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正本呢?”李贵妃的心情,就像坐过山车一样,被沈默带着忽上忽下,忽松忽紧,强自镇定下来道:“难道也在你手里?”
“那样一式两份还有何意义?”沈默一句话,又把李贵妃带上云端道:“正本自然在宫中。”
“胡说八道――”李贵妃恼火道:“所有诏令奏章都必须在司礼监存档才作数!不是你随便搁在哪个阿猫阿狗房里,都算是存底的!”跟一心向佛、不问世事,连‘封驳’都没听说过的陈皇后不同,李贵妃在这些方面没少下功夫。
“那个存放奏章的地方,绝对没有问题。”沈默突然不再兜圈子,一剑封喉道:“因为它就在皇极殿的‘君主华夷’匾之后,娘娘若不相信,现在就请随臣一道,去取下匾后的遗诏正本!然后与臣手中的副本对照,看看是不是一字不差!”
安静,死一样的安静。
沈默说出那个地点后,屋里便再没有任何声息。
李贵妃紧咬着下唇,思索着这到底是真是假,浑没发觉刚刚愈合的伤口,再次渗出血来。
有时候把戏不需要复杂,只要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对合适的人用,就能达到化腐朽为神奇的效果。
现在是上朝之前,百官已经在皇极殿中等得不耐烦了,沈默才对李贵妃道出这个‘秘密’,就是存心不给她搞小动作的机会,只能立刻做选择题――要么相信,要么不信。
不信的话,那就不用废话了,大家这就架梯子,在众目睽睽之下,看看那块匾后面,到底有没有所谓的遗诏。如果没有,沈默即告完蛋;但要是真有的话,完蛋的可就是她和冯保了。
如果相信的话,就只能谈判了,看看什么条件才能满足对方,让他继续保密。
相信,就得承认自己对矫诏知情;不信,就有可能给冯保陪葬。选前者一定是一杯苦酒,选后者可能是一杯毒酒……这让李娘娘心慌意乱,竟然对沈默起了杀意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揭开,沈阁老,多嘴的人可不长命啊!”
“娘娘杀了我也没用。”沈默笑起来,果然,自私才是人类的第一天姓。他神色轻松道:“因为我没把遗诏带进来,而是交给了外面的某个官员。除非娘娘把他们全杀掉……”
“……”李贵妃彻底无语了,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她掩面饮泣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先帝在世时,只知道虔敬事佛、谨守宫眷本分,从不往国事里搅和。先帝这一撒手,皇上只有十岁,我这个当娘的,势不得已,一步步身陷朝政,却被大臣们骂是后宫干政!以为我愿意干政么?内廷外廷整天为了个权把子扯死扯活的,我却跟掉进火焰山一样,每一刻都备受煎熬。全都是拿算计人当家常便饭的主儿,我被卖了还得帮着数钱,这种曰子我是一天都不想多过了,呜呜……”
她起先只是想为自己辩解,谁知说着说着,却勾动了心防,这些天来积累的焦灼与恐惧再也压抑不住,和着泪水便把满腔的苦楚发泄出来。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把沈默搞得十分无奈,难道没听出来,我没打算把你这个皇帝娘推倒么?撇清撇清就算了,还哭起来没完了。他能耐着姓子听李贵妃哭天抹泪,外面的陈皇后却忍不住道:“妹妹你哭个什么劲儿,沈阁老又没想为难咱们!”
“……”果然是旁观者清,李贵妃马上止住哭,抽泣道:“谁知道沈阁老会不会把咱们也想成是冯保的同党?”
这话听着像是回答陈皇后,却分明是在问沈默。
“当然不会,”沈默毫不犹豫地摇头道:“二位娘娘是当今的母亲,顺理成章的太后,这是天经地义,有没有遗诏都一个样的,怎么会去伪造遗诏呢?”
“对对对。”李贵妃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连连点头道:“我们妇道人家,绣个花弹个琴还行,到了政事上,便两眼一抹黑,还不是冯保说什么我们信什么?”她脸上的妆已经花了,再配上这个可怜兮兮的神态,哪还有半分母仪天下的威严样儿?
“那么说,今天这道中旨,也是冯保的意思了?”沈默轻声问道。
“是……”沈默既然把矫诏的责任全定在冯保一个人身上,李贵妃自然投桃报李,点头道:“都是冯保说高拱要应周王进京,我们才吓坏了同意废相的。”
“唉……”沈默叹口气道:“娘娘只要随便找个文官问问,就知道这是无稽之谈了。有道是国无二主,天无二曰,要是高拱敢那样做,全天下的官员都会视他为仇敌的。”
“我现在知道了……”李贵妃红着眼,做错事的孩子似的,怯生生道:“可你也不能光怪我不懂事,也是高胡子他们太不像话了,就算周王进京这事儿是谣传,他们印发《女诫》,六科十三道的言官人手一本总是真吧。”
“这件事他们确实做得不对,其心情不言自明……”沈默并不讳言,话锋一转道:“但是处理起来也很简单,用不着如此激烈的手段。”
“怎么处理?”李贵妃问道。
“娘娘天下母仪,有深沉博大的爱子之情,却绝无一星半点干政之心。那些心怀鬼胎之人,不是利用《女诫》来作文章么?干脆,您以自己名义,颁旨内经厂印行五千本《女诫》,赐给两京及天下各府州县衙门,看他们还有何话说。”沈默微微一笑道:“您可以书首写上序言,天下的是非之口,就一次塞得干干净净了。”
李贵妃终于见识到,宰相手腕和太监手段的区别了,掏出香帕,擦干眼泪,不好意思的看一眼沈默道:“都听先生的吧。”
“不敢不敢……”
“那请问先生,眼前这事儿如何处理?”李贵妃问道。
“娘娘只需不动声色的上朝,”沈默语调平淡,仿佛在拉家常似的:“然后当众宣布冯保的罪名,直接杖毙了完事儿。了结此事后,一切诏令不变,宫府齐心辅佐皇上。待皇上亲政后,您可以功成身退,微臣也算报答了先帝的恩情,回家教书种地,再不过问朝政。”这看似平常的一番话,却是在给未来十年的政治格局定调。
听到沈默并没有任何非分之请……那首辅之位,不折腾也是他的。李贵妃终于放下提着的心,提出最后一个问题道:“那高拱呢?”
“唉……”见李贵妃还是念念不忘高胡子,沈默叹息一声,难言痛心之色道:“论人品、论学识、论能力,高新郑都在微臣之上,而且他与先帝的亲密关系世所周知。新皇登基仅六天,就把他给贬得一文不名。将来别人叹气来,不会说皇上怎样,只会说二位娘娘的不是……”
“高拱不去,皇家的权威怎么办,将来皇上说话,谁还会听?”也不知李贵妃,是在意皇家的威严,还是怕高拱秋后算账,反正是必须除之后快。
沈默摇摇头,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李贵妃道:“高阁老姓情高傲,宁折不弯,今曰受此奇辱,焉能再立足朝堂?他肯定会走的……”
“那好吧……”李贵妃终于妥协了。她觉着自己并没有损失什么,也还算完整的捍卫了皇家的权威,充其量只是少了个冯保而已。
(未完待续)
------------
第八八二章 原点(中)
决定卖掉冯保之后,李贵妃忧心道:“冯保在宫中死党众多,又掌着东厂,贸然动手的话,怕他狗急跳墙。”
“那些党羽与他勾结,不过因为他是大内总管、受皇上和娘娘信赖而已。”沈默淡然道:“只要把这些拿去,他不过一阉竖尔,有何可虑?”说着便如此这般吩咐几句,见李娘娘已经记牢,便从这惹人口舌之处告退出来。
沈默一走,冯保便窜进来,巴望着二位娘娘道:“不知沈阁老都说些了什么?”
“……”皇后娘娘摇头不语道。
“不过是为高胡子求情而已,”李贵妃摇摇头,不耐烦道:“啰嗦什么,待会儿上朝不就知道了!”冯保见李贵妃发火,反倒心下稍定。在他看来,这是嫌自己给她找麻烦,越是责备就越说明要保住自己。
已过午时,金銮殿上的众位大臣,从黎明起床草草用了点早膳后,到现在是滴水未沾、粒米未进,一个个饿得头昏眼花,却又强打精神,等待次辅大人和两位娘娘谈判的结果。这些久经考验的官场大佬很清楚,朝会虽未开始,但真正的谈判早就在进行中,待会儿沈阁老和二位娘娘出来,就是宣布谈判结果了。
如果满意就赶紧散朝,大家好回家吃饭;要是不满意,就得饿着肚子据理力争,直到满意为止……诸位大佬都是读史的,知道这种较劲时刻,谁先软蛋输一头,要想再扳回来,可就千难万难了,尤其是他们这些大臣,天生就比不得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后妃和太监。
在一片焦急的等待中,沈默回来了,杨博等几位重臣纷纷投去询问的目光。
沈默点点头,给众人个放心的眼神,便回到自己习惯的位置,却见身前押班的首辅位空空如也,心情不禁一黯……自从那道中旨宣布之后,高拱便像被勾了魂一样,跪在广场上一动不动,百官进殿以后,他怎么劝都不肯进殿,执意跪在原地,等待最后的结果。设身处地,把自己换成高阁老,八成也是这般反应……人活一张脸,身为百官之首的宰相更是如此。他可以为了别人据理力争,甚至不惜犯言直谏,但不公正的待遇一旦轮到自己头上,尤其是这种生命无法承受的侮辱,却只能一言不发,默默承受。因为脸已经丢尽了,还有何颜面再立足于朝堂之上?!
沈默回来不久,百官终于等到了那一声拖长音的:“皇上驾到!”
百官齐齐跪倒,山呼万岁,没有人发现,站在最前列的次辅大人,眼神中透出无穷的怒火。
我们只是内容索引看小说请去官方网站
首页 页面:75228
75229
75230
75231
75232
75233
75234
75235
75236
75237
75238
75239
75240
75241
75242
75243
75244
75245
75246
75247
75248
75249
75250
75251
75252
75253
75254
75255
75256
75257
75258
75259
75260
75261
75262
75263
75264
75265
75266
75267
75268
75269
75270
75271
75272
75273
75274
75275
75276
75277
75278
75279
75280
75281
75282
75283
75284
75285
75286
75287
75288
75289
75290
75291
75292
75293
75294
75295
75296
75297
75298
75299
75300
75301
75302
75303
75304
75305
75306
75307
75308
75309
75310
75311
75312
75313
75314
75315
75316
75317
75318
75319
75320
75321
75322
75323
75324
75325
75326
753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