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把皇上拦下!”站在御阶下的大臣,还有珠帘后的贵妃,异口同声叫起来。
不用他们吩咐,李全已经挡在了朱翊钧身前。
那边大汉将军也赶紧上殿,想要把冯保这个祸胎拉下去。
“不许!不许把大伴带走!”朱翊钧情急之下,一面推搡李全,一面叫嚷道:“我没有下这道圣旨,你们不许带他走!”看到边上的太监都束手站着,他又大喊道:“快去拦住他们呀!”
几个太监颇为意动,却又都不敢走过去,只是把目光投向西面那道珠帘。
“朱翊钧,不要胡闹了!”珠帘后一声厉喝,让这个世界登时清静下来,只听李贵妃怒气冲冲的声音:“李全,还不把皇上送回去!”
李全赶紧去抱皇帝,却被朱翊钧拳打脚踢,只见小皇帝哭得昏天黑地道:“不是说我是皇帝,你们都得听我的么,你这个奴才放手,我要找大伴!”
眼见着朝堂上鸡飞狗跳,好好的锄歼戏,变成了一场闹剧,沈默直恨得咬牙切齿:‘真该死!这混账女人竟敢自作主张!’按照他对李贵妃的吩咐,小皇帝是不应该出现在金銮殿上的,处置奴才、安抚大臣,由两宫娘娘出面便足够了。没想到李贵妃竟然还是把朱翊钧弄来了,这女人心里想的什么,沈默自然无比清楚。
但这时候他不能开口,只能用严厉的眼神,示意有些发木的大汉将军,赶紧把冯保弄出去。那几个大汉将军,这才把又哭又嚎的冯保拖了下去。
那边小皇帝发起疯来,却没有人能治得了,十几个太监宫女围着,都不敢出手,唯恐伤到他的万金之躯。
珠帘后的李贵妃也哭了,她却硬着心肠,不去阻止儿子哭闹——皇上,把这个场景记得深刻些,看看那些大臣,都把咱们娘俩欺负成什么样了!
虽然当时被沈默忽悠的五迷三道,但李贵妃很快就反过味来。因为结果明摆着,对自己娘俩一向忠心耿耿的冯保,就这么被废了,打狗就是欺主,这个道理谁都明白!
当然,她也没想着要让皇帝干什么,只是单纯从‘不让我好过,也得恶心恶心你’的立场出发,才要让皇帝亲眼目睹这一幕。却没想到,其实这已经把年幼的皇帝,推倒了极危险的边缘!
人家敢打狗,就是有本事欺负你,你这样让皇帝一闹腾,只能把自己的儿子,推向危险的边缘。要知道,皇帝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非正常死亡率也是最高的……但无论如何,那都是将来的问题了。这个看似精明的蠢女人一闹,把实实在在的难堪,摆在了沈默面前……看吧,这都是你出的主意,把皇帝伤成这样了,我看你怎么收场。
非得在百官面前,出出他的丑不可。
却没想到沈默始终一言不发,因为用不着亲自出马……师傅有事,弟子服其劳!
“皇上!”侍讲学士申时行站了出来。
他只一声,朱翊钧就安静下来,没办法,一出阁就是跟着这位严厉的老师上课。李贵妃又特别教导他要尊师重道,所以几年下来,不论正在做什么,只要一看到申时行,他就能马上安静下来,这都习惯成自然了。
“先生,您快帮我救救大伴吧。”虽然不哭不闹了,但小皇帝心中的执念未消,抽泣着央求申时行道。
“皇上,您这样的要求,不是让二位娘娘为难吗?”申时行心中暗叹,轻声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冯保犯了罪,就得接受惩罚,这是为了您的祖宗江山呢。”
朱翊钧再聪明也是个孩子,何况他也没意识到冯保的真正命运,便习惯姓的听了老师的话,只是依然抽泣不停。
李全见状赶紧宣布退朝,只要让百官离开,皇上想怎么哭就怎么哭。
一被拖离金銮殿,冯保便被戴上了口嚼子,然后押往午门处廷杖。
虽然已是八月,但太阳仍如此的耀眼,把跪在那里的高拱快要烤干烤晕了……迷迷糊糊中,他看到有人被横着拖出金銮殿,本来还以为,又是和自己一样倒霉的大臣呢,谁知定睛一看,竟然是冯保!
他不由咧嘴笑了,喉头抖动几下,含含糊糊说了句什么,好像是:‘这报应,也来得太快了……’
冯保也看到高拱,无奈说不出话来,但眼神中的怨毒,却刺得昏昏沉沉的高阁老,一下清醒过来。方才发生了什么?难道两宫娘娘真得被迫收回成命了?
他脸上的表情不是侥幸,而是深深的震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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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八二章 原点(下)
紫蔡城午门外。钉子般站着两排挎刀的锦衣卫官兵,在他们身后,四名行刑的锦衣卫手中,各握着一根又粗又硬的廷杖,前两根从冯保的腋下穿过去,架起了他的上身,后两根分别朝他的后腿弯处击去。
冯保先是跪了下去,随着前两根架着他的廷杖往后一抽,他整个身子趴在了地上。四个行刑手的四只脚,分别踩在他的两只手背和两个后脚踝上,冯保呈大字形被紧紧地踩住了。
四个行刑手的目光,都投到了监刑的太监身上。
那太监面无表情,那双原来不丁不八站立的脚,却不知在何时,换成了内八字。
同样是四十杖,有人打完了可以自己走回家,有人却落得终身残废,奥秘就在这个站姿上――如果是外八字,就是‘轻轻打’,如果不丁不八,就是正常打,至于这外八字,这是‘死杖’的信号!
四个锦衣卫的目光一碰,下一刻,四根廷杖猛地击向冯保的后背。沉闷的廷杖声立刻在午门那偌大的空坪里回响。
鲜血很快透过冯保的衫袍浸了出来,廷杖才打到一半,他的身子便软了。但直到打足了四十下,沉闷的廷杖声才停了下来。
前面的两根廷杖从冯保的两腋下穿了进去,把他的上半身抬起,露出一张七窍流血的面孔。
那监刑太监蹲了下去,伸手在冯保的颈间探了数息,站起来道:“死了……”
等到百官走出午门时,那里已经被冲刷干净,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高拱已经被韩楫和雒遵搀起,缓缓走出了午门。百官跟在他的身后,有人一脸兴奋,低声跟同伴分享着心中的激动,有人陷入沉思,默默的低头走路,甚至还有人一脸忧色,难以掩饰对未来的担忧。
走到左安门,高拱站住了,他回头望着百官,百官也望着他,都以为首辅大人有话要说。谁知高拱只是表情复杂的叹息一声,便转身坐上轿子。
当轿帘落下,高阁老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痛楚,浑浊的泪水顺着他深刻的法令潸然而下,淌入嘴角,苦涩无比。
他之所以欲言又止,是因为没有看到那个即将取代自己的男人。
内阁之中,正在进行一场两人之间的对话。沈默和张居正对坐在后者的直庐中,院中再无第三人。
张阁老并没有像众人所想的那样失魂落魄,在百官面前,他一直保持着从容,哪怕现在面对着沈默,他也是一脸的淡定。
败则败矣,又何必连尊严也搭进去呢?
“每当看到你,我都会觉着自己不是自己,”知道这也许是今生最后一次面谈,张居正终于敞开心扉:“我会错以为自己是三国周瑜,既生瑜何生亮的周公瑾。”说着露出一丝苦笑道:“上苍把我们降在同一时代,难道就是为了欣赏精彩的窝里斗么?”
“不,冥冥自有安排。”沈默摇摇头道:“你我各有使命。”
“哦……”张居正神色一凝,他听得出,沈默这不是在讽刺,琢磨片刻道:“倒要请教江南兄,你我的使命各是什么?”
“使命么……”沈默的眼神渐渐变得深邃,缓缓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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