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却面色有异,搁下剪子,双手搓一搓那软甲,听听里面的动静,再里里外外打量一圈。对若菡吩咐道:“把里子拆下来。”说着将那甲递给若菡,自己则起身,把房门紧紧关上。

    若菡依言把里子拆开一角,竟看见了厚厚几张官票,最上面一张的面额是白银八千两,见票即付,认票不认人。

    她轻‘咦’一声,将整个绸子里全部拆下来,便看到密密麻麻的官票,笼统起来竟有两本书那么厚,清点一遍,竟然足足五十万两……她将那摞钱递给沈默,不发一言。

    沈默也点一遍,吃惊道:“不会是他缝在里面忘了吧。”

    若菡拿起盒子,伸手摸了摸,将垫在盒里的绸子揭开,一个信封赫然出现在两人眼前。

    沈默拿起来一看,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只有五个字道:‘就是给你的。’

    “这是干什么?”若菡轻声道。

    “没看见么?给我的。”沈默搁下那摞银票,双手交叉在胸前道:“可他为什么要给我这么多钱呢?”

    “不如明天给他送回去。”若菡轻声道。

    “我师兄这会儿已经进宫了,半个月不会出来,就是想送也送不回去了。”沈默摇头道:“你把它缝回去,先收着吧。”

    若菡再不做声,将信与官票重新缝回宝甲里,听沈默道:“等过几年,我俩再见面,再把原物奉还。”

    “这样最好。”若菡展颜笑道:“要花钱咱自己挣,可不能靠这些致富。”

    沈默拥过她柔软的腰肢,在她香唇上印下火辣的一吻,嘿嘿笑道:“别人守清廉靠的是节艹;本官却靠的是娘子。”

    “都是一府父母官了,还没个正形。”若菡轻轻靠在他的肩头道。

    “呵呵,本官随和嘛,”沈默说着,一双贼手游走在若菡身上,一脸**道:“今晚上我不走了吧。”

    若菡的脸色登时一片酡红,嘤咛一声道:“好吧。”

    “是吗,”沈默大喜过望,坐直身子道。

    若菡却趁势躲到一边去,咯咯娇笑道:“你在这睡吧,我去找柔娘去了。”

    沈默登时垮下脸来,满面愁苦道:“你就真的忍心……”

    若菡已经走到门边,闻言回首朝他抛个**的秋波道:“一年都等了,还有最后一个月,你肯定可以坚持的。”

    “真是……想和你睡觉难,难于上青天啊。”沈默怪叫一声,躺在床上抱着若菡的锦被,深深嗅一口气道:“真香啊……”

    若菡望着没正形的夫君,脸上尽是幸福的笑。

    第二天中午,沈默如约来到徐阶家。比起豪阔的大都督府,徐府显得有些寒碜,前后三进的小院子,甚至连李本家都不如,十分的艰苦朴素……让人无法相信这是一位一品大员的府邸。

    一般官员见到堂堂次辅所居如此,定然会肃然起敬,但沈默可是从江浙来的。认识一大票苏松官员,王用汲和王崇古都跟他说过,徐阁老家是松江最大的地主,垄断当地超过三分之一的棉花供应,甚至在他未来的辖区江苏,也有桑园数百顷,占有五分之一的蚕茧供应。

    要知道松江的棉布和苏州的绸缎,都是大明朝最名牌的货物,向来为海内外所垂涎。而徐家控制相当比例的原材料,其家之富,肯定要超过赵文华许多的……再对比一下徐赵两家的住宅条件,让沈默不得不感叹,徐阁老真是数大包子的……徐阁老今曰穿着居家的便服,仿佛一位书坊中的教书先生,亲切的拉着沈默进幽静的后堂中落座。桌上菜品相当丰盛,足显主人宴客的诚意――除了几个精致的小凉菜外,摆着一碟黄泥螺,一碗东坡肉,一碗酱鸽子,一碟马兰头,一篮脆香排骨,一盘响油鳝糊还有红烧划水,八宝鸭子、清炒鸡毛菜几个特色的松江菜。

    有好菜,当然还有好酒,一瓶绍兴花雕十年陈,在瓷壶中装着,在水盆里温着,壶内佐上姜丝与话梅,仅是闻上一闻,一种他乡遇故人的温情,便在人心中弥漫。

    徐阶笑道:“这可是你师母亲自下厨,她的手艺都是轻易不露的。若不是听说今曰来的是文魁星,我都没这么好口福。”

    沈默一脸受宠若惊道:“师母错爱,恩师说笑了。”便给徐阁老恭敬的斟酒。

    “也给自己满上,”徐阶呵呵笑道:“北方的酒太烈,咱们南方人还是喝花雕的。”

    恭敬的敬徐阁老一杯酒,沈默笑道:“学生曾经吃过松江菜,这个菜系清新,甘甜,鲜美雅致,能让俗人都变哑了。”

    “还是个行家呢,”徐阶笑道:“那你可知道,松江菜中哪道菜最重要。”

    “是……”沈默点一点其中一盘道:“这个黄泥螺吧?”

    “正是。”徐阶开怀笑道:“若是黄泥螺泡制不好,就休言它菜了。快快尝一尝。”

    沈默也不推辞,尝几个入口即化的黄泥螺,只觉着糟香浓郁、醉味醇和、咸鲜合一、余味绕舌。不由用句松江话赞道:“鲜得眉毛掉脱!”

    这夸奖让向来不动声色的徐阁老,竟眉飞色舞起来,亲自给沈默斟酒,笑道:“来我家吃过饭的北方人都说松江菜别的都好,就是有个小螺蛳难吃得要死,不知道一股什么怪味,而且是生的。徐阁老还每次都叫我尝,当做宝贝……”只听他很认真道:“所以啊,那以后我就学乖了,再请北方人吃饭,都不上这道仙菜,一面暴殄天物。”说着自己都笑出泪来。

    沈默自然也跟着笑起来。

    黄泥螺开了胃口,一杯花雕又入了肚,徐阁老又招呼沈默尝几筷子菜品,果然是道道品味十足,让人很轻易吃出主人的诚意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徐阁老才打开话头道:“这次你去南方,原本是任杭州知府的,但严阁老提出让上一科的状元唐汝辑担任,陛下不好驳了他的面子,就把你改为苏州知府了。”说着笑道:“不过你也不用纠结。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可见两地没什么差别。而且杭州有总督、有巡抚、有布政使、有按察使,四个婆婆管你一个媳妇儿,还不如在苏州能放得开手脚。”

    沈默点点头,轻声附和几句……这都是木已成舟的事情,徐阶不可能只是拿出来炒冷饭,肯定是有别的用意。

    果然听徐阁老话头一转道:“但你在苏州,也不可能一帆风顺……现在朝廷中有些人,把你要干的差事,视为大肥肉,肯定要狠狠啃一口;而对于那些闽浙海商来说,你又不啻于在砸他们的聚宝盆,他们肯定不会坐以待毙的。”

    沈默点点头,轻声道:“这话陆都督也提醒过学生。”

    “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悲观,因为绝大多数人,还是支持开埠的。”徐阶为他减压道:“据我所知,海商垄断走私,肆意压低价格,早已经惹得很多人怨声载道。自从听说朝廷要重开市舶,大多数人便已经停止与海商交易,等着你这位大救星去解救……你得跟这些人多接触一下,尽量的团结他们,来抵抗各方面的压力。”

    见这位信奉‘百言百当,不如一默’的徐阁老,竟然一反常态,不厌其烦的对自己谆谆教导,沈默一面用心倾听,一面琢磨对方的用意……对于徐阁老这种老牌政客来说,‘无事献殷勤,非歼即盗’,这句话绝不是污蔑。

    在沈默看来,他之所以如此,至少有两层含义。首先,两人之间的师生关系,已经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了,徐阁老想通过这种举动,来暗示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已达到将自己彻底俘虏的目的。再者,从这番话本来的含义中,可以体会到,徐阁老是在隐晦的为苏松的大户说情……所谓‘团结他们’,换种说法就是给与他们特权。

    但无论如何,他面上都要表现出感激之色,对徐阶道:“多谢恩师指点迷津。”

    “呵呵……”徐阁老笑道:“我这也只是纸上谈兵,具体会是怎样,还得你去苏州自己摸索。”

    沈默点点头道:“学生干这种风口浪尖的事儿,早就做好了迎接明枪暗箭的准备,只是远离京师,难免会忧谗畏讥,担心被人攻讦……”

    “这个你不必担心,因为严党是支持开海禁的。”徐阶道:“而我大明的朝政,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保持平稳了……”说着给沈默找出一份邸报道:“这是今天内阁下发的,你还没看过的。”

    沈默打开一看,原来是严阁老一品九年再满……换言之,他担任首辅整十八年了,只见严嵩疏言道:‘国家考课旧典,群臣历俸九年者例不引奏复职,况臣忝居廷臣之首,再历九载,无尺寸之功,以年以例俱当引避。’原来是按例请求引退归山。

    沈默心说,这老家伙要是真退了多好,但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只见接下来便是嘉靖帝的优诏褒答,称赞他‘忠诚勤慎,辅赞年久,勋绩茂著。’不允其辞,且赐宴于礼部,荫其一子为中书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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