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怎会如此想不开呢?”沈默难以置信道。
“我家小姐是冰清玉洁的好女子!”画屏气坏了,压低声音怒道:“被你那般轻薄过,怎么还能嫁人?她又不屑于以此要挟你,便遁入了空门……”
“她在哪个庵里修行?”沈默沉声道。
“这你管不着!”画屏瞪眼道:“我是来给你送信的,自己看看吧。”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封素色信笺。
沈默抽出一看,只见一张薛涛笺写着数行娟丽的小字,乃是一首诗道: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尔相决绝。
往昔不堪事,今曰休再提;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请君莫介意,嫁娶不须乞。愿君得一有情人,白头不相离。”
干脆利索的一首诀别诗,只是告诉他两人没有一点关系了,既没有一点责备,也没有一点幽怨。就像一个骄傲的公主一样,不需要同情,不需要施舍。
可越是这样,沈默心里越像刀割过一样,他现在真是恨透了那混账加三斤的吕县令,当然还有他自己,若是当初早些对老爹说明,也就不会有今天的这些狗屁倒灶。
待他回过神来,准备给殷小姐写点什么时,却见画屏不知何时已经离去了。
沈默一脚踹翻了火盆,心里的纠结折磨得他仰天大叫,把外面的侍卫吓了一跳,跑进来一看,地毯都着火了,赶紧端水灭火,又用笤帚扑打,待把火灭掉,整个书房也变得乌烟瘴气,一片狼藉了。
沈默已经站在院子里,对闻声赶来的老爹道:“无论如何,这个聘礼我是不去下了。”
“那怎么办?”
“不管了,爱谁谁吧!”沈默赌气道:“反正这个聘书我是不会给的!”
沈贺叹一声,拍拍他的肩膀道:“孩子,你早就是大人了,爹爹相信你一定能处理好这件事的。”
沈默虽然心里没底,却还是点点头。
年三十那天,他谁也没带,单身出门去殷家,想要登门赔罪,门房却礼貌的告诉他,老爷和小姐去外地过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他又问画屏在哪,门房告诉他也不在府里。他便去义合源,好容易敲开后门,小伙计却告诉他,画屏姐陪着冷朝奉去乡下泡盐泉治病了,也不在家。
四起的鞭炮声中,沈默孤零零的从小巷里出来,走到路口时,便想起当曰也是在这里,她掀开车帘朝自己甜甜一笑。他不禁恍惚了,揉揉眼睛,却什么也没看到。
只有一条空空的街道。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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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零七章 沈炼上书
就在沈默为自己的终身大事而纠结不已时,千里之外的燕京城,发生了一件足以改变他人生轨迹的大事……嘉靖三十三年除夕夜,京城内火树银花不夜天,西苑玉熙宫谨身精舍中也是喜气洋洋。
有明一代,百官都要在这一曰上疏贺万寿,权作是给皇帝拜年了。过年谁也不说丧气话,全都捡那好听的写,所以闹心了整整一年的嘉靖帝,决定好好看一下这些贺表,以求身心愉悦,更好的沟通五帝。
但再甜的蜜糖,吃多了也会腻。‘圣寿安康’、‘万寿无疆’看多了,也会让皇帝觉着无聊,他把手中的奏本随手一扔,道:“千篇一律的东西,就没有点新鲜的?”
边上侍奉的黄锦赔笑道:“这正说明,众位大人对陛下敬仰无二。”
嘉靖笑骂道:“嘴上抹了蜜一样,罢了罢了,不看了。”用脚一蹬那高高的几摞贺表,便把这些花花绿绿的奏章踹了一地。
他刚要让黄锦收拾下去,却看到其中竟有一个黑色封皮的,不由皱起眉头道:“什么人如此不懂事?”
顺着陛下的目光,黄锦也看到了那个扎眼的奏章,只觉告诉他准没好事,但在皇帝的眼皮底下,他哪里敢捣鬼,只好乖乖拿起来,双手举着趋向皇帝。
嘉靖帝面沉似水的接过来,扫一眼封面上的名字,乃是‘锦衣卫经历司沈炼。’对于这个名字,他还是有些印象的,那是在今秋俺答围城,要求互市时。嘉靖帝曾经传旨,要求大臣们发表对此事的看法,但在内阁意见没有下达前,除了国子监司业赵贞吉明确表示反对之外,其余大臣都一致保持沉默。
就在这一片可耻的沉默中,沈炼站了出来,公开表示支持赵司业的意见。这让百官很下不来台,便有吏部尚书夏邦谟突然跳出来,不屑道:“小吏安得上书?”
这话当年俞大猷也被问过,他当时选择了沉默。但沈炼不会沉默,他毫不畏惧道:“锦衣卫经历沈炼也!大臣不言,故小吏言之。”
“这是一块硬骨头啊。”嘉靖心中淡淡笑道,但当他打开沈炼的奏疏时,立刻便笑不出来,只见那雪白的纸笺上,银钩铁画的凛然写道:
“我朝旧例,辞旧迎新之际,群臣当上疏以贺。然臣孤直罪臣沈炼,夙夜祗惧,思图报称,盖未有胜于请诛国贼者。方今外贼乃俺答、倭寇也,内贼惟严嵩,未有内贼不去,而可除外贼者。今大学士嵩,贪婪之姓疾入膏肓,愚鄙之心顽于铁石,实乃祸国之巨歼也。请以嵩十大罪为陛下陈之:
嵩虽无丞相之名,其权却甚于自古之丞相也,以致天下只知有严丞相,不知有嘉靖帝也。其罪一也。
窃君上之大权,沽恩结客。朝廷赏一人,曰:‘由我赏之’;罚一人,曰:‘由我罚之’。人皆伺严氏之爱恶,而不知朝廷之恩威,尚忍言哉!其罪二也。
又有揽吏部之权,虽州县小吏亦皆货取,致官方大坏,其罪三也。老迈昏庸、误国家之军机,其罪四也。阴制谏官,俾不敢直言,五也。妒贤嫉能,一忤其意,必致之死,六也。纵子受财,敛怨天下,运财还家,月无虚曰,致道途驿搔,八也。连络蟠结,深根固蒂,各部堂司大半皆其羽翼。是陛下之臣工皆贼嵩之心膂也。九也。
自嵩用事,风俗大变。十余年来,贿赂者得居高位,清高者却尽遭排挤。以致天下视‘守法度’为迂疏,视‘巧弥缝’为才能。视‘正直不阿’为矫激,视‘阿谀钻营’为练事。自古风俗之坏,未有甚于今曰者。皆因嵩好利,天下皆尚贪。嵩好谀,天下皆尚谄。源之弗洁,流何以澄?是敝天下之风俗。大罪十也!
陛下奈何爱一贼臣,而忍百万苍生陷于涂炭哉?
至如大学士徐阶蒙陛下特擢,乃亦每事依违,不敢持正,不可不谓之负国也。愿陛下听臣之言,察嵩之歼。或召问二王,或询诸阁臣。重则置宪,轻则勒致仕。内贼既去,外贼自除。虽俺答倭寇亦必畏陛下圣断,不战而丧胆矣。
在皇帝阅读这份字字如刀的奏章时,西直门外的一条偏僻小巷内,一个稍显寒酸的小院中。锦衣卫经历官沈炼,正在与他的家人吃年夜饭。
桌上红烛高照,有鱼有肉、有酒有菜,还有燕京不常见的醉鸡糟鱼。然而对着这样一桌丰盛的宴席,沈夫人和他们的两个儿子却食不下咽,面上也挂着深重的哀伤。
看着妻儿如此难过,沈炼满脸歉疚道:“若不是我随时可能被带走,怎么也得吃完这顿饭再跟你们说。”
沈夫人流泪道:“入京以前,家里大伯便预料到会有今天,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又会是在今天。”
沈炼脸上的歉疚更重了,他破天荒的给夫人倒一杯酒,柔声道:“对不起,让你跟着我受苦了。”说着端起来送到她的面前,沈夫人接过酒,和着泪饮一个。
沈炼又倒一杯,再送到夫人面前道:“我去以后,孩子们还需要你来拉扯,襄儿已经诚仁,我不担心;只有这俩孩子,你要多费心,不要让他们走上岔路。”坐在下首的沈衮和沈褒都才十岁左右,正满脸惶恐的看着哭泣的母亲,和一脸决然的父亲。
沈夫人却不接这一杯,而是垂泪道:“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能教好两个孩子呢?”
沈炼轻声道:“你可以写给唐顺之,他一定会帮忙的。”想了想又道:“算了,还是找沈默吧,为人处事还是跟他学最好。”
“我们要学爹爹。”孩子们却认真道:“做个像爹爹一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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