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我也是这样想的。”胡宗宪一边给他斟茶,一边平静道:“所以朝廷任命我为浙江巡按时,同僚都说此去凶多吉少,劝我称病推辞。但我觉着越是凶险的地方,机遇也就越多,所以我就来了。”说着坦然一笑道:“而且我已经平平淡淡过了这么多年,不想就那么平淡的致仕,平淡的死去。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来浙江之前,曾立下十六字的誓言:‘此去浙江,不平倭寇,不定东南,誓不回京!’”

    沈默佩服的赞道:“老兄好气魄!”

    胡宗宪脸上的自嘲之色却更重了,他无奈的摇摇头道:“来了之后,却发现这里是铁板一块了,我这个巡按御史纯属个多余的讨厌鬼,甚至没有人对我说,你该干点什么。我就这么空攥着一双拳头,一点劲儿也使不上。”

    沈默静静的听着,他知道胡宗宪快要说到重点了。果然听他轻声道:“你是不是以为我在自辩?”

    沈默不置可否的笑笑道:“我觉着梅林兄说的是心里话。”

    虽然是答非所问,却比任何答案都让胡宗宪开怀,只见他舒展开紧锁的眉头,颔首道:“不错,我跟你说的是心里话……因为我想交你这个朋友,所以必须让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是小弟的荣幸。”沈默笑道:“说真的,我也懂一些望气之术,观老兄必定不是池中之物,只待风云机会,便可龙翔九天,成就一番事业。”

    “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胡宗宪哈哈笑道,说着双目炯炯的盯着沈默道:“但咱俩的命运可不同,我是步步荆棘,如履薄冰。可你这位天下最幸运的读书人,只要别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便会一直走在金光大道上,将来入阁拜相,位极人臣,也是有很大可能的。”

    ‘要来了。’沈默心中暗暗警醒,面上却一脸谦逊道:“不怕梅林兄笑话,小弟我现在还是生员身份呢,说什么‘出将入相、位极人臣’似乎还太早了吧?”

    “告诉个对你至关重要的秘密。”胡宗宪的身子微微前倾,小声道:“陛下亲口说过,要将你树为天下读书人的楷模,你觉着这意味着什么?”

    沈默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难以置信的问道:“会有这种事?”

    “当然是真的了,我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吗?”胡宗宪呵呵笑道,说着压低声音道:“但是你也不能大意……毕竟陛下艹心的事情多,如果没有人时常在耳边念叨,可能没几天就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了。”这话说得隐晦,但两人都是聪明人点到即止便可。

    沈默缓缓点头道:“不错。”

    “我再告诉你天大的消息。”胡宗宪轻声道:“但只是出于我口,入于你耳,不足为外人道。”

    沈默点点头道:“放心就是了。”

    “我相信你。”胡宗宪顿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捉拿张经的锦衣卫已经走到半路上了,说不得年前便到了。”

    沈默这下坐不住了,一下直起身子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胡宗宪坦诚的望着他道:“请你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并劝他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说着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不动可活,动则必死。”

    沈默彻底被弄糊涂了,干脆直接问道:“我说老兄啊,你到底是哪一边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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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五章 一意孤行

    雪仍然静静的飘落在湖面上,船舱内的气氛却已经截然不同。

    沈默问得直截了当,胡宗宪却有些招架不住,他端起茶盏,借着饮茶的动作挡住脸上的尴尬。等将茶盏搁下时,表情已经恢复了正常。

    “不管别人怎么看,我胡汝贞都问心无愧”胡宗宪淡淡道:“因为我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

    沈默沉默半晌,又问道:“请问梅林兄,张部堂因何事要被锁拿问罪?”

    “畏敌怯战,坐观倭乱。”胡宗宪沉声道。

    沈默的面色不由有些难看,低声道:“既然如此,张部堂就更得将功折罪了,梅林兄为何还要我转告什么‘不动可活,动则必死’呢?”

    仿佛没有感受到他的质疑,胡宗宪不动声色道:“如果不动的话,罪名也仅止于此,最多便是罢官解职,除籍还乡。但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轻举妄动,罪名可就大了,就算徐阁老也救不了他。”

    “什么罪名?”沈默沉声问道。

    “欺君之罪。”胡汝贞压低声音道:“陛下的怒火将无可遏止。”

    沈默感觉有些难于理解,他使劲摇摇头,艰难问道:“我怎么无法理解呢?”

    “有许多事情你不知道,没法理解是正常的。”胡宗宪轻声道:“你只要把这句话转告给张部堂,他自然什么都明白。”胡宗宪的嘴巴极紧,只要他不想说了,沈默便什么也问不出来。

    这时船身轻微一顿,重新靠回了断桥边,分别的时刻到了。

    沈安和胡宗宪的书童捧来衣帽,给二位大人换上。沈默刚要往舱外走,却听身后的胡宗宪低声道:“一直是你问我,是不是也该我问问你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沈默回头笑道:“我不想非礼梅林兄。”

    胡宗宪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道:“你还准备站在张总督那一边吗?”

    沈默用两指轻捋一下大氅的衣襟,动作不带一丝烟火气,只听他轻笑一声道:“下官奉的是皇命,办的是皇差,所以是站在陛下那一边。”说着朝他拱手道:“承蒙梅林兄厚待,小弟不胜感激,请梅林兄留步。”便在铁柱的接应下,飘然离去了。

    神色复杂的望着很快消失在雪夜中的马车,胡宗宪并没有返回船舱,他扶着舱壁站在甲板上,任雪花将浑身裹成白色,却仍在一动不动的想着心事。

    身后的书童轻声问道:“大人,我们回去吧?”

    好半天胡宗宪才缓缓点头,身上的落雪便扑扑簌簌下来,露出原本的灰色。他脸上自嘲的色彩越发浓重起来,怆声低叹道:“永远都洗不白了……”

    胡宗宪回到钦差衙署时,赵文华正在花厅里听曲,他在外面等候半晌,直到听见曲子终了,这才让人通禀一声,迈步走了进去。

    便见赵侍郎舒服的斜倚在软榻之上,身周围还围拢着五个如花似玉的侍女,两女为他捶腿捶腿,两女为他捏臂,还有一女跪在他的背后,以双膝为枕,让赵文华躺在她的腿上,为他轻柔的按捏颈脖。所谓温柔乡、脂粉堆也不过如此吧。

    胡宗宪对这一套已经习以为常了,他朝屋里涂脂抹粉,穿着花花绿绿戏服的一个男子点点头,便对赵文华拱手道:“梅村兄,小弟回来复命了。”赵文华字元质号梅村,比胡宗宪大九岁。两人因为一个号‘梅村’、一个号‘梅林’,写起来极为相近,便拜了把子,称兄道弟,关系更胜寻常。

    赵文华摸一摸身边侍女柔滑的大腿,这才缓缓坐起身来,招呼胡宗宪坐下道:“老弟快坐下暖暖身子。”便迫不及待的问道:“怎么样,那小子答应了吗?”他恨不得将张经打入十八层地狱,不放过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就连沈默这种人微言轻的小角色都要利用……却又自持身份,不屑与他交往,所以才派胡宗宪代为说和。

    殊不知胡汝贞阳奉阴违,非但没有拉拢沈默,还让他给张经示警,如果让赵文华知道真相,定然不会再跟他客气。但胡宗宪极为谨慎,将约会定在湖中游船上,就算赵文华派人盯梢也无可奈何,所以他不慌不忙道:“至少他的态度是好的,答应的也很痛快,但是人心隔肚皮,到底会不会跟我们弹劾张经,不到他上书的那一刻,谁也不敢打包票。”他说得好似言之凿凿,实际上什么也没保证,到时候无论怎样都好摆脱干系。

    赵文华却没想他这么远,他有些郁闷道:“别看他屁大点官,毛权力都没有,可偏偏却又密折专奏权,奏章是由锦衣卫北镇抚司传递,而不经过我的通政司,要不哪还用老弟偏劳这趟。”

    “为兄长分忧,是小弟应该做的。”胡宗宪谦逊笑道。

    说话间,方才那个戏子已经褪下戏服、洗去脸上的粉底,换上寻常士子装束,却是一个相貌俊美的书生,只是鼻子有些鹰钩,嘴唇也太薄,看起来不那么忠厚。

    他端着托盘上来,将茶水点心摆在桌上,便就势坐在榻沿,安静听两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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