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这里面有蹊跷啊。”徐渭捏着稀疏的胡子道:“咱们不急着走,说不定待会能看到一场好戏。”
“这是你说的。”孙铤立刻来兴趣了,威胁徐渭道:“如果没有怎么办?”
“没有就没有呗。”徐渭不负责任的笑道:“你可以多吃点菜,这样晚饭就省了。”
“我有那么砢碜吗?”孙铤翻着白眼道。
几人正在说笑,胡同口突然起了一阵搔动,鼎沸的人声,旋即变得一片静悄悄。
只见一群戴尖帽,着白皮靴,穿褐色衣服,系小绦,手持铁链铁钩的军士,簇拥着一个身着蟒衣的公公,从外面走进了胡同。
“东缉事厂?”沈默一声低呼,看徐渭一眼,只见他眼中也充满了庆幸……如果说大明朝什么人比锦衣卫的名声更臭,那就只有这些东厂番子了。虽然本朝陛下讨厌太监干政,陆炳的锦衣卫又特别强势,以至于东厂被压制的死死的。就连厂公陈洪,见了陆炳都要磕头叫‘祖宗’。
以至于这个曾经在正德朝凶名赫赫的组织,都被人逐渐遗忘了。现在光天化曰之下,见他们仿佛幽灵般从地下钻出来,肯定是要开斋拿人了!
‘可是为什么不是锦衣卫拿人呢?难道陆炳不合适拿这个人?那就只有……’想到这,众人的酒醒了大半,都直直望向端着酒杯立在门口的李尚书。
在众官员一片鸦雀无声中,严世蕃那一桌却旁若无人的大嚼大吃,吆五喝六,严世蕃一手扯着根鸡腿,一手端着个酒盅,朝陈洪呲牙笑道:“老陈,你可来晚了,咱们李大人都等急了。”“应该罚酒三杯,罚酒三杯!”桌上人纷纷起哄道。
“小阁老恕罪。”陈洪拱手施礼道:“小的皇差在身,不敢吃酒,还是改天没了公事,再向您老赔罪。”
“有差事啊。”严世蕃狠狠咬一口汁肉淋漓的鸡腿,森然的瞥一眼立在那里的李默,道:“那你就忙吧,我不打扰了。”
说话间,陈洪已经到了李默面前,朝他一拱手,单刀直入道:“李部堂,恭贺六十大寿,杂家本不应该前来滋扰。可有一桩小事,不得不请您跟咱们回去一趟。”
李默还没说话,从他身后院里,闪出个身着便装,身如鹤行的伟男子,正是李默的贵门生,陆炳陆文明是也。冷冷的盯着陈洪,也不说话,只是发出重重的一声鼻音道:“嗯……”
陈洪一见他,赶紧领着一众番子跪下,磕头道:“叩见祖宗爷。”
陆炳也不让他们起来,只是沉声问道:“你们奉了谁的命令,赶来这里滋事?”
“哎呦,祖宗哎,”陈洪一脸可怜巴巴道:“若不是陛下有旨,就是给奴婢一百个胆子,也是不敢来搅了您的兴致。”
“陛下有旨?怎么不下给我?”陆炳心里一紧,呛声问道。
“这个么……奴婢也不知道”陈洪小意道:“也许是祖宗您不在,陛下才让奴婢越俎代庖一次吧。”他心里这个郁闷啊,心说,我应该是世上最憋屈的厂公了吧?
陆炳是知道分寸的,现在陈洪代表皇帝,也能把他撵走了,只好问道:“说吧,什么事儿?”
“没有别的事儿,”追忆了刘瑾时代的光辉后,陈洪感觉不那么怕了,回话道:“就是请李大人回去问个话。”
“问话?”这时李默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起初确实吓了一跳,但马上就镇定了下来。他知道,当着这一千多京官的面,如果自己怂包了,恐怕明天就会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弹劾奏章还不得跟下雪一样把他埋了?
极力按下心头怒火和恐惧,李默坦然一笑道:“我李时言行得正坐得端,虽然为朝廷办事得罪了一些人,但自问无愧于天地,不知陈公公要用什么罪名拿我?”
陈洪还跪在地上呢,陆炳迟迟不叫起来,他只好朝陆炳陪笑道:“奴婢总不能跪着传圣上的话吧。”
“起来吧。”陆炳板着脸道:“谁也没让你跪。”
“谢祖宗。”陈洪拍拍膝盖,直起腰板对李默道:“实话实说吧,李大人,您有‘诽谤君上,居心叵测’的嫌疑。”
李默的身子明显晃了晃,拒绝身边人相扶道:“好大的帽子啊,本官可不敢戴,是谁在造谣污蔑,血口喷人吧?”他立刻想到了严家父子,要吃人一般望着严世蕃。
严世蕃笑嘻嘻的看着他,脸上充满了胜利者的快意。
“有没有造谣,奴婢不知道,但陛下让奴婢问您,‘汉武、唐宪以英睿兴盛业;晚节用匪人而败。’这话是您说的吧?”
李默脸色登时煞白,这正是两月前,上期庶吉士散馆考试时,他所出的题目。
场中再也静不下来,大臣们纷纷议论着这句话的意思。
“汉武、唐宪以英睿兴盛业;晚节用匪人而败。”沈默那一桌也讨论开了,孙铤轻声道:“汉武帝的武功,前无古人,开疆拓土,振大汉的天声;但也有人说他穷兵黩武,大伤国力。这种议论的是非,姑且不论,至少他晚年以前,却是英武盖世之主。”
吴兑也道:“唐宪宗可是中唐最有位的一位皇帝,他重用门下侍郎杜黄裳,用兵讨蜀,安定西北;制裁镇海节度使李锜,使朝廷恩威复布于东南,抑制了各镇节度使的骄恣;还有流芳千古的‘雪夜袭蔡’,平定了三十余年官军势力所不及的淮西之乱。使唐朝式微的国势重新振作,史称‘元和中兴’。”
这就是‘汉武,唐宪以英睿兴盛业’,绝非虚言。
“然而到了汉武帝万年,四海平定,国内无事了。他也开始注重享受、迷信方士,以求长生了。以至于穷奢极欲,繁刑重敛,内侈宫室,外事四夷。信惑神怪,巡游无度。使百姓疲敝起为盗贼,其所以异于秦始皇者无几矣。”诸大绶轻声道。
说到这里,众人已经明白几分端倪了。
“唐宪宗更是令人叹息……”孙鑨接着道:“等到跋扈不驯的军阀藩镇,相继平服以后。他的骄侈之心渐起,大兴土木,纵欲娱乐。小人得志,佞臣受宠,正人远避,贤臣遭戮;于是称美一时的‘元和之政’大不如前了。”说着重重叹息一声道:“到了晚年,他又担心命不长久,开始修炼以乞长生。不久,因为燥烈无比的金石药服用得太多,姓情变得喜怒无常,结果在元和十五年为宦官陈弘志所杀,死于非命。”
说完之后,孙鑨睁开眼睛道:“李时言死定了!”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不过是一道普通的策论题,不值得大惊小怪。
可这世上,但凡有棱角的话语,都会刺痛一些人的心肝,从而招来记恨。
很显然,这句话是有棱角的,很不幸,它刺中的正是嘉靖皇帝最忌讳的东西——不管有没有人承认,嘉靖都认为自己是大明继往开来的中兴之主,英明睿智更是自己真实的写照,所以不用任何人蛊惑,便认为‘汉武’、‘唐宪’两位前辈,是在影射朕的。
这就要了老命了。因为嘉靖帝不仅与两位是同行,而且还是同好——都是修炼爱好者。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子吗?诅咒皇帝嗑药而死,骂皇帝用‘匪人严嵩’要晚节不保吗!!
这一怒非同小可,竟然直接下旨陈洪,命东厂缉拿李默归案!才有了寿宴上的一幕。
李默无话可说,望向自己的贵门生。众官员也都望向陆炳,希翼他能说句话,至少不要让李部堂在寿宴上被带走吧。这样就算最后没事儿,最要面子的李时言也要窝囊死了。
但陆炳沉默良久,终于吞吞吐吐道:“老师先跟他们去吧,我这就去进宫请示皇上。”
一边的王忬忍不住道:“东厂那地方要是进去了,还能有活着出来的吗?”他的意思是,陆都督你先把这事儿压一下,进宫跟陛下通融通融,实在没办法,也要争取转到锦衣卫诏狱里,以免枉死。
陆炳却无言以对,他虽然明白王大人的意思,可现在皇帝绕过他下旨抓人,很显然是在让自己避嫌,甚至有可能迁怒于他,这个一直以来为李默保驾护航的‘贵门生’。
当然,若是换了那刚烈之人,也就把这件事揽下了,男子汉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老师出事儿不救吧?
可陆炳偏生是个外刚内软之人,他的内心没那种决然之气,留下老师的话到嘴边,又强迫自己咽下去,只是恶狠狠的威胁陈洪道:“不许为难我老师!”
陈洪自然唯唯诺诺应下,但心里却也有些瞧不起陆炳,心说:‘看来带卵不带卵,没什么区别啊。’自此对陆炳的畏惧大减,竟起了与锦衣卫掰一掰手腕的念头,当然这是后话。
我们只是内容索引看小说请去官方网站
首页 页面:108394
108395
108396
108397
108398
108399
108400
108401
108402
108403
108404
108405
108406
108407
108408
108409
108410
108411
108412
108413
108414
108415
108416
108417
108418
108419
108420
108421
108422
108423
108424
108425
108426
108427
108428
108429
108430
108431
108432
108433
108434
108435
108436
108437
108438
108439
108440
108441
108442
108443
108444
108445
108446
108447
108448
108449
108450
108451
108452
108453
108454
108455
108456
108457
108458
108459
108460
108461
108462
108463
108464
108465
108466
108467
108468
108469
108470
108471
108472
108473
108474
108475
108476
108477
108478
108479
108480
108481
108482
108483
108484
108485
108486
108487
108488
108489
108490
108491
108492
1084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