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柔娘抬起螓首,大胆的迎向他的目光,沈默再也无法避开,只好与她四目相对。
柔娘就这样目不转瞬的望着他,剪水双瞳中含着三分泪水、七分柔情,弹出的琴声也变得如一汪春水般温柔,只听她再次开口唱道:“常羡人间琢玉郎,天教分付点酥娘,自作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沈默一听便呆住了,这是苏东坡写给那位柔奴也叫寓娘的曲子,他当初还拿来取笑柔娘。柔娘当时坚决否认,现在却唱了出来,其中所含的情意,远超出沈默的预料,他轻声道:“我是注定要四海为家的,给不了你最需要的安宁。而且对于将来要娶的那位小姐的姓情,其实我也不甚了解,万一是个表里不一的悍妇怎么办?”
却听柔娘唱道:“万里归来年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
沈默终究还是没有留下柔娘,但态度已经不再那么坚决,他对她说:“咱们先按照原先说的办,你再仔细想想,大抵过上一年半载,就会发现今天是十分的冲动可笑。”
柔娘冰雪聪明,自然能听出沈默的潜台词,终于破涕为笑道:“奴婢全凭大人吩咐,但现在就可以知会大人,就算所有人都觉着奴婢冲动可笑,我也一辈子都不会变的。”
沈默深深看她一眼道:“到时候再说吧……”
翌曰清晨,他便去前院告辞,赵侍郎也没有多做挽留,反倒是很羡慕他可以回家过年。等全体人马从卢园出来后,沈默就让铁柱带几个人,先护送柔娘从陆路去绍兴沈家老宅……他已经写信问过沈老爷,沈老爷也乐于帮这个小忙。
他则带着其余人马从水路回去,出发前何心隐却突然辞行,说要回家过年……他家在江西吉安,距离杭州不算太远,快马加鞭回去,还是可以赶上年夜饭的。
沈默看鹿莲心也背着包袱站在一边,不由笑道:“这是带回去认门啊。”
何心隐满脸尴尬道:“别胡说。”却也算是默认了。
沈默不由大喜道:“想不到几天时间,你们就发展的如火如荼了,实在是可喜可贺啊。”
何心隐不由大窘,丢下一句:“我不想再见到你。”便不顾大侠风范的落荒而逃了。
鹿莲心朝沈默深施一礼,这才跟着何心隐一起跑路……话说何大侠跑得真是快,鹿姑娘若不是练家子,这下就得被甩没影。
众侍卫哄笑着簇拥大人上船,扬帆往家乡归去。
抵达绍兴时,已经是腊月二十七了。靠岸之前,沈默让沈安带着两个卫士,去他的房间取一口沉重的箱子过来,在甲板上打开,却是一箱白花花的银子,满船人直咽口水。
沈默笑骂一声道:“瞧这点出息。”便提高嗓门道:“弟兄们跟着我已经半年了,这几个月更是风餐露宿,出生入死,你的付出我都是记在心里的……”说着豪气十足的一挥手道:“每人纹银百两,回去让你们爹娘高兴、过个好年去吧。”
亲兵们兴奋的嗷嗷直叫、语无伦次,一起给大人磕头拜了早年,这才各自领了银两,欢欢喜喜的回家过年。只有那几个北方兵,因为路远没法回家,抱着银子不知该去哪里……一过年,就是窑子赌馆也要关门的,连个花钱的地方都找不着。‘沈默记得他们刚来时有七个人,几个月时间,就一死一伤残,现在只剩下五个,心里也不太好受,便强笑道:“走吧,跟我回家过年去。”
当沈默从码头下船时,另一艘客船也刚好靠岸,他一眼看到人群中一个鹤立鸡群的大个子,不由眼前一亮脱口叫道:“长子……”
那穿着蓝布棉袍的大个子一回头,果然是长子。他一见是沈默也乐开了花,拨开人群便跑过来,想要像从先那般给他个熊抱。
沈默的亲兵们却将他拦住,面色不善道:“大胆!”虽然沈默马上斥退了亲兵,但长子也变得拘谨起来,躬身给沈默施礼道:“大人……”
“大什么大?”沈默笑着把长子拉起来,亲热的揽着他的肩膀道:“他们不知道咱俩的关系,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便对几个拦路的卫士不悦道:“这是本官的兄弟,下次可不要再乱来了。”卫士们赶紧讪讪给长子赔礼道歉,但言语间还是不那么恭敬……这几个月来他们跟着沈默,所接触的不是知府便是参将,而长子穿得寒酸、相貌更是老实巴交,怎会把他放在眼里呢。
好在长子是忠厚之人,呵呵一笑也就过去了,但沈默拉他一起乘车,他却高低不肯,他小声道:“你如今是大人了,凡事是要立体统的,怎能和我个武人平起平坐,惹人笑话呢。”
沈默笑骂一声道:“我说个姚长子啊,出去半年时间,倒学会规矩套子了。”说着一掀车帘道:“你要是再不上来,我就让人把你绑上来。”
长子这才惴惴不安的上车,坐下后仍然手脚不自在。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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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零四章 封建婚姻害死人
见他这样沈默有些黯然,只好装作没看见道:“兄弟,你这是从哪里来?”
“军中。”长子赶紧道:“俞总戎放了我半个月的假。”
“不是说你们要去练兵吗?怎么俞将军反倒放假了呢?”沈默微笑问道。
“也不是都放假了。”长子自豪笑道:“立了功的才有假期。”
“这么说你立功了?”沈默不由欢喜道:“快给我讲讲。”
“也不是什么大功……”长子不好意思道:“就是上回王江泾一战,我有两个首级,按说是斩首三级才能回来,不过总戎格外开恩,把我放回来了。”
沈默笑道:“那一仗打得是真不错。”便跟长子聊起那一仗,两人虽然都是亲身经历过,但各自所处的位置不同,感受也自然不同,相互印证之下,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话匣子一打开,那种地位差距的疏离感很快消失,昔曰的真挚感情便又重新回来,长子也终于放松下来,对沈默讲述起别后的情形来。原来他成了俞大猷的亲兵,虽然跟着俞将军参加的战斗不少,但一直没有上过前线。直到王江泾一战,俞大猷的中军险些被倭寇冲垮,他才捞着上阵杀敌的机会,结果表现还真不赖,让俞将军好一个夸。说完长子呵呵笑道:“总戎说了,这次回去就放我做真正的百户了。”
看着兄弟一脸的满足,沈默也由衷为他高兴,拍拍长子厚实的肩膀道:“我就知道,我们长子是好样的!”长子腼腆的笑起来。
在交谈中沈默发现,长子还不知道张经倒台的消息,言语中充满了对总督大人的钦佩,认为在这位大人的统帅下,抗倭的形势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沈默心中暗叹道:‘可惜你要失望了。’但大过年的也不能给他添堵,便没有提这一茬。
这时车外传来沈安的声音:“大人,保佑桥街到了。”沈默便与长子下车,进去拜会了姚老爹一家,还有些从杭州采买的土产作为礼物送上。高兴的姚老爹合不拢嘴,忙让长子他娘张罗饭。
沈默说‘别忙了,我还是先回家见过老爷子吧。’姚老爹却告诉他沈贺陪着唐知府巡视城防去了,得下午才能过来。沈默便不再推辞,笑眯眯道:“其实我也很思念姚大婶的手艺。”
长子他娘一听,登时眉开眼笑道:“大人您先坐着喝茶,我这就去弄饭。”
沈默打发一众护卫先回家,只留下沈安在边上伺候。
待闲杂人等都走了,沈默便笑道:“还是去炕上吧,厅堂里贼冷贼冷的。”正厅太大,只生着一个火盆,自然不算暖和,但往年他也没觉着难耐,可有道是‘由奢入简难’,在习惯了卢园中那种温暖如春后,再回到这里就有些受不了了。
姚老爹赶紧请沈默去西厢房,这间屋里像北方一样盘着炕,冬天他们一家主要就在这屋里活动。
姚老爹先拿出一床新坐褥,铺在主位上,这才请沈默脱鞋上炕,倚着被子坐好,果然感觉暖和多了。
姚老爹又忙倒好茶。沈默笑道:“有茶就行了,咱们坐着说话要紧。”
姚老爹呵呵笑道:“那就陪着大人说会话。”便在炕沿上坐下,粗声吩咐长子他弟弟道:“把过年的果子取最好的拿过来。”
这时候茶泡好了,姚老爹端一盏到沈默面前,笑道:“这还是重阳节时,沈老爷赏我的,一直没舍得喝,大人尝尝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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