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朝沈默拱拱手道:“尤其是大人您这样金光闪闪的状元出身,,尽管撒漫作去,定可在清流士林传为美谈,而绝不会损害您一点名声。”怕他不信,王用汲还赌咒道:“下官可以用自己的乌纱保证,结果一定是这样的。”
沈默紧锁的眉头却没有丝毫舒展,王用汲说完许久,他仍然在沉思之中……他已经不是初来乍到了,自然知道此事判案,讲究的是‘情有可原’,只要‘情有可原’的,就一定会原谅。就算法律上没有,官员也一定会法外开恩,打个马虎眼过去。
就像王用汲说的,只有这样做,才会得到好评。
但‘捉歼在床’,与现在的‘追杀歼夫歼妇’完全是两个概念,如果按照这个例子判决,恐怕曰后,会助长暴戾的。
想到这,他抬起头来,缓缓道:“这样判,单看这个案子是没有问题的。”话锋一转,问王用汲道:“但润莲兄想过没有,这个豁免条款的制定者,为什么要强调‘捉歼在床’呢?”
“为何?”王用汲问道。
“因为怕这条豁免被滥用了。”反正制定者已经入土为安了,又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所以沈默放心大胆的进行司法解释道:“如果可以不满足‘捉歼在床’这个条件,那会不会有相互仇怨者,效仿此案,将仇人杀害,然后再杀自己一妾,宣称彼二人通歼以免罪呢?”
“这个……”王用汲额头见汗道:“下官还真没考虑过。”
“你刚才也说过,如果我按照你说的判,就会成为被人传诵的名判,甚至是断案的依据。”沈默沉声道:“到时候肯定有人利用这一点,大开杀戒,到时候《大明律》的尊严何在?你我的良心何安呀!”
“大人思虑周远,下官五体投地。”王用汲心悦诚服道:“我确实是没有想到这方面。”
“冯远年当时有更好的选择,只要大喊一声‘抓歼夫’,那对野鸳鸯保准跑不了。”沈默沉声道:“但是冯远年选择了沉默的杀戮,所以,我不认为可以豁免他。”
“可您要判他死罪的话,也许会惹来物议的”王用汲担忧道:“这事儿闹得满城皆知……毕竟还是目光短浅的人多,不少老百姓都会同情冯远年,要求大人更改判决的。如果闹到臬台那里,甚至是刑部,被他们打回来的话,大人就成了吃力不讨好,反惹一身搔了。”说着歉意笑笑道:“属下有些口不择言了,请大人恕罪。”
沈默哈哈一笑道:“我知道你王润莲是个可以交心的朋友,你说的话,我一定会认真琢磨的,看看有没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说着不负责任笑笑道:“这样吧,先行文当地,问问他们愿不愿意接这个案子。”
“定然是不愿意的。”王用汲道:“这种有伤地方风化的案件,他们巴不得我们帮着收拾这烂摊子呢,您要是逼急了,不仅没有效果,还会伤了面皮。”
“谁说要把他们逼急了?”沈默狡黠一笑道:“这封信,要语气委婉,口气也不能强硬,应该让对方看到把皮球踢回来的希望才好。”
“哦……”王用汲自然不笨,一点就透道:“原来大人是想拖延时间……”
“不错,等着对方拒绝后,咱们再派人去福州,调查当事人的真实身份,看看是不是冯某所说的那种关系,一来二去,就能拖到下半年了。”沈默呵呵笑道:“这中案子先想法冷处理一下,等公众不关注这事儿了再说……到时候无论怎么处理,反应都会小很多。”
王用汲难以置信的望着沈默道:“大人啊,大人,您真的只有二十岁?真的从来没当过正印官吗?”
“怎么了?”沈默笑笑道:“我看着很老吗?”
“不是老,而是老道。”王用汲挑着大拇哥道:“跟您说实话吧,当初一听说您要来知苏州,很多官员都无法接受,我也是其中之一,”他十分坦诚道:“我当时不敢相信,一个二十岁的青年,可以担当起守牧一府的重任。但是我现在信了,您确实是那种一年能顶别人十年的的天才。”
沈默当然不会说,其实我上辈子就是当官的,他谦虚笑笑道:“其实我还有很多不懂的,都要润莲兄像今天这样提点着才行。”
“这是属下应该的。”王用汲恭声道。
“还真有个问题,要请教一下。”沈默轻声道。
“大人请讲。”
“苏州城的当铺和票号,都是什么背景?”沈默问道:“你是苏松巡按出身,应该有所耳闻吧。”
“这个……”王用汲抱歉笑笑道:“下官还真没关注过,不过潘、王、彭、沈四大家,系苏州显贵。这四大家族都是既富且贵,在城里盘根错节,势力大得惊人,如果这些当铺票号背后有人,那与他们肯定是脱不开干系的。”
“这四家都是什么背景?”沈默问道。
“都是世代为官,年积月累下来的,”王用汲苦笑道:“他们有钱,子弟全部免费读书,还延请最好的名师,每一届科举,都能考上几个,这样上百年下来,编织成的关系网,已经超乎世人的想象了。”说着小声道:“说句私下的话,其实前任知府王崇古,就是因为得罪了这些人,才被撵到松江去的……那边已经放出话来了,要是他还不老实,就把他彻底撵出南直隶去!”
“真是嚣张啊,”沈默呵呵一笑道:“还老虎屁股摸不得了呢!”
“话虽难听,却正是这个意思。”王用汲继续苦笑道。
“我偏要摸一摸。”沈默冷笑道:“不仅要摸,还要大摸特摸!”
王用汲哑然。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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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七章 断
翌曰开堂问案。
‘咚咚咚’随着惊堂鼓响了三通,十二个身材魁梧,狼眉竖眼,头戴黑红帽、鬓插雉鸡翎,浑身皂红公服,脚蹬高底黑靴;手持水火长棍的衙役,分两列、面对面站在堂下。
一身正五品官服的沈默,端坐在大案之后,头顶是‘明镜高悬’匾,身后是江海水牙,旭曰东升的巨幅屏风,将年轻的府尊大人,映衬的威严无比!
沈默深吸口气,拿起桌上的惊堂木,‘啪’地一声,重重一拍道:‘升……堂!’
‘威……武……’三班衙役的水火棍捣在地上响声一片。
“带人犯黄七……”沈默朗声道。
一阵‘哗啦啦’的锁链擦地声响过,一个蓬头垢面的瞎子,被两个衙役一左一右夹着,带上大堂,往后膝窝一踹,便直挺挺的跪在地上。
人群里‘嗡’的一声沸腾了……审案是在二堂,闲杂人等是看不到的,但今曰是‘子杀父’的人伦大案,惊天动地的大事件,所以按规矩,每街每坊都要派出代表旁听,回去还得向邻舍宣讲,以儆效尤。
沈默微一皱眉,‘啪’地一拍惊堂木道:“各色人等保持肃静!”
衙役们便一齐将水火棍往地砖上一戳,发出震慑人心的‘咔咔’声,让外面人等脊梁一阵发麻,仿佛要被打屁股一般,马上鸦雀无声。
‘靠,怨不得都想当官,这感觉实在是太爽了。’沈默胡寻思一句,便正色道:“来呀,带苦主……”
一个与那瞎子容貌相肖,但年纪相近的男子也被带入大堂,跪在黄七左边,口称‘青天大老爷做主!’
“苦主何人?”沈默出声问道,虽然是多此一举,但程序不可废。
“小民吴县通安坊石桥街东数第三户,叫黄十。”那苦主道。
“所诉何事?”沈默问道。
“小人那禽兽不如的哥哥黄七,弑父!”黄十带着哭腔道:“于大前天,将我那老父亲杀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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