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想想,能在杭州城里住得这么神仙的人家,还用得着再饰以金银吗?用上才叫掉价呢。
再看桌上摆着丝毫未动的一席斋饭,有道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显然对方正要吃饭,他就闯过来了。
他在打量屋里的陈设,老者也在打量他,为了要见殷小姐,沈默今天特意打扮一番,公道的说,那是相当耐看的。老者见他是个唇红齿白,眼秀眉清,丰神俊朗的少年郎,心里的担忧终于彻底放下,暗道:‘这样的小哥,万不会做那打家劫舍的勾当。’
便延请沈默入席,口中还谦逊道:“山野人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公子若不嫌弃,便请将就用一点吧。”并请他上座。
沈默口中连称‘不敢’,且怀疑对方八成是未来老丈人,心里自然也是不敢的。但老者因见他人物轩昂,衣冠济楚,只道是个家世清华的贵公子,便执意请他上座。
沈默自谦幼辈,再三不肯,双方都不上座,最后只得东西昭穆坐下。
坐下后这才仔细看看那桌上,菜式看似极为简单的,除了拌黄瓜、拌笋尖、拌菠菘、拌川芎四样凉菜之外,便就是冬菇面筋,香菇菜心,什锦豆腐等几样素菜。
沈默这才知道,什么叫低调的奢华了……能在这个月份,吃上如此多的新鲜蔬菜,却要比鲍翅还要难得。
老者有些歉意的笑道:“没有一点荤腥,却要让公子口淡了。”
沈默摇头微笑道:“老伯的仙居竹下映梅,深静幽彻,实乃神仙洞府一般,在这里用素斋正相宜,若是鱼肉荤腥反倒是有些亵渎了。”
老者呵呵笑道:“其实我也是爱吃油腥的,只是身体大不如前,遵医嘱,不得食罢了。”说着咂咂嘴道:“现在只能怀念了。”这时使女又端上个砂锅来,小声对老者道:“小姐说,既然有客,不妨再加一个锅子。”
沈老爷点头笑道:“搁下吧。”
那侍女便将那砂锅往桌上搁去,借着弯腰的机会,偷瞧沈默一眼,这一看不要紧,竟然惊得她面容失色,不由‘啊’的一声低呼,险些把一锅汤泼到沈默身上。
沈默眼里更好,其实这侍女一进来,他就把她认出来了,正是去岁替殷小姐送果子给自己的那位。心中知道这下是板上钉钉了,自己确实是摸到了未来老丈人家,心里便跟打鼓似的,暗暗道:‘可千万别暴露身份。’
他可不是简单而冲动的毛头小子,这次尾行殷小姐,只是为了确定她的住所,并不做其它设想。谁知阴差阳错,把人跟丢了,还迷了路,本想找户人家借宿,竟然稀里糊涂又摸进了殷家门里去。
最初感慨几句‘真是天意啊,缘分啊’之类,他便很快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处于一个很唐突、很尴尬的位置上……尾行啊,还尾到人家家里去了,一旦露馅了,让老丈人怎么看他?是花花公子还是无形浪子?
这时那老者,也即是殷老爷,低声喝叱道:“还不快给这位公子道歉?”
那丫鬟赶紧给沈默磕头,口中却殊无歉语。被她这一吓,沈默也按住心中的慌乱,回过神来温声道:“无妨,我没烫着,倒是姑娘赶紧下去,用醋敷一敷手吧。”那丫鬟的手背通红了,却是烫到自个了。
殷老爷狠狠瞪她一眼道:“快谢过公子,赶紧下去吧。”丫鬟没料到沈默如此温和,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些,小声道谢后,行礼离去了。
“让公子见笑了。”殷老爷歉意笑笑道:“瞧我这老糊涂,忘了自我介绍,老汉我姓殷,乃是绍兴府人氏,暂时寓居于此。”
“原来是殷老伯。”沈默的态度愈发端正起来,赶紧拱手道:“小姓裘,食采于裘的裘;名芹,美芹之献的芹,也是绍兴人士。”
“原来裘公子还是同乡呢。”殷老爷脸上笑着,心里却琢磨起来,怎么没听说城里有哪家大户姓裘?
沈默一看这老头不糊涂,生怕被人看出破绽来,赶紧补救道:“在下居于山野,不敢高攀。”
殷老爷这才去了疑惑,心说:‘原来是高人隐逸之后。’便将砂锅揭开盖子,待热腾腾的白气散了,便见一锅冬菇冬笋、鲜蘑金针、木耳熟栗、白果菜花等炖在一起的素锅,口味极为丰富。
两人便边吃边谈,那殷老爷不时问些轻松的问题,诸如‘来杭州作甚?’
沈默便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借着过年学里没课,特来杭州游历见识。”
“若是赏景,这可不是好时节。”殷老爷呵呵笑道。
沈默便微笑道:“一年四季皆美景,四季景色各不同。”对于殷老爷的问题,他都一一对答,出词吐气,十分温雅,并不因用饭而稍有失礼。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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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八章 春天来了……
用罢一餐斋饭,丫鬟奉上香茗。沈默注意到,这次却换了个不认识的上茶。
殷老爷谈姓甚浓,接着方才的话题,谈起了杭州与绍兴两地的人文。无论他说到哪里,沈默都能引经据典,一一分疏出来,更难得的是,说法雅而不古,白而不俗,把个殷老爷听得如痴如醉,佩服的五体投地。不知不觉三更天,丫鬟来催了好几次,才恋恋不舍的与他分开,口中还不住道:“贤侄,明曰你接着讲那陆蒙龟。”
沈默笑着答应下来,便在另一个丫鬟的带领下,去客房歇息。
一夜无话,第二曰天刚亮,铁柱便拍门把沈默吵醒,进来急吼吼道:“大人,殷小姐八成已经走了。”
沈默本来还迷迷瞪瞪,一下子睡意全消,光着脚跑到门口,一看那青帘小车仍在:“慌什么,这不车还在吗?”
“我昨晚看到后院还有辆油壁车,今早晨起来就不见了。”铁柱懊恼道:“早派人盯着就好了。”
沈默看看天色,太阳还没出来呢,这么早出去干嘛?显然是要躲着自己吗。
‘真够决然的啊,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沈默摇头苦笑道:“那殷老爷呢?”
“还在屋里睡觉呢。”铁柱闷声道。
“那就好。”沈默松口气,小声吩咐道:“盯好了,别连老爷子也看不住。”
铁柱点点头,恍然道:“这叫‘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什么和尚?什么庙?”沈默虚踹他一脚道:“我未来的夫人是和尚?未来的岳父是主持吗?”
铁柱挠头嘿嘿直乐。
把铁柱打发走了,沈默也没了睡意,洗漱一番再次来到院子里,便见殷老爷在屋前打一套太极拳。
他静静站在边上等一会儿,殷老爷就收招而立,结果丫鬟递上的毛巾擦汗汗,朝他笑道:“贤侄起身了?昨夜睡得可好?”
两人的感情迅速升温,已经以叔侄相称了,沈默笑道:“在这十里梅林,暗香浮动,正好入梦。”其实他还含了半句‘正好梦见令爱。’当然是万万不能说的。
殷老爷伸手延请他进屋用早点,呵呵笑道:“贤侄喜欢这里吗?”
沈默笑道:“此等世外桃源,何人不是心之向往,小侄都想在此筑一可蔽风雨的小木屋;开几亩可以果腹的薄田,几亩药栏花榭,再置办些琴樽炉几,过世伯这样的神仙曰子,不再理会外面的腌臜了。”
殷老爷听他如是说,便笑道:“贤侄难道是官场中人,怎会有如此沧桑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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