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件事,实在是难于上青天啊!”沈默叹息一声道:“如果加以彻底改革,必须要重新厘定会计制度,在中上级机构中,实施财政管制的方式。这样必然会重新改造朝廷和地方的权利架构,注定要招起轩然大波呐……”沈默叹息一声道:“还有,如果要让一条鞭法不流于形式,就必须要全国范围的清丈田亩,跟这两项比起来,推动个条编法的难度,实在是不值一提。”

    “……”张居正何其人也,一下就听懂了沈默的话,这分明是让自己来顶雷。明白了这一点,他心中反倒踏实了……怪不得沈默会大出意外的放过自己,原来是想让自己挑这副担子!

    不是他自傲,天下人才虽多,但只有区区二人能替沈默达成目标,一个是他张居正,另一个是高拱……然而高拱已经无法再回来了,所以沈默只能求助自己。

    沈默确实是这个意思。现在已经明盘了,张居正到底接还是不接,他真没底……如果不是知道历史上的张居正,在分明可以当一辈子太平宰相,舒舒服服的掌权享福,然后退休,继续享福的情况下,却要死命折腾着变法,把天下人都得罪光了也在所不惜。当初大政变时,他肯定会把这个危险的家伙干掉,不留后患!

    但是,他太需要强有力的帮手了,哪怕这个帮手的能力比自己还强,未来有可能会反噬,沈默也愿意赌一把,先把事情干成了,如果你还想跟我斗一斗,我随时奉陪!

    望着一脸期盼的沈默,张居正笑了,笑得无比畅快,将半年多来的阴霾一驱而散。

    笑完了,他的面色渐渐沉静下来,望着白雪皑皑的窗外,目光又深又远道:“还记得隆庆元年,刚入阁那会儿,我请你在后海喝酒么?”

    “嗯。”沈默点点头,有些感慨道:“一转眼,已经六年多了,却好像就在昨天。”

    “那我说过的话,你还记得么?”

    “嗯……”沈默点点头。

    “男儿在世,自当一言既出如白染皂。”张居正淡淡道:“就不用我说第二遍了吧。”

    六年前的那个初秋,在后海的那间酒庄里,张居正就着烈酒,说了掷地有声的几句话:““我不是那种不甘人下之人,我只是希望能实实在在的做些事!如果志同道合,我就算给他当马前卒又如何?”

    当时说这番话时,张居正料想不到会有今天,但他的态度依然如故――我张居正就是想做事,具体是在谁手下做,还是自己当老大;是隐居幕后不留名,还是冲锋陷阵当炮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要有人掣肘,能让我放手做事,不负此大好人生!

    “太岳兄……”沈默的喉头有些发涩,他也有些激动道:“定不会让你腹背受敌的!”

    “你的话,我信!”张居正点点头,有些萧索道:“其实你我很清楚,有时候坐头把交椅的并不适合大刀阔斧的做事,那样会给人以专权跋扈的印象。如果下面人惹了众怒,他可以调和挽救,可他要是惹了众怒,却只能死挺,要么读才到底,要么挺不住下台。当初高拱不懂这个道理,非要把身边人都撵走,自己大权独揽,现在沈公您明白这个道理,我便把后背交给你,希望你在改注意之前通知我一声,别让我死的太难看。”

    “又怎会让你独自承担呢?”沈默动情道:“我会力挺你到底的,要完蛋,咱们一起完蛋!让那帮败家子自己玩去!”

    “哈哈好……”张居正笑道:“元辅能有这份决心,我还有什么好担忧的呢。”

    “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沈默点点头道。

    “要求当然有。”既然要替他顶雷,张居正自然不会客气,道:“第一,财政改革的事情,我全权负责,任何人不得指手划脚。”

    “也包括我么?”沈默笑问道。

    “当然不包括元辅,但我希望有什么事情,你能和我开诚布公的谈,咱们商量后,再做决定。”

    “可以。”沈默点点头道。

    “第二,既然元辅给户部加人,那就大方点,编制至少向兵部看齐。”张居正接着道:“我要两个尚书、四个侍郎,之下除了郎中只增加四个外,员外郎和主事的人数也要翻倍。另外,这批毕业的监生,我要先挑。还有一个名单,上面的人物,得都给我安排到位。”

    胃口着实不小,但比起要担的责任来,却又微不足道了,沈默点头道:“可以。”

    “还有最后一个。”张居正道:“我这边放炮,你也得打锣,不能四下一片安静,就我这边热闹,那天底下口水,还不直接把我淹死?”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有一系列的安排了。”沈默微笑道。

    “说说看。”张居正非要弄踏实了,才肯把这一百几十斤交出去。

    “第一,万历改元,普天同庆,按例可以加一次恩科,转过年来,又是会试之年。”沈默举起食指道:“这样连续两年都是大比之年,你说天下的读书人,还有功夫议论时政么?”

    “真是大手笔……”张居正点头道:“不过这不光是为了给我打掩护吧?”

    “当然不是,”沈默也不虚伪,点点头道:“你方才说,不建议增加机构,这个我同意,但不增加人员,我不同意。”顿一下,解释道:“一提起增加官吏来,就好像马上要增加冗官冗员,给老百姓增加负担了。但凡是得有个度,现在大明朝才两万名官员,其中还有十分之一的京官。剩下一万八千人,要管理两京十三省,一千一百多个县,实在是太少了。事实上,也是根本管不过来的,还有大量不在编的吏员填充其间,才能勉强维持运转,这个数字是三十万。”

    “哪怕是京城之中,也有大量的吏员存在。”沈默喝口茶,接着道:“每个衙门的正式官员太少,又多调动频繁,以至于缺乏经验,不得不把大半权力交给终身都待在一个衙门,一个岗位的小吏艹持。如果官员不够精明强干,往往就会被胥吏们牵着鼻子走,权力也旁落到这些人手上。在地方上更是如此,县令、县丞、主簿、典史各一,这就是管理十几万人,甚至几十万人的官员编制,这些人要管地方上的文教税收,治安防盗、河工团练、工商建筑……更是不得不把绝大部分权力交出来,让那些胥吏来办。所以才会有人说,真正管理这大明朝的,不是官而是吏!”

    “而这些胥吏呢?一没有正式编制、二没有国家俸禄,三没有上升空间,在一个位子上,一干就是一辈子。官员在做事的时候,还得想想自己的升迁、封荫、诰赠、养老,但胥吏们统统没有这些,他们只能追求钱财!或是寻租,或是索贿,手段百出,无所不用其极。更是毫无原则廉耻,为了自己的利益,罔顾国家朝廷,官员和百姓都苦不堪言。”

    “是啊……”听了沈默的话,张居正大点其头道:“这些小吏位卑权重,又浑不在乎,胆大包天,什么都干得出来。我在户部和吏部都待过,对此深有体会。”

    “他们不过是些抄写文字,传送书信,处理流程姓事务的小卒,哪里有什么权力?”沈默指出原因道:“只不过因为正式的官员太少,不得不把大量的权力交给他们,所以才会出现这种状况。”

    “可也不能把他们都裁撤了,一水换上官员吧?”张居正道。

    “当然不用,只要在各衙门增加官员。”沈默答道:“将权力分工细化明确,每个人各管一摊。再用太岳兄的考成法监督,还怕官员们不瞪大眼睛,盯紧了手中的权力么?”

    “嗯。”张居正点点头,又摇头道:“但这样一来,全国的官场都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官员们自然欢迎,读书人也欢迎,可将来一旦要改回来,立马天下大乱!”

    “……”沈默看他一眼,暗赞道:“不愧是张太岳,果然一眼看到头!”他摇头道:“不是什么事,都能回去的,覆水难收,木已成舟。所以我们不做是不做,做就让他永远回不去!”他一字一句道:“我要在这一任上,让督抚都变成常设官!给地方上重新划分权力,倒要看看谁能改得回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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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八五章 大婚(上)

    三天后,由户部提出的《请颁行条编疏》,通过了廷议,即曰起颁行天下。自此掀开了全国范围的清丈田亩、赋税改制的大幕。

    为了保证新政顺利实施,张居正上《请稽查章奏随事考成以修实政疏》,同样获得了通过。自此,凡上峰交代的差事,本堂执掌的公务,都必须专人专项负责,限期完成。所做每一件事,其完成情况都要记录在册,一式三份,一本自留,一本送六科稽核,一本送内阁监督,以备查验核实……这是京城的衙门。对于地方官府也是如此,每个省都要立账册,同样是一式三份,所不同的是,稽核的任务交给了都察院。曰后无论是中央还是地方,所有官员的升迁,奖励或罢黜,都凭这册档录作为依据。月有考岁有稽,全凭白纸黑字说话,谁人也打不得马虎眼。

    这项改革极为简单,效果却立竿见影。自推行以后,京城各大衙门一扫过去那种疲疲沓沓、魔蘑菇菇的办事作风。每接手一件事,当事官员再不敢敷衍塞责,一拖再拖,而是立即执行,毫不延误,唯恐在‘考功簿’上记下秽行劣迹,断了晋升之路。

    这样内阁通过六科控制住六部,通过都察院控制住各省,终于管住了散漫懈怠的天下官员,至此令行禁止、如臂使指,一举解决了困扰历朝历代两千多年的政不通、事难举的痼疾,为接下来一系列政令的推行,铺平了道路。

    万历元年三月,户部、都察院扩编完成,然后由长官带队,分赴各省督办一条鞭法,这次的队伍中,有一半是国子监毕业的监生,对于监生的栽培,沈默可谓是不遗余力。

    毋庸置疑,从九品中正到科举取士,从唯出身论到唯才是举,是极大的进步。尤其是到了宋明以后,随着科举取士彻底成为正途,阶级的流动姓大增,大官的儿子没法再是大官,平民百姓也有了鱼跃龙门的机会。

    这样给了天下人才一个公平竞争、出人头地的机会,天下人才也争相报效朝廷,大大加强了王朝统治的稳固和持久,自然是极好极好的。然而什么事都是物极必反,久则生弊。国初用人的制度,分为三途;第一是科甲,第二是监生,第三是吏员。这是所谓‘三途并用’。朝中的高级官员大都出自前两种,后来因为监生的质量下降,进士成为正途,尤其是高级官员都是进士出身,所以科甲官员才是自己人,举人、监生出身的,备受歧视,吏员出身就更惨了。

    于是吏员上进无门,自甘暴弃,举人监生也决不轻易就职。他们惟一的目标,便是考进土,考中了获得甲科出身,曰后才有前途可言。考不中,就准备三年以后重考。如此一科又一科,耗尽一生的精神才力,就为了能够金榜题名。许多人考了一辈子,头发全白、牙齿掉光,还在锲而不舍。

    如果科举能够真正选拔出人才也行,然而四书五经八股文的教条考试,注定除了极少数智商绝伦的天才之外,选拔出的绝大多数是书呆子。这些人本身毫无政务能力,又大都在层层考试中耗尽了精力和锐气。年纪且大,无心学习,只想着如何补偿过往受尽的苦累。

    浪费精力,埋没人材,选拔出的又大都年长事故,暮气沉沉,只想着升官发财的官吏,科举制遂成为吏治的大害。不知道有多少天官首辅,想要扭转这一局面,使官场的升迁不论出身,只看政绩,然而无一例外,全都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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