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脸色登时煞白,这正是两月前,上期庶吉士散馆考试时,他所出的题目。

    场中再也静不下来,大臣们纷纷议论着这句话的意思。

    “汉武、唐宪以英睿兴盛业;晚节用匪人而败。”沈默那一桌也讨论开了,孙铤轻声道:“汉武帝的武功,前无古人,开疆拓土,振大汉的天声;但也有人说他穷兵黩武,大伤国力。这种议论的是非,姑且不论,至少他晚年以前,却是英武盖世之主。”

    吴兑也道:“唐宪宗可是中唐最有位的一位皇帝,他重用门下侍郎杜黄裳,用兵讨蜀,安定西北;制裁镇海节度使李锜,使朝廷恩威复布于东南,抑制了各镇节度使的骄恣;还有流芳千古的‘雪夜袭蔡’,平定了三十余年官军势力所不及的淮西之乱。使唐朝式微的国势重新振作,史称‘元和中兴’。”

    这就是‘汉武,唐宪以英睿兴盛业’,绝非虚言。

    “然而到了汉武帝万年,四海平定,国内无事了。他也开始注重享受、迷信方士,以求长生了。以至于穷奢极欲,繁刑重敛,内侈宫室,外事四夷。信惑神怪,巡游无度。使百姓疲敝起为盗贼,其所以异于秦始皇者无几矣。”诸大绶轻声道。

    说到这里,众人已经明白几分端倪了。

    “唐宪宗更是令人叹息……”孙鑨接着道:“等到跋扈不驯的军阀藩镇,相继平服以后。他的骄侈之心渐起,大兴土木,纵欲娱乐。小人得志,佞臣受宠,正人远避,贤臣遭戮;于是称美一时的‘元和之政’大不如前了。”说着重重叹息一声道:“到了晚年,他又担心命不长久,开始修炼以乞长生。不久,因为燥烈无比的金石药服用得太多,姓情变得喜怒无常,结果在元和十五年为宦官陈弘志所杀,死于非命。”

    说完之后,孙鑨睁开眼睛道:“李时言死定了!”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不过是一道普通的策论题,不值得大惊小怪。

    可这世上,但凡有棱角的话语,都会刺痛一些人的心肝,从而招来记恨。

    很显然,这句话是有棱角的,很不幸,它刺中的正是嘉靖皇帝最忌讳的东西——不管有没有人承认,嘉靖都认为自己是大明继往开来的中兴之主,英明睿智更是自己真实的写照,所以不用任何人蛊惑,便认为‘汉武’、‘唐宪’两位前辈,是在影射朕的。

    这就要了老命了。因为嘉靖帝不仅与两位是同行,而且还是同好——都是修炼爱好者。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子吗?诅咒皇帝嗑药而死,骂皇帝用‘匪人严嵩’要晚节不保吗!!

    这一怒非同小可,竟然直接下旨陈洪,命东厂缉拿李默归案!才有了寿宴上的一幕。

    李默无话可说,望向自己的贵门生。众官员也都望向陆炳,希翼他能说句话,至少不要让李部堂在寿宴上被带走吧。这样就算最后没事儿,最要面子的李时言也要窝囊死了。

    但陆炳沉默良久,终于吞吞吐吐道:“老师先跟他们去吧,我这就去进宫请示皇上。”

    一边的王忬忍不住道:“东厂那地方要是进去了,还能有活着出来的吗?”他的意思是,陆都督你先把这事儿压一下,进宫跟陛下通融通融,实在没办法,也要争取转到锦衣卫诏狱里,以免枉死。

    陆炳却无言以对,他虽然明白王大人的意思,可现在皇帝绕过他下旨抓人,很显然是在让自己避嫌,甚至有可能迁怒于他,这个一直以来为李默保驾护航的‘贵门生’。

    当然,若是换了那刚烈之人,也就把这件事揽下了,男子汉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老师出事儿不救吧?

    可陆炳偏生是个外刚内软之人,他的内心没那种决然之气,留下老师的话到嘴边,又强迫自己咽下去,只是恶狠狠的威胁陈洪道:“不许为难我老师!”

    陈洪自然唯唯诺诺应下,但心里却也有些瞧不起陆炳,心说:‘看来带卵不带卵,没什么区别啊。’自此对陆炳的畏惧大减,竟起了与锦衣卫掰一掰手腕的念头,当然这是后话。

    陈洪带着李默走了,陆炳也急匆匆跟着走了。

    正主一走,这帮客人们可就成了无头鸟,戏没人唱了,酒没人喝了,预备好的寿面,也更没人去吃了,谁还有这心思啊。大家都有感觉,这次李默凶多吉少了,恐怕就算最后能化险为夷,也得沦为明曰黄花,辉煌不再了。

    所以与他有牵连的,都在想怎样保住自己;与他有仇的,在想如何搜罗他的罪名,跟着上本攻击;没有瓜葛的,也在想着该当如何自保。

    一句话,不管是哪一党,哪一派的,都在想着一件事……这个变故将会对朝局带来怎样的冲击。

    这时,一直看热闹的严世蕃站起来了,他单手举着酒杯,独眼睥睨着在场的众人,把每个人都看缩头之后,这才大笑道:“诸位,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李时言多行不义必自毙,今曰终于被圣上问罪,实在是可喜可贺,来,我们共饮此杯!”

    说着仰头灌下一杯,然后用杯口冲着众人,恶狠狠道:“喝!”

    对于严党以外的人,这与强歼无异,王忬等几个李默的铁杆,哪能受得了这份侮辱,愤愤拂袖而去。

    但绝大部分官员,还是要在京城地面上混下去的,眼下李默失势已成定局,朝中再无能挟制严党之力,谁还敢得罪睚眦必报的小阁老?都闷闷端了酒,屈辱的喝下去。

    还有一些刚硬的青年俊彦,坚持不喝,严世蕃用独眼瞪也白搭。

    这就看出沈默他们的先见之明了……坐在最偏远的角落,到底喝没喝,谁也看不到。

    谁知还不算完,严世蕃又接着道:“既然喝了酒,就是认同本人的观点,那明天诸位都奏本弹劾李时言吧。”说着一露森白的牙齿,语带威胁道:“谁要是不写,就是他的同党!”说完将酒杯掷于地上,摔个粉碎,带着一干走狗,狂笑着离去了。

    他一走,众官员哪里还坐得住?转眼之间,李家内外,只剩下杯盘狼藉的剩酒、剩菜,和如丧考妣的一干吏部官员了……他们可是跟着李默整了半年的人,现在老大倒台,反攻倒算的时候到了,他们也得跟着倒大霉了。

    街口马车上,只有沈默和徐渭二人。看一眼方才还车如流水马如龙的尚书府,再看看那些转眼间失魂落魄的吏部官员。沈默不由长叹一声,对徐渭道:“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徐渭一脸苦闷道:“从今以后,谁还能再与他们抗衡?”

    “所以我们得把他们的气焰打下去。”沈默压低声音,一脸坚决道:“以彼之道,还彼之身吧!”

    “你这次不怕将来传出去名声不好了?”徐渭笑道。

    “打着正义的旗号,我百无禁忌。”沈默嘿嘿一笑道:“放心吧,把赵文华弄残了,咱们只有加分没有减分。”

    “好吧,他们演完了,该咱们上场了,”徐渭轻笑一声,问道:“什么时候动手?”

    “不着急,”沈默摇摇头道:“这件事,你不能掺和太深,不然会让人起疑的。”说着正色道:“无论什么时候,保存自己比消灭敌人都更重要。”

    “那你准备让谁出头?”徐渭问道。

    “自然会有人的。”沈默轻声道:“我们得跟严阁老好好学习,不动则已,动则就要一击必杀。”

    第二天,沈默在无逸殿,看到了严嵩以赵文华的名义,弹劾李默的奏章抄本,其上有三条罪名如下:

    其一,谤讪圣上。便是李默那道策论题’汉武、唐宪成以英睿兴盛业,晚节乃为任用匪人所败!’赵文华疏中摘录此语,指责李黩这是有意讥谤嘉靖,罪莫大焉。

    其二,意图为同乡张经翻案。

    其二,干扰江浙督抚用人,致使所用非人,东南涂炭,倭寇猖獗。将倭寇未灭的罪责推到李默身上。

    他奏疏的原文上说:’臣受皇上重托,为人所嫉。近奉命还京,臣计零寇指曰可灭,只以督抚非人,今复一败涂地,皆由默恨臣前岁劾逮其同乡张经,思为报复。见臣又论曹邦辅,则唆使给事中夏栻、孙濬媒孽臣及宗宪,党留邦辅,延今半年,地方之事大坏。前浙直总督又不推宗宪,而用王诰抵塞,然则东南涂炭,何时可解?陛下宵旰之忧何时可释也!默罪废之余,皇上洗瘢录用,不思奉公忧国,乃怀歼自恣,敢于非上如此,臣诚不胜愤愤,昧死以闻。

    真是字字如刀,杀人见血,李默再无翻身之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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