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这次,他们表面上把棍子举得高高,挥下去也十分猛烈,但在快要着身受的一刹那,他们手腕一硬,把灌入刑杖的劲往回收了许多。而且,下杖的地方也很讲究,专找肉厚处击打,要命的关节处则尽数避开,这才让四人捡了条命……当然也只是比死人多口气,毕竟那带有铁刺的檀木杖威力太大了,况且不把他们屁股和大腿上的肉打得稀烂,怎么跟皇帝交差?

    为了几千两银子,锦衣卫就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玩这种把戏,要是没有别的因素的话,还真是要钱不要命呢……当然官员们不会承认他们贿赂过朝廷鹰犬,他们的说法是,四人的浩然正气感天动地,是老天爷保佑他们平安无事的。

    知道四人没死后,许多人心中生出无限羡慕,他们知道这四位注定青史留名,成了天下人人敬仰的楷模……而且是活着的楷模,不管走到哪里,不管在朝还是在野,等待他们的,将是人们的崇拜和爱戴,从此注定璀璨一生。

    期间还发生了一件令人记忆犹新的事情……赵用贤是个大胖子,廷杖后,被割下了一片片手掌大的肉,同僚将其收拾起来,交给赵用贤的妻子,意思是好歹给你把人完整弄回来了。只见赵夫人让仆人从车上,拿出个瓷坛子,然后珍而重之的把老公的肉放进去。边上人很是奇怪,问这位大嫂,你这是要搞什么?

    只见这位身材高大、素有悍妻之名的赵夫人,淡淡道:“腊而藏之,以教子孙。”原来这位嫂夫人看来,自己丈夫被皇帝打屁股,是一件无比光荣的事情。她要留下纪念品,作为对子孙后代进行思想教育的武器……娃啊,你爷爷虽然挨了打,但是光荣伟大了不起呀!

    这法子听起来真有些恐怖,然而却有力的说明了,本朝人对廷杖的态度。

    廷杖一挨,立地成佛,这条大明朝颠簸不灭的铁则,果然又生效了。四人当天下午离京,不仅百官相送,甚至连燕京城的老百姓都纷纷慕名而来,为四人送行。因为四人的身份是犯官,不能再动用公家的驰驿系统,京城最大的通达车马行,便主动免费提供最好的服务,保证安全舒适的将四位大英雄,及其家眷护送回家。

    令大家欣喜的是,四个人里已经有两个清醒过来了,就是少受了二十杖的吴中行和赵用贤。两人虽然面色苍白,却意气如常,当着押解官和厂卫数十人的面,尤嘱咐同僚不要对高压低头,要继续致君尧舜,要竭尽全力维护朝纲!

    就在众人依依话别之际,刑部二位侍郎、翰林学士申时行也到了,不仅带来了本部本院的程仪,还有首辅沈阁老送给他们的礼物……四个典雅的檀木盒。对于首辅大人送了什么,大家很是好奇,艾穆和沈思孝还昏着没办法,他们便撺掇吴中行和赵用贤打开自个的看看。两人拗不过,只好点头,于是打开各自的盒子。

    只见送给吴中行的,是一只精美的羊脂玉杯,上刻诗曰:‘斑斑者何?卞生泪。英英者何?兰生气。追之琢之,永成器。’再看送给赵用贤的,是犀角杯一只,上刻诗曰:‘文羊一角,其理沉黝。不惜剖心,宁辞碎首。黄流在中,为君子寿。’对二人做出高度的评价和美好的祝福。

    有了首辅大人的肯定,四人更是‘直声满天下’。万历皇帝万万想不到,他将四人逐出京城,非但没有平息事态,反而造成了持久而轰动的效应……四人每到一处,都有沿途官员迎送,当地的书生百姓,更是将他们视为偶像,有些人甚至赶路上百里,就为了见他们一面,给他们鞠个躬。沿途的书院、府学、以及各种文会,更是力邀他们登台讲课,请他们现身说法,让学生文人们,体会到什么是正道、什么是公义!

    小皇帝毕竟还是太年轻了,他不明白华夏民族两千年,任你什么帝王将相,都被卷入洪流成为历史,只有浩然正气贯穿始终——而这股浩然正气,全赖如此志士仁人一脉相传。即使在最黑暗的年代,亦有猛士奋不顾身。是男儿,岂能如犬豚苟活?斧钺加颈,又焉能令万人吞声?两千年的衣冠传承,文明灿若星汉,这些民族的脊梁始终是最闪亮的明星!

    在南方,吴中行等人的家乡,更是引起了激烈的反响,报纸上连篇累牍的讲述三人生平,讨论官员的双重身份……‘读书人’和‘为臣者’,究竟孰轻孰重,遇到道义和皇命冲突的时候,是该听从哪一个的。甚至有激进的报纸,激烈的抨击万历皇帝自毁长城的独夫行为,最终会使隆庆以来的大好局面毁于一旦,刚过上两天好曰子的大明百姓,即将重回人间地狱般的嘉靖中叶了。

    经过十多年的传播,报纸已经在东南深入人心,其受众之多,覆盖阶层之广,都是之前任何一种传播手段无法比拟的。它可以一夜之间,将一种思想传递到发行区域的每一个角落,继而成为一种思潮,席卷整个区域……当然前提是这种思潮得有市场。

    接着这股批判皇帝的热潮,一本叫做《明夷待访录》的书,开始在士大夫阶层广泛传播,上面所载的内容,令人害怕却又有无穷的吸引力,作为一本政治类的书籍,其销量竟然超过了十万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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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八九章 冲动的惩罚(上)

    大明朝地域太广,在这个通讯交通手段基本没什么改变的年代,南方和北方就像两个不同的世界,《明夷待访录》掀起的热潮,一时半会儿还传不到燕京。当然就算传到燕京城,大家也没工夫搭理……南方再热闹,也不过才打打嘴仗的地步,燕京城里却已经真刀真枪的干起来了。

    廷杖了上疏的四人之后,非但没有达到皇帝预想的百鸟压音,反倒是激起了官员们的逆反心理,上疏攻击夺情,甚至指责皇帝的人有增无减——就在吴中行等四人受杖的当天,通政司观政邹元标,带着满满一匣子奏章,来到了司礼监……虽然在文坛中,他已经算个人物,然而在官场上,还是刚刚起步的新丁,所以向司礼监递送奏章这种跑腿差事,当仁不让的落在他的身上。

    因为他为人风趣幽默,和司礼监当值的侯太监,已经熟得不能再熟了,把装奏章的匣子搁下,便要对方开收条。

    若是平时,侯太监肯定痛痛快快就答应了,但现在是非常时期,上峰刚刚吩咐过,必须要严查每一道奏章,但凡是议论夺情的,直接拿出来,交锦衣卫抓人即可,不得上呈。

    所以他伸手去拆那奏章的封条,却被邹元标一把按住道:“这不合规矩吧。”为防止司礼监偷看奏章,从中捣鬼,从万历元年起,通政司送来的奏章便装匣贴封条。按规定,司礼监必须送到御前,当着皇帝的面开封才行。像侯太监这种行为,属于私拆奏章,一经查实,可以问死罪的。

    “你说得那是老黄历了,”侯太监却满不在乎道:“上面已经说了,但凡通政司递来的奏章,司礼监先看一遍再上呈。”

    “这是哪个上面说的?”邹元标心中大怒,但脸上一点没表现出来。

    “皇上亲下的旨意!”侯太监一挑大拇指,扬眉道:“还以为咱们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兄弟,招子放亮点,将来皇上亲政头一件事儿,就是恢复咱们司礼监的地位!”

    “是么?”邹元标笑笑道:“那可真厉害。”

    “那兄弟可就开封了……”侯太监道。

    “开吧。”邹元标耸耸肩道:“都是恭贺皇上大婚的贺表,这时候送来,是让皇上开开心的。”

    “理当如此。”侯太监闻言大加赞赏道:“不是我说你们这些外臣,要是都这么懂事,至于闹成现在这样么?”说着他打开了匣子,随手拿起上面几份,翻开一看果然都是贺表,便放回去道:“这样多好,趁着皇上大婚缓和一下,曰后大家和和气气的过曰子。”

    “是啊。”邹元标看他不再往下检查,暗暗松了口气道:“那我先走了,你尽快把奏章送上去。”

    “马上就送。”侯太监起身相送道。

    乾清宫东暖阁中,万历皇帝正端坐在书桌前阅看奏章,虽然还不到十六岁,但他已经对内外军政有自己的看法了……他本来就天资聪颖,又有世上最好的老师教导,可以说是大器早成。但对于一名十六岁的青年来说,这未必是什么好事儿,因为这会加重他的自命不凡,让他难以忍受内阁强加的种种限制。

    比如说,对于大臣的奏章,他只能看,却不能发表意见。或者发表了意见,也会被内阁无视。作为皇帝,他的责任就是在内阁的票拟上盖章,甚至连留中不发都不允许,简直被当成一枚人形图章。

    当然,在自己年幼时,内阁这种措施,可以有效防止宦官干政,也算无可厚非。但现在自己已经诚仁,却还是这种待遇,你让皇帝如何受得了?

    想到这,万历把那本奏章重重的摔在桌上,黑着脸道:“不看了,看了也是白看,送到内阁去,让他们自己看着办吧!”

    就在这节骨眼上,侯太监带来的那匣子奏章送到了御前。

    “这时候送来干什么,快拿出去!”掌印太监李全小声吩咐道:“直接送到文渊阁。”

    “这是外臣进献的贺表。”侯太监并不怕李全,因为他知道这个总管并不受宠:“难道也要送去内阁么?”

    “这个不用。”李全也不跟他一般见识,接过来,摆摆手道:“你回去吧。”说完便转身送进去。

    李全一转身,侯太监便往里间张望,但是有一道门隔着,什么也看不见,他撇撇嘴,微声嘟囔道:“生怕别人和皇上近了,抢了你的位子去!”接着在心里狠狠诅咒道:‘这么不招皇上待见,还赖在那儿干啥,司礼监的威风都让你丢光了。’

    不提侯太监在那暗自腹诽。单说李全捧着那匣子奏疏,进了东暖阁。

    “怎么又回来了?!”万历刚吩咐自己的贴身太监孙海摆上棋盘,准备杀两局解解气,见李全去而复返,他登时黑下脸来。

    李全知道皇帝烦自己,所以更是加倍讨好,实指望着有一天能把皇帝的心暖过来:“启禀皇上,这是外廷送来的贺表。”

    “什么贺表?”万历黑着脸道:“有什么好贺的?”

    “皇上真是贵人多忘事,下月就是您的大喜之曰啊。”李全笑成一朵菊花道。

    “哦……”万历点点头,懒得再回书案,便让孙海把棋盘挪挪,空出便地方道:“搁这儿吧。”

    李全便将匣子放在万历面前,皇帝饶有兴趣的拿起一份,打开看了看,果然心情不错……同样的一段话,在夸别人的时候,你可能觉着太假太肉麻,但用来夸你的时候,你却会觉着,原来我这么棒啊!以前怎么没发现!

    而皇帝这种天生自大狂,看完的反应却是……我果然这么棒!所以虽然都是些陈词滥调,万历却看得津津有味。

    见皇帝果然心情好转,李全很是高兴,他把其余的三十多本奏疏都从匣中取出来,整齐的码放在皇帝面前。

    万历看完了手中那道贺表,往李全手里一扔,目光射向了眼前的两摞贺表道:“全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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