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使最顿感的官员也察觉到,两方势力的对峙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只等决战那一刻到来!
一场毁灭姓的暴风雨,就要在这风景如画的杭州城中形成了。
这些情况沈默知道一部分,但大部分是不知道的,所以想要判断出谁能赢得这场角力,实在是不大可能。
可就是在这样的节骨眼上,他却被强留在总督行辕,胡宗宪又送来了请柬。现在便是他亮明态度的时候了――是老老实实呆在府里,跟着张部堂一条道走到黑;还是去断桥见一见胡宗宪,至少不要得罪严党呢?
就目前的形势看,浙江就是张部堂的天下,他占据着绝对优势,而赵文华那边就他和胡宗宪两个难兄难弟,似乎没什么好选择的。
但沈默深知张经是君子,赵文华是小人,而宁可得罪君子,他也不愿意得罪小人。于是决定还是去一趟,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如果拒绝了邀请,赵文华便会将自己视为张经一党,一旦把张经打倒,那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张部堂应该不会为难我,’沈默暗道:‘他还有事求我呢。’便站起身来,缓缓走出书房,对正在外面擦拭桌椅的柔娘道:“更衣,我要出去。”
两个侍女赶紧停下手上的活,过来帮年轻的大人换上出门的冬装。正在他准备出去时,前院管事的在门外求见。
沈默让他进来,便见那老管事抱着件华贵的黑貂皮大氅,恭声道:“部堂大人说外面快下雪了,大人您要是出去的话,就把这件大氅穿上吧。”
沈默朝着前院方向拱手道:“多谢部堂大人厚赐,学生铭感五内。”那老管事本以为他会因为总督的恩宠而不再出去,却见这年青的大人仿佛没受到丝毫的影响。不由愣了一下,才为他轻轻披上大氅,恭声问道:“大人,需要备几辆车?”
“两辆即可。”沈默轻声道:“麻烦老人家了。”
柔娘上前为沈默将大氅的束带系紧,便见一个活脱脱的贵公子站在自己面前,她不由呆了一下,赶紧压下心中的胡思乱想,退后站在一边。
待沈默出去时,天空中已经飘起淡淡的雪花,落在他那纯黑色的大氅上,旋即变化为水滴,滑到地上去。
两辆马车停在门口,何心隐和沈安一左一右,护着他上了后一辆马车,铁柱则带着七八个卫士上了头车,两辆车便一前一后出了总督府的大门,行驶在长长的苏堤之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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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四章 断桥初雪
如果要问西湖十景中,哪一个距离花港观鱼最远,那一定是断桥残雪。马车从卢园出来,绕着西湖转了整整半圈,才到达对岸的白堤,再沿着白堤向东才远远看到断桥。
沈默觉着胡宗宪二人八成是为了表示与总督的对立,才选了这么个鬼地方,却遛着他跑了这么远的路,实在不是待客之道。
‘看来人家根本就没把咱当回事儿。’沈默不由自嘲的笑笑。
这时马车终于停下了,铁柱打开车门道:“大人,我们到了。”
沈默点点头,紧了紧大氅,便扶着铁柱的肩膀下了车。一看四周景色,他不由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却见雪已经越下越大,把湖边的柳浪装点得银装素裹,再往湖上瞧去,却见一道白莹莹的玉带横架在浪澈幽深的湖面上,比起往曰的瑰丽多彩来,更有一番迥异的冷艳味道。
“好一个断桥初雪。”沈默不由笑道:“果然是西湖之胜,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月湖,月湖不如雪湖啊!”
话音未落,便听湖上有人笑道:“能真正领山水之绝者,尘世有几人哉!”
沈默循声望去,只见身披灰色大氅的胡宗宪,正在朝自己微笑。
沈默一边快步走过去,一边笑着拱手道:“竟要胡大人亲候,实在是下官的罪过啊。”
听他叫自己‘胡大人’,胡宗宪有些尴尬,因为他才是正七品,而沈默虽然没有品级,但一切礼仪视同六品,真要较起真来,改自称下官的是他胡汝贞,而不是人家沈默。但他不像一般人那样赶紧自谦,而是摇头笑道:“兄弟这就不对了,现在又不是在场面上,用官称是不是太生分了?”便将等级带来的尴尬不露痕迹的抹过去。
其实沈默自称‘下官’便是在试探胡宗宪的态度,想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装作若无其事,那就太无耻了;如果非要按照朝廷礼制,让他改称‘本官’,那就太迂腐了;如果一下子不知所措,那就太没用的。
但胡宗宪的表现却让他刮目相看,既没有接受沈默的自谦,也没有表露出我不如你的意思,一句话便不动声色的化解了尴尬,还无形中拉近了双方的距离。
虽然不可能仅凭着这一刻的印象,就给一个人下结论,但沈默还是暗暗告诫自己:‘这个人绝不是只会阿谀奉承的无能之辈。’便一脸亲热的笑道:“那我就斗胆叫一声梅林兄了。”
胡宗宪哈哈大笑道:“那我就托大叫你声拙言老弟了。”
“本来就应该的。”沈默笑道。胡宗宪今年四十二岁,叫他一声‘老弟’一点也没问题。
待沈默上了小船,问题就来了――这艘小船上乘不下他那七八个护卫,胡宗宪笑道:“上了兄弟的船,还要带护卫作甚?”
沈默点头笑道:“那就索姓只带个使唤人吧。”便叫沈安跟着上船,对何心隐和铁柱道:“在岸上跟着我们。”
“小心不要磕到头。”胡宗宪拉开舱门,请沈默进了船舱。里面空间不大,铺一床厚厚的干净棉被,上面摆一个矮脚方桌,桌上是丰盛的茶点水果,因还有个雪白铜的火盆,却要比外面暖和多了。
胡宗宪歉意的笑笑道:“愚兄清寒的很,没有银子雇大船,只能因陋就简,还请拙言老弟包含则个。”
“轩敞大船虽好,却不宜于细谈叙旧。”沈默笑道:“还是小船好,可以专心说话。”胡宗宪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有如此风度,脸上的笑容便愈发真诚起来。
沈安和胡宗宪的随从为两位大人除去大氅和靴子,便躬身回避出去,将舱内留给两人说话。
胡宗宪便请沈默上座,沈默说什么也不肯,退让一番还是胡宗宪坐了左边,沈默与他相对而坐。
待两人在柔软舒适的软榻上坐下,反倒不知从何说起了。
外面雪落无声,舱内安静无比,只有胡宗宪斟茶的哗哗响声。他为两人各斟一杯茶,略带歉意道:“不是兄弟我吝啬,实在是买不到明前,只能拿雨前龙井招待贤弟了。”
沈默摇头笑笑道:“我也不是什么金贵人,喝不出孬好来。”现在舱里明亮,他也看清对方的尊容了,只见他头上扎着黑色的平定四方巾,身上穿一件半旧的青缎面薄棉袍,极挺括的扎脚裤,白布袜,却与印象中那个锐气十足的胡宗宪不同……虽然眉目仍如往昔那般英俊,神态却显得十分安详,丰神潇洒,从头到脚都是家世清华的贵公子派头。
见他端详自己,胡宗宪不由笑道:“贤弟看出什么了?”
沈默笑道:“我就看出四个字,世、家、子、弟。”
胡宗宪先是小吃一惊,旋即有些黯然道:“算不得什么世家子弟,不过是耕读之家,虽然祖上出过几位显官,但也是几十年前的事了。”说着叹口气道:“只是愚兄我落魄至斯,实在是辱及先人啊。”
沈默摇头道:“梅林兄春秋正盛,手掌一省监察,无论如何都跟‘落魄’二字扯不上关系吧?”
胡宗宪也摇头苦笑道:“哥哥我嘉靖十七年中进士,三甲榜下即用,当时便授了个七品知县,自问无论在何处任上都兢兢业业,却也不知什么原因,辗转十几年下来,居然还是个七品,不是‘落魄’还是怎地?”
沈默心说得分跟谁比啊,若是在我家老爷子看来,你这就是修成正果了。但这话是不好说出口的,他便轻声劝慰道:“梅林兄历练南北,文武兼备,只差一个机遇,便能大展拳脚了。”
“起先我也是这样想的。”胡宗宪一边给他斟茶,一边平静道:“所以朝廷任命我为浙江巡按时,同僚都说此去凶多吉少,劝我称病推辞。但我觉着越是凶险的地方,机遇也就越多,所以我就来了。”说着坦然一笑道:“而且我已经平平淡淡过了这么多年,不想就那么平淡的致仕,平淡的死去。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来浙江之前,曾立下十六字的誓言:‘此去浙江,不平倭寇,不定东南,誓不回京!’”
沈默佩服的赞道:“老兄好气魄!”
胡宗宪脸上的自嘲之色却更重了,他无奈的摇摇头道:“来了之后,却发现这里是铁板一块了,我这个巡按御史纯属个多余的讨厌鬼,甚至没有人对我说,你该干点什么。我就这么空攥着一双拳头,一点劲儿也使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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