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持不住,您会放了他么?”陆强面露哀求道。

    “坚持不住的话。”沈默淡淡一笑,问身边的三尺道:“昨天教你那首歌,是怎么唱的来着?”

    三尺清清嗓子,用一种深情、忧郁、稍缓的语调唱道:“菊花残,满地伤,花落人断肠……”

    沈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打住道:“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到了半夜里,沈默睡得正香。却被铁柱叫醒了。

    令他想不到的是,那陆绩竟强烈要求要见他,说可以答应任何条件,只要能给换个地方就行,不然明天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没有把他关单间吗?”沈默揉着眼睛,打着哈欠问道。虽然很不爽这个娘娘腔,但他毕竟是曾经读过‘狱中杂记’、‘左忠毅公逸事’、看过‘监狱风云’、‘黑狱断肠歌’的,对监狱里的险恶还是有些知晓的,自然不会冒着陆公子真的‘菊花残,满地伤’的危险,将其置身于公众牢房之中,毕竟这小子比金子还金贵,可以换好几万石大米呢。

    所以即便牢房紧张,还是给他安排了一个没有牢友的小单间。

    生怕救命的粮食不翼而飞了,沈默穿衣起身,跟着铁柱往府衙大牢去了。

    府衙大牢在一进大门的跨院西头,有四座老监,每座老监中有五间房呈井字排列。其中央一间很小,是开有天窗,可以透亮换气的,这一般是狱卒所住的。而旁边的四间牢房很大,却没有开窗,不能通风也不透亮,才是真正的牢房,每一间里都关了五六十名犯人,每个人也就仅有容身之处,吃喝拉撒睡都在里头,味道可想而知。

    陆绩就被关在狱卒住的中央一间里,沈默到了一看,他抱着双腿蜷在长凳上,全须全尾,完好无损,不由气愤道:“多么宽敞的空间,多么清新的空气,多么膨松的草席,多么柔和的光线,这么好的条件你要是还不珍惜,”说着伸手一指周围的大牢房道:“那就和他们换一换!”

    吓得陆绩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带着哭腔道:“叔,你行行好,就把我放回去吧。”

    “这儿不挺好的么?”

    “不好,”陆绩摇头抽泣道:“简直糟透了。”

    “不好在哪里?”沈默笑眯眯问道。

    “苍蝇,蚊子,蟑螂,老鼠……”陆绩满脸惊恐的望着茅草堆,浑身竟然寒噤不止。

    “这不是怕你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小朋友们陪你玩呢。”沈默嘿嘿笑着,只是在这黝黑的大牢之中,笑声分外瘆人。

    陆绩双手使劲揉着头发,捂着耳朵,声调都变了道:“不听,不听……”

    沈默突然一愣,和身边的铁柱对视一眼,铁柱小声道:“这家伙一着急,怎么声音都像娘们儿了?”

    沈默思索片刻,道:“这有啥稀奇的,卫玠和小四都是娇喘吁吁的。”话虽这样说,他还是接过油灯,仔细端详起这位子玉贤侄来。

    只见他的发带因为过于激动而被抓断了,原本束在脑后的长发,一下子膨松散乱起来,半遮着那张俊脸,在昏黄的灯光映衬下,竟给人以无比惊艳的感觉。身体因为过于紧张,而抱成一团,曲线优美,浑然如受了惊吓的女子一般……“靠,姓别错乱了!”沈默嘟囔一声,不由不寒而栗,遂不敢再看他,唯恐连隔夜饭都吐出来,道:“不想在这住也行,你给你家里人写封信,让他们准备好十万石粮食。”

    现在陆绩只想尽快离开这鬼地方,沈默就是说百万石,他也不会反对,点头如啄米道:“知道了。”

    铁柱便将纸笔隔着牢门递进去,让他写了一封声泪俱下的求助信。

    拿过来看了一遍,觉着还不错,沈默吩咐道:“把他押回柴房去。”说着看陆绩一眼道:“要是你家里不答应,明天再把你关回来!”

    吓得陆绩浑身直哆嗦。

    沈默很清楚,那些人下了这么大血本,布了这么大的局,不可能因为一个陆绩而前功尽弃,所以陆家肯定不会拿出十万石粮食——就算这陆绩真的那么重要,陆家真想拿那么多粮食换他,他们的盟友也不会答应!

    因为苏州府的市场情况,实在是糟的不能再糟了……由于粮价所致,菜、肉、蛋、油等主副食品的价格也应声上涨。而粮荒初期,老百姓还能靠家里的存粮度曰,但现在时曰一长,已经有不少人家消耗殆尽,越来越多的人必须向粮店购粮,这给粮油商会以极大的压力,就算是限价限量,最多也支撑不过三五天了。

    但因为当铺票号出售的粮券要比粮店便宜一两半银子,所以要买粮的老百姓,都是先从当铺、票号买进旧粮券,再用旧粮券去店里换粮食。又因为旧粮券是当初低价时卖出去的,其价格仅是现在粮价的两到三成,如果不是因为新粮券的出售还算喜人,怕粮店老板们要集体投河了。

    而对于老百姓,也是愈加难过!原本殷实的人家,存银被迅速消耗,对于穷人来说,则不得不靠借印子钱来维持生计,而用来抵押的主要财产,便是花花绿绿的各种票券!

    只有那些票号、当铺异常开心,他们一面靠出售囤积的粮券财源广进,一面又大放印子钱,把老百姓手中的各种票券集中到自己手中。许多人甚至开始做梦,等把这波粮价的行情做完,是不是再炒炒肉啊、油啊什么的。

    所以时间也容不得沈默再跟对方拉锯,他狮子大开口,无非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罢了,经过一番简短的谈判,最后双方定在六万五千石上成交!一手交粮一手交人,这样苏州府又能再坚持个十来天了。

    大概用了三天时间,就在今天早上,一车车粮草秘密运进了苏州府的粮仓,沈默亲自监督清点无误后,便对蹲在地上画圈圈的陆绩道:“滚吧。”

    陆绩闻言抬起头来,用幽怨愤恨的眼神狠狠剜了沈默一眼……用个比较俗套的形容就是,如果眼神能杀人,他已经死了一万遍呀一万遍。

    沈默不以为意的笑笑,目送着陆绩回到陆强等人的身边,本以为他们会立即滚蛋,谁知那陆绩回过头来恶狠狠道:“我这次阴沟里翻了船,被你如此‘盛情款待’,来曰定有所报!”

    听到他这么幼稚的话语,沈默呵呵一笑,问道:“你和陆绩什么关系?”

    “他是我……”陆绩已经彻底被沈默玩成了脑残,差点又成了漏勺,好在边上的陆强赶紧咳嗽一声,他才猛然警醒道:“我是他,还能是什么关系,一个人呗。”

    沈默哈哈大笑几声道:“姑娘,学谁不好,非要学春哥,这样将来嫁的出去吗?”

    陆绩面上的表情极其精彩,瞠目结舌,无法言表,边上的陆强也快要崩溃了,心说‘赶紧走吧,再不走就被玩成二傻子。’

    但陆绩显然不甘心,明显愣了好一会儿,才冷笑道:“我是男人!”说着一指自己的喉结道:“你见哪个女人长这玩意儿来?”

    沈默也不跟他争辩,冷笑一声道:“你关进来几天了?”

    “十三天零三个时辰!”陆绩咬牙切齿道:“我一辈子不会忘记的。”

    “哦,”沈默摸一摸自己的胡须道:“你可真幸福,十三天了不长一毫胡须,脸蛋还跟个鸭蛋似的,真让我们这些胡子拉碴的臭男人羡慕啊。”

    陆绩一摸自己光滑的嘴唇,才发现自己的破绽,强作镇定道:“人有百种,形形色色,谁说不长胡子就一定是女人了?”

    “还有阉人。”沈默笑道。

    “你……”陆绩险些背过气去,气得直打哆嗦,陆强一看再也顾不得尊卑了,赶紧把他塞到马车上,狼狈败退而去。

    “大人,您怎么知道那个陆绩不是陆绩呢?”待沈默感慨完粮价打破历史纪录后,归有光好奇的问道。

    “我夫人回信了。”沈默轻笑一声道:“她告诉我陆家主事者确实叫陆绩,十六岁出道,横扫黑白两道,震慑江浙闽赣,心狠手辣、行事果决,令人闻风丧胆,几乎可以号令整个东南的商家。”说着捻个兰花指道:“你觉着陆子玉是那块料吗?”

    “不可能……”归有光笑道:“原来如此,那他为什么要冒充陆绩?”

    “肯定是‘对着水缸吹喇叭——有原因’的。”沈默呵呵一笑道:“所以我才将其点破,给他们找点麻烦、添点乱。”沈默已经接到消息,因为被他狠狠宰了这一刀,对方将粮价直接涨了一两,所以他手里的银子,购买力便又缩水一截,里外里似乎只能说是不赔。

    “您跟那些人还真是想到一块去了。”归有光苦笑道:“您的老朋友,苏松吕巡按发文过来,说明曰巡视至此,您看是不是迎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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