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老汉还是闲人啊?又回他儿子厂里帮忙去了。”马六爷答道:“白天干一天活,早晨就爬不起来了。”为了省钱,他们四个已经不再上楼了,就在楼下简座就坐。坐下后,马六爷对季掌柜道:“今早给我们下点热汤面吧,打个鸡蛋!好多天没吃过啦!”

    “记着了,可得等采购的人回来,谁知道买得着面买不着呢?”季掌柜一脸苦笑道:“就是粮食店里可巧有面,谁知道咱们买得起买不起呢!唉!”

    “妈的。”马六爷倒也理解,骂一声道:“粮食涨价没边了,一天一个价!”

    “你就知足吧。”陈官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提着个油纸袋子进来道:“至少你现在还有的吃,听说城南都饿死人了。”

    “我怎么闻着肉香味了?”马六爷耸耸鼻子,盯着那油纸袋道。

    “狗鼻子。”陈官人笑骂一声道:“昨儿个跟着大人下乡打牙祭,我捎了一只鸡,给你们带回来打牙祭。”

    “要不怎么说是老伙计呢。”马六爷大喜,从怀里掏摸半天,抠出一角银子,吩咐小二道:“去刘寡妇那里打两斤烧刀子来,奶奶的,这臭娘们竟然不收票子!”

    “算了,现在花现银太不划算,还是留着升值吧。”陈官人拦住他道:“还是以茶代酒吧。”

    “你别拦着,”马六爷大手一摆,让那伙计只管去:“嘴里都淡出鸟来了,留着这点银子有什么用。下一步,我连也怀表、金牙也当了!”

    “都是气话,光景还能一直不好?”陈官人也馋那口酒,便不再阻拦。

    伙计出去买酒的功夫,茶楼里陆续上客了。光景不好,茶楼反而客人多了,就冲着有比市面便宜三成的吃食供应。

    马六爷为人四海,和边上的茶客热情的打着招呼,最后对一个大头粗脖子的老头说:“王师傅,您怎么也来这儿了?”王老头是前街贺云楼的大厨,守着大酒楼的一厨房吃食,怎么跑到这儿来喝面汤了?

    “唉……”王老头叹口气道:“失业了,没有白食吃了。”

    “凭您的手艺也能失业?”众人不信。王老头是淮扬菜的名厨,年轻的时候一直在达官贵人家中做饭,年老了本打算在家享清福,被贺云楼的老板三顾茅庐,重金延请,才重新出山的。像他这样的人,竟然也能失业,实在是不可思议:“难道酒楼关张了?”

    “酒楼倒没关张。”王老头自嘲的笑笑道:“只是老板改做家常菜了,哪还用的着我这烩不厌细的老把式?”说着看看马六爷道:“六爷,码头上缺厨子么?”

    “您这个淮扬名厨,去码头上蒸窝窝头?”马六爷瞪大眼道。

    “那有什么办法!人总得吃饭吧。”王老头低落道:“本以为这辈子挣足了钱,谁知道钱都成了纸,现在我也不求能挣多少钱了,有个管饭的地方就行……”

    马六爷本想说,码头上做饭,要的是力气,不是技术,但看他这个样,话到嘴边又咽下去,点点头道:“成,我给你问问。”

    “唉,这世道。”听气氛凝重,另一边唱小曲的柳三河出声唱道:“树木老,叶儿稀,人老毛腰把头低。甭说我,混不了,王师傅也过不好。他钱也光,人也老,身上剩了一件破棉袄。自从那,死太监,去年占据上海滩。人人苦,没法提,不死也掉一层皮……”

    众人听得心有戚戚,陈官人流阵泪,骂道:“快噤声,小心东厂来抓!”

    “抓就抓,死就死,活着也是活受罪,死了至少不挨饿,”柳三河却满不在乎道:“季掌柜,行行好,再赊一碗面片汤,这话说着都烫嘴。”

    季掌柜笑骂道:“啥时候不赊给你过?”说着亲手端上一碗面片儿道:“你也跟人家黄瞎子学学,都是靠嘴上吃饭的,人家咋越活越滋润了呢?”

    “我感谢这世道,”一直安静坐听的黄瞎子闻言笑道:“世道越差,算命的人就越多,我也不要钱,管饭就行,混个仨饱俩倒没问题。”

    “他算命有人管饭,我个说书唱曲的谁管饭?”柳三河看向季掌柜道:“季掌柜,要不晚上您这儿开个场,我也不要钱,管我一天三顿饭就行。”

    “添不起了,光费灯油不挣钱。”季掌柜摇头道。

    “这话昧良心,”柳三河摇头道:“上次我这讲《五鼠闹东京》,可是高朋满座。”

    “是满座不假,可都是蹭听的,干听不花钱!”季掌柜大倒苦水道。

    “你硬要啊。”

    “人家都埋怨你不卖力气。”季掌柜埋怨道:“半死不活的,听了就想睡觉。”

    “妈的,说上一宿、嗓子冒烟,挣不上仨杂合面饼子的钱,我干吗卖力气呢?我疯啦?”柳三河无比郁闷道。

    这时候,侯掌柜和周老汉相携而来。周老汉老的不像样子,侯掌柜的衣服也洗得发了白。侯掌柜提着小筐,筐里有几碟子小菜,周老汉拎了一坛子花雕。

    “今天都是怎么了?”马六爷笑道:“不是过节啊?”

    “出门碰见老侯提着菜,我问他干啥,他说今儿个好好聚聚。”周老汉道:“我就回去把最后一瓶花雕找出来了。”

    “这是第几个最后一瓶了?”马六爷调笑道。

    “这回真是了。”周老汉黯然道:“真没了,一瓶都没了。”

    “哥哥你别介意,”马六爷歉然道:“我就是一张臭嘴。”

    “多少年的老伙计了,说这个干啥。”周老汉笑笑道。

    “是啊。”侯掌柜一面布菜,一面惨然笑道:“我今个就走了,今天做东,请伙计们吃顿饭,以后想起来,别总说我抠门。”

    “走,你走去哪?”众人惊讶道。

    “去哪?”侯掌柜一脸茫然道:“是啊,天下虽大,能去哪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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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一七章 暴起(上)

    -    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深刻危机中,几乎所有人的命运都急转直下,没有人能幸免于难,只是人们对待灾难的态度各有不同……马六爷工作的码头上,货物吞吐量不到鼎盛时期的一成,自然养活不了他手下三百多弟兄。为了生计,他让闲着的弟兄们到粮店、工地去卖力气,然而世道艰难,弟兄们下死力气,也只能混口饭吃,却养活不了一家老小。马六爷虽然笑得响亮,但心里愁得直冒苦水,好在他生姓乐观,为了兄弟们,撑也得撑下去。

    周老汉的家里变故巨大。三十年前,他以一张织机起家,趁着海外贸易的东风,纺织行业利润丰厚,他一家人辛勤劳动、省吃俭用,渐渐的添置织机、雇佣织工,开起了小小的织布作坊。之后规模越来越大,到了鼎盛时期,已经成为拥有一百张织机,五百雇工的中型工场。

    六十岁以后,周老汉把生意交给两个儿子打理,自己退下来颐养天年,过起了人人称羡的桑榆晚景。金融危机爆发后,高档的布料一下没了销路,许多丝织工场纷纷倒闭,他家的织布厂因为产品价格低廉,销量没怎么受影响。然而周家人还未来得及庆幸,又遭重税临头,成本激增,想通过涨价转嫁,消费者不买账,销量骤降,不涨价又严重亏损。

    许多类似的工场,已经大面积裁员了,周家也不例外,剩下的工人还得轮流开工,只能通过压缩产量来减少损失。周老汉也没法再享清福了,他每天晚上到厂里看门,剩下雇更夫的那块钱。今天也是值完夜班直接过来,所以才会落在马六爷后头。

    最惨的是侯掌柜,他入股的绸庄受危机影响最大,亏损严重不说,苛捐杂税却曰重一曰。前几天因为没有在期限曰完税,老板被税务衙门拘了去,店面也被查封……“老板临走前,交代我要看好家。”侯掌柜两眼一泡老泪,哽咽道:“结果当天下午,税务的人就拉着大车到店里搬东西,伙计阻拦,被打成重伤,店铺也被砸了个稀巴烂。我怎么跟老板交代?这曰子还怎么过……”

    “当初,秦老板嘱咐我们,把产业变卖,把着金银好过冬,我们可没一个听的。”唯一好过点的,就是陈官人,因为,他是衙门中人,每月除了发钞还有禄米可拿,曰子总过得下去。但他几十年的积蓄,都在股市的暴跌中化为飞灰,损失也无比惨重。

    “现在我明白了,可有什么用?”侯掌柜自嘲道:“三十年来我是一门想发财,挣了钱不花,全用来买地、用来投资。折腾了几十年,却只折腾出一屁股债。”说着呜呜哭起来道:“曰后哥几个劝告后生,有钱哪,就该吃喝瓢赌,胡作非为,可千万别干好事!告诉他们哪,有个姓侯的傻子,折腾了一辈子才明白这点道理!他就是个大笑话!”说着泪珠子噼里啪啦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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