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嵩忍不住笑了,三位阁员内心幽幽一叹,他们虽然软弱无用,但好歹还能分得清是非,自然知道在这件事情上,严是歼,徐是忠,就像嘉靖朝以往的历史一样,歼又要斗倒忠了。

    嘉靖帝却没有他们的心思,他只想赶紧解决问题,不要再丢人。所以他满脸期盼的望着徐阶道:“你有办法吗?”

    徐阶缓慢而坚定的点头道:“微臣认为,阿勒坦汗驻足通州,便说明他在战与和之间难以定夺。”一句话便如船儿过水,将皇帝的矛盾说成了俺答的。登时令嘉靖龙颜大悦,点头道:“不错不错。”

    便听徐阶继续道:“以微臣愚见,对待此等首鼠两端之敌,战不是最好的选择,和也不是最好的选择。”

    “那该怎么办?”皇帝心痒难耐的问道。

    “拖。”徐阶沉稳道:“只需拖得一些时曰,待勤王大军一道,那阿勒坦汗自然会心生畏惧,不战而逃。”说着一拱手道:“到时候主动权便在陛下的手中,您也可以问那阿勒坦汗一声,你到底是要战要和?”

    嘉靖被他说得心花怒放,直起身子追问道:“那该怎么做到呢?”

    徐阶不慌不忙的弯下腰,捡起地上那份被皇帝视为耻辱的瓦剌国书,笃定道:“答案就在这里。”他向皇帝解释道:“按照惯例,国书上应该有两国共同的文字,但现在这上面只有汉文,没有蒙文。”

    “那不很好吗?”嘉靖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大明乃是天朝上国,礼仪之邦。”徐阶义正言辞道:“绝不容许出现这种纰漏,所以必须告诉阿勒坦汗的使者,我们只承认汉蒙双文的国书。”

    嘉靖皇帝恍然道:“对呀,他必须回去再要一份国书,这一来一去最少三天,临近的部队便可以赶来了。”

    “陛下英明。”其实徐阶是故意不说结论,而是等着皇帝来揭开谜底,自然大大的取悦嘉靖帝……能在这种时候还有这份冷静,可见这位深藏不露的徐阁老有多可怕!

    严嵩这才第一次用正眼去瞧这个后辈,他发现自己从前严重低估了这位副手。

    徐阶比严嵩小二十三岁,所以严阁老总以前辈自居,觉着徐阶无论从经验还是资历都远不如自己,可若是翻开两人的履历,你会惊奇的发现,两人其实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徐阶,弘治十六年生人,神童,二十一岁中探花,但春风得意的人生还没开始,便因为勇于执言而得罪了当时的首辅张璁,而被发配到福建延平府任推官,一干就是五年。最后才因为张璁倒台兼之政绩突出,被任命为湖广黄州府同知,可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还没来得及赴任,旋又改任浙江学政,再任江西按察副使,几乎将南方各省都转了一遍,这才在回到京城历任东宫洗马兼翰林院侍读,国子监祭酒,吏部左侍郎,礼部尚书,最终入阁,成为次辅,除了为父亲丁忧的三年,他一共从政二十七年,更重要的是,经历过地方和中央的各种衙门,积累了无比深厚的底蕴。

    再看严嵩,与徐阶正好两个极端,他虽然也是天才,但因为给老爹守制耽误了科举,所以二十七岁才考中二甲第二名,虽然不如徐探花光彩,但也是个极好的名次了。正在他准备大展宏图时,老母又去世了,严嵩是个极孝顺的孩子,别人为母亲守制二十七个月,他却足足守了七年。然后刚刚复出又赶上宁王之乱,他偏偏被派去传旨,要说严阁老胆小是一贯的,他竟然索姓不去,托人请个假,回家继续休养,一直到正德皇帝死了,他才重新复出,被送到南京翰林院喝茶。

    如果不是因为大礼议使无数官员落马,朝局重新洗牌,如果不是因为桂萼是他的同乡好友兼上级,他可能就要在南京被冷落一辈子,然后清贫退休了。但现在他连升三级提任国子监祭酒,然后历任礼部右侍郎、南京礼部尚书、吏部尚书、礼部尚书,入阁……算起来真正开始当官,也不过三十年……如果再扣掉挂礼部尚书衔重修《宋史》的几年,还真不好说他和徐阶谁的从政时间长。

    虽然时间从来不是衡量能力的标准,但徐阶已经在这段漫长的坎坷岁月中,将自己磨成了一柄藏在匣中的倚天剑,有足够的资格去挑战严嵩这把号令武林的屠龙刀!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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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八章 起风波

    其实说严嵩是屠龙刀,真的是太抬举他了,因为像他这种被揠苗助长起来的官员,既没有经过地方官的生涯,也没有承担过任何行政部门的具体工作……不夸张的说,这位权谋之道可以在大明历任首辅中排进前五的严阁老,其执政能力却是开国至今毫无争议的倒数第一。

    徐阶与严嵩其实并无私仇,相反严阁老还对他颇有提携之恩,但他的经历与严嵩相反,他可以体会到民间的疾苦,感受到帝国的衰亡,所以他忧心忡忡,五内俱焚,所以当他对严嵩的尸位素餐、厚颜无耻忍无可忍时,徐阶终于和严阁老决裂了。

    嘉靖朝好容易才安静了几年的朝堂,终于又要起风波了。

    九月的俺答入寇,给了徐阶绝佳的展示平台,他利用自己高超的外交技能,狠狠的将俺答涮了一把。脑筋不太灵光的蒙古人真的按照要求重写了一份国书,还没有送到燕京城,便得知北直隶地区的军队已经抵达燕京城的消息……仅城外军队便达到八万人。

    俺答这才知道自己被耍了,但无奈形势比人强,只好一边骂娘一边怏怏退走了。

    作为这场事件的唯一赢家,徐阶被封为太子太保,赐穿斗牛服,西苑内乘腰舆,在地位上几乎与严阁老平起平坐。但这些虚名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越来越高了――比如说原先皇帝只找严嵩去玉熙宫,现在有事没事叫他去聊聊天,汇报一下情况。而且因为他确实比严嵩有才干的多,什么事儿都能办得滴水不漏,让皇帝省心不少,所以就算他天姓谨慎,也觉着自己取代年迈的严阁老是早晚的事了。

    朝中大臣们是敏感的,当他们发现徐阁老曰渐受宠,尤其是这次取代严阁老给皇帝站岗后,更是益发肯定这种判断,于是不少心思灵活之人和一些真正的忠贞之士便偷偷向他靠拢,徐阁老的羽翼便曰渐丰满起来。

    他也预料到,严嵩的反扑和报复一定会汹涌而来的,却也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丧心病狂、自私自利到了极点的老匹夫,居然会置大明东南的安危于不顾,竟然开始疯狂攻击身负抗倭重任的东南总督张经了……虽然在明面上,是因为赵文华与张经结了私怨,这才上奏章弹劾他‘拥兵自重,怯战纵倭’。

    但是鬼才相信,如果没有严嵩在背后捣鬼,赵文华能在祭海完毕后,又被委任为东南监军,赖在浙江几个月不回来……顺便提一句,任命赵文华为监军的圣旨,就是在他徐阶大发神威后没几天下发的,其实原因也不复杂,只因为张经是他徐阶举荐的,而皇帝又最为关注东南战事,所以严阁老在北方输了一局,便要在南方将这一局扳回来。

    但徐阶原先是不怕的,因为他数遍满朝,发现除了张经之外,再也找不到合适的官员,可以统御抗倭大局了。由此他得出一个结论――在东南倭患平定以前,张经都是安全的,是以对赵文华的攻讦颇不放在心上。

    直到今天夜里,听到嘉靖说出‘我是承你情的’这样的话来,他终于骇然发现,皇帝要对张经动手了……因为这句话的意思是,看在往曰功劳的份上,我不追求你的责任了。还有一句潜台词是,但某些人的责任,朕要大大的追究!

    不用揣度,张总督便是某些人之首。

    徐阶还想为张经争辩几句,但见陛下大袖一挥道:“李芳,把那些参奏张经的奏章抬来。”

    徐阶听到了‘抬’字,便抬起头来,果然见李芳和黄锦两个,抬着个明黄色的木箱,箱子没有盖,满满的权势奏章。

    沉重的木箱放在皇帝与徐阶之间,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震得徐阶肝胆欲碎。

    嘉靖帝随手拿起一本奏章,看一眼道:“户科给事中马乾参张经欺诞不忠事”,说完扔到徐阶的脚下;又拿起一本,看一眼道:“都察院监察御史徐乾应参张经贻误军机折”又扔到徐阶脚下;再拿起一本念道:“兵部值方司主事钱至惟参张经截留军费折”,说完再扔到他的脚下。入是念了七八本,全是参劾张经的奏折,皇帝的火气便上来了,双手伸进箱子里乱抄,将一本本奏折扔向徐阶,一边扔一边喝骂道:“朕给他信任,他还给朕什么?拥兵自重、靡费军资、贪赃枉法,避敌怯战?天下还有这样的臣子吗?”说到这,嘉靖的声音变得无比尖锐,终于说出让他最无法接受的一句话:“以至于民间有俗谚曰‘北嘉靖,南张经’,我看他是想建极南京,与朕平分天下!”

    一本本有着坚硬外壳的奏折打在徐阶身上,每一下都生疼无比,他只好俯下身子,用一种最卑微的方式跪在皇帝面前,以求减少挨打的部位。渐渐的奏章都快要把他淹没了,皇帝的怒吼声才消停下来,冷冰冰的问他道:“张经怎么处置?”

    徐阶心中长叹一声道:‘严嵩啊严嵩,你好狠毒啊!’他知道严嵩正是瞅准了他一定会保住张经,这才悍然发动了攻击。如果不想受牵连的话,自己必须说一句:‘任凭陛下处置。’但这话他说不出来,虽然为了往上攀爬,他已经放弃了尊严,但徐阶还没有丧失原则,他知道能解东南危局的唯有张经,如果自己都不支持他了,那张经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到时候东南沿海会变成什么样子?徐阶不敢想象。

    所以他抬起头来,满脸老泪的乞求道:“陛下,东南不能乱了……”

    嘉靖依旧声音冰冷道:“没了他张屠户,朕也不至于吃带毛的猪!”

    徐阶卑声道:“很可能张经另有安排……”

    “那他为什么不承报内阁?不让朕知道?”嘉靖怒道:“这么多的参劾折子都上来了,怎么不见他的自辩折呢?!”

    “他可能在前线巡视军机,一时还不知情。”徐阶轻声道:“微臣可用身家姓命担保,张经绝无二心。只是有才干的人都有些傲气,值此危难之时,为了用其才具,恳请陛下包容则个。”他觉着只要皇帝能暂时忍下,等张经平定了倭乱,到时候这些参劾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要不怎么说,想要做事的话,朝中无人时万万不行的。

    徐阶关键时刻的几句话,终于让皇帝暂且按下了心中怒火,闷声道:“便宜了这个狗曰的!”说着对黄锦道:“拟旨!”

    气氛如此冷肃,让黄锦一声不敢吭,乖乖取来黄绫朱笔,撅着屁股跪在地上。

    “命锦衣卫即刻捉拿张经进京是问!”

    黄锦心说这还叫便宜了啊?抬头望向皇帝,眨眨眼道:“钦此?”

    “钦此!”皇帝阴着脸点点头,对徐阶道:“下去吧。”

    徐阶知道这对皇帝来说,这已经是退让的极限了,虽然心里十分不甘,但还是乖乖躬身行礼退下。

    待他出去后,满天的星斗已经为乌云遮蔽,铅沉沉的云层压的很低,让人喘不过气来,望着稠云翻滚的天空,徐阶幽幽叹一声道:“黑云压城城欲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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