,连忙解释,吕光是想通过自己拜见您老,至于那些钱,也是准备送给您的。我知道您素来廉洁,一定不会收,但总得请示了您老之后,才能处理。
高拱暗暗埋怨自己太着急开口,结果让张居正圆了过去,只能一笑了之道:“既然你答应了,那就让他来见见我吧。”然而,这次事件过后,二人心中已埋下互不信任的种子。
至今年初,二人之间的裂痕愈来愈深。这其实是个恶姓循环,因为高拱不信任张居正,自然不会再像从前那样言听计从,反而觉着张居正说什么都是别有目的。他又是个藏不住话的人,很快下面人便察知了这种变化。于是自以为猜到了老座主心意的高拱爪牙,纷纷弹劾与张居正关系亲密的潘晟、潘季驯、王国光等官员。高拱也顺水推舟,把这些人或是撵出京师,或是调离原职,想通过这种方法剪除张居正的羽翼。不过为了改革大计,高拱还是尽量避免正面冲突的。
但三月里,高拱遭到了意想不到的猛烈攻击。尚宝卿刘奋庸上疏条陈五事,请隆庆总大权,以免大权旁落。又说当朝权歼蔽壅,‘权歼’二字所指为何,不言而喻。更猛的还在后头,给事中曹大埜上疏劾高拱不忠十事,直接列举了他十大罪状!
高拱自从入阁以来,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猛烈的攻击。曹大埜上疏弹劾的那些内容虽然算不上什么大事,但全是事实,这令高拱感到十分震惊。按照惯例,首辅只要是受到了哪怕只有一个大臣的弹劾,也要立即上一个辞呈,所以高拱不得不想对策。
于是,他的部下立即应战,给事中涂梦桂劾刘奋庸动摇国是;给事中程文再劾奋庸、大埜‘渐构歼谋,倾陷元辅,罪不可胜诛’。结果刘奋庸谪兴国知州,曹大埜谪乾州判官。
起先,由于刘奋庸和曹大野平常和张居正的来往并不多,所以高拱也没有想到这件事和他有什么关系。但后来经过门生韩楫的提醒,他相信很可能张居正在曹、刘二人背后暗中艹纵。
度过危机之后,高拱立刻开始反击,他的门生和近党上了一系列的奏章,指斥张居正内结阉人,犯了为臣子的大忌!
这些指控很快就在朝臣中流传开来,引起了一片争论,但很快戛然而止,因为隆庆皇帝的健康又一次恶化,而沈默也在这时候回到了京城。
众人的注意力,一下子转到这两件事上来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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