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一九章 杀(上)
- 能在未经通禀的情况下,施施然走进巡抚衙门的老头儿,肯定是沈一贯家的长辈。
果然沈一贯一见那老头,就扯着哭腔道:“叔……”
“别叫我叔,我丢不起这人。”老头撇撇嘴,朝邵芳呲牙笑道:“邵大侠,别来无恙啊。”
“句章先生……”这老头显然威望了得,竟让对沈一贯不甚尊敬的邵芳一下放开了手。
侍卫们赶紧趁机扶起沈一贯,有人还想对邵芳下手,却被沈一贯轰走了:“现在狗精神起来了,刚才干啥去了?!”
斥退了闲杂人等,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三个。沈一贯请他二叔上座,见老头从袖子里拿烟,邵芳赶紧拿出自己的银制烟盒,一脸讨好道:“抽我这个,寇巴香烟。”
邵芳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皇帝老子算个球的人物,这辈子只怕一个人,那就是沈默。这种恐惧没有随着时间淡漠,反而越来越重,已经怕到骨髓里。
而沈明臣,正是沈默身边的心腹谋士。虽然公开的说法是,他早已是自由之身,整曰里游山玩水。但邵芳这种高层都知道,他其实是在替沈默巡视各地,而且肯定有办法和沈默取得联系,所以邵芳同样惹不起他。
“抽不惯你那鸟玩意儿。”句章先生自然是沈明臣,老头儿没有儿子,把沈一贯这个从子,当成亲儿子一样疼爱。见邵芳欺负他,心里自然生气。他不接邵芳的烟,自顾自的掏出一根烟袋锅子。
沈一贯想给他点火,无奈左手软趴趴使不上劲儿,瞪一眼邵芳道:“喂,你不会真让我生活不能自理吧?”
“我能那么狠么,过会儿就好了。”在沈明臣面前,邵芳就像小猫一样乖,他掏出火折子,可怜巴巴道:“不会连火都不用俺点吧。”
“说什么呢。”沈明臣老精老精的老鬼,怎会不知点到即止的道理,他呲牙笑笑道:“老汉受宠若惊哩。”
点完烟,沈明臣没发话,两人就老老实实的站着。刚才还指点江山的两位大豪,竟恭敬得跟低眉顺目的小媳妇似的。
自顾自的吞云吐雾一阵,沈明臣才吐出一串烟圈道:“你俩杵着干啥,坐吧。”
“哎……”两人这才敢把屁股往座上搁,沈一贯试探着问道:“叔,您老咋来了呢?”
“怎么我不能来?”沈明臣瞪他一眼道:“我不来,你小命还能保住?”
“老先生说笑了,我是跟龙江兄开玩笑呢。”邵芳都快要哭了,心说我这辈子吃得亏还不够么?怎么又得罪姓沈的了?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打个招呼,我好去码头接您啊。”好在沈一贯替他解了围。
“都成缩头乌龟了,还去接我。”沈明臣好像火气不小。
“您是不是为别的事儿生气?”以沈一贯对自己叔叔的了解,沈明臣不是那种小肚鸡肠之人,指定是有更让他生气的事情。
“知道就好!”沈明臣吧嗒两口,又瞪他一眼道:“我是来问问你个混小子,立峰先生的信你收到了吗?”
“收到了……”沈一贯缩缩脑袋道:“他让我积极配合泰州派。”
“什么这派那派,都是王门中人!”沈明臣教训一句,吹胡子瞪眼道:“你为啥不照办呢?”
“孩儿照办了……”沈一贯想分辩。
“瞎说,照办还能让邵大侠给压在身下?”沈明臣却不给他机会。
“他让我在告示上署名,这可是白纸黑字抹不掉的证据。”沈一贯只好说实话道:“孩儿不怕自己会被追究责任,却担心会对大局不利。”
“你知道什么是大局?”沈明臣讥讽一声,一针见血道:“归根结底,就是你小子觉着文峰先生没法把你怎样,所以就滑头滑脑!”
“孩儿真不是那个意思,”沈一贯看明白沈明臣的态度,只好投降道:“我签还不行么?”说完老实提起笔,在告示上署上大名,又用了印。
邵芳本以为这老头肯定跟他侄子一伙,都想自认倒霉了,谁知他竟然帮自己说起话来了,真太让人高兴了。小心的把那告示收起来,然后一脸讨好道:“多谢您老帮忙。”
“别谢我,我只不过是个跑腿传话的。”沈明臣淡淡道。
“当然要谢文峰先生了,但您老也得谢。”邵芳机灵道:“回头我给您请魏家班到家里唱一个月。”
“多谢了,不过老朽近年耳朵背了,魏家班和草台班,听起来都一个味。”沈明臣笑了,眯着眼看邵芳道:“是否不敢再往上猜了?”
“啊……”邵芳脸色一白道:“难道……”
“难道……回来了!”沈一贯也面色一白,但他是激动的。
“呵呵,”沈明臣微笑着点点头。
“怎么不早说哩,”沈一贯登时手舞足蹈道:“害我要被怪罪了!”说着在屋里来回踱步道:“不行,我得好好表现,将功补过!嗯,将功补过!”
这时邵芳也笑起来,喃喃道:“真是太好了,太好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顿时让他整个人都精神起来,朝沈明臣一揖道:“我得回去告诉大家,把这个消息告诉大家!”
“去吧。”沈明臣笑着挥挥手道:“大人对你很赞赏。”
邵芳登时飘得都站不稳了。
万历十二年冬月十七,长沙湖南巡抚衙门前水泄不通。这里正在举行,那位导火索的秀才的追悼会。
大会开始后,岳麓书院的领袖刘声元,另一位受伤的周秀才等相继演说,声泪俱下。待与会民众的情绪充分酝酿,巡抚大人沈一贯压轴登坛,他向满场一揖,开口便说:“从去年九月,皇帝向天下派出矿监税使,现在也就刚刚一年年,我看到的知道的只能用四个字来说,那就是惨绝人寰!在滔天阉祸之下!百姓实在活不下去了,我这个巡抚也当不下去了!我对不起王秀才,对不起长沙父老!”言罢大哭起来,顿时满场号啕,连维持秩序的护卫队也在哭。
哭声长达一刻钟,随后沈一贯一拳砸在桌上,吼道:“我们要誓死反对!一致反抗!决不妥协!直到皇上答应我们的要求!”
台下民众,本来回家睡了一觉,都难免有些惴惴,现在见到省长大人如此坚决的表态,全都心下大定,跟着高呼起来道:“一致反抗!决不妥协!”
“……”沈一贯一抬手,场下便鸦雀无声,他只听他继续大声道:“我知道有些人担心,历来反对阉竖者,都因牵涉皇帝反罹其祸。我看恰恰相反,就是因为他们只敢反对阉竖,不敢直言君过,才使得阉竖能够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皇上认识不到阉竖的危害,不彻底改正错误,就算我们打杀了马堂,下次还会有牛堂、驴堂!所以阉竖要反,皇上要谏,致君父为尧舜,免百姓之饥寒。孟子云‘君为轻,社稷次之,民为重’,这样的道理谁都知道,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没有官员,敢为了小民劝谏皇帝!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如果衮衮诸公都不敢,那就由我开这个先河!请大家把我的话转告天下,长沙的事情,是我沈一贯主导,倘若因此获罪,是我一人之罪,与你们皆无干系!”
“誓死效忠大人,与大人共存亡!”场下数万民众,被他说得热血沸腾、泪流满面,就差高呼‘万岁’了。
一场大会之后,沈明臣便从形式上到实质上,接管了起义民众的领导权。这种变化,固然与他本来的身份,以及慷慨陈词有关,但没有泰州派的默许,他也不能这么简单就办到。
其实之前泰州派只是想拿他做个幌子,但邵芳带回去的那个消息,彻底改变了他们的初衷……不管这消息是真是假,总之在没被拆穿之前,权且先让他做主吧……虽然率先起事的是吕宋,但因为吕宋的特殊姓,所以人们往往会将这次起事算是首义。长沙首义的意义重大,尤其是起事前后各方的反应和变化,都值得人们细细去研究,因为它实在太具有代表姓了。
但在当时那个环境下,人们根本无暇细想,因为一系列惊天动地的大事,由此为开端接踵而来,无数人的命运就此被深刻改变,甚至国家和民族的命运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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