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县令气得双手直搓道:“不当人子,不当人子……”
“呵呵……老前辈稍安勿躁。”吕县令干笑道:“如果沈默给本官磕头赔礼,输赢也就无所谓了。”
“你这是背信弃义!”李县令也上来真火了,一拍桌子道:“吕窦印,你现在就给我放人,不然咱们就去知府大人那里评理去,看看在绍兴城不是你能说了算!”
“知府大人去省里了。”吕县令冷笑道:“五天之内是回不来,啧啧,五天呢……”五天足够姚长子死去活来好几回了。
“你……”李县令气得直翻白眼,双手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就在气氛越来越僵持时,沈默站出来了,他先朝李县令深施一礼,沉声道:“感谢大人回护之恩,学生铭感五内。既然吕大人不服气,学生让他服气就是。”他就像一座将要爆发的火山,平静中蕴藏着愤怒。朝吕县令一拱手道:“您尽管划出个道道来,学生接着就是!”他当然明白在弱势时‘戒急用忍’应当的道理,但他现在只想说一句‘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好小子!够嚣张!”一个小小童生如此说话,吕县令颇有些接受不了,心道:‘论起狂妄来,跟徐渭却是有一拼罢了。’
李县令却觉着十分舒坦,长吁口气道:“罢了罢了,年青人的事情年青人解决吧,我老头子就做个仲裁,谁也不许再耍赖!”
‘这个倚老卖老的老棺材瓤子!’一番话险些把吕县令的鼻子都气歪了。什么叫‘年青人’的事情?这不是把本官跟个嘴上没毛的小子相提并论了吗?什么叫再耍赖?这不分明数落我方才耍赖吗?偏偏在天命之年的老李头面前,他确实是个年青人;他也确实刚耍过赖,根本没法辩驳,只能闷哼一声,偏过头去道:“拿上来吧!”
后舱门帘一掀,那山阴侯县丞端上来一个托盘,盘上放着个上次那种透明琉璃瓶,里面似乎还有个制钱。
吕县令拿过那瓶,里面的制钱便悬空了。沈默定睛一看,原来这瓶子里有一根细线,细线的一头拴着那制钱,另一头连着瓶塞,塞子已经把瓶子完全密封起来。
这时吕县令冷笑道:“看你又是瓶中镀金,又是河中除树,看起来很有本事的样子。你要是真有本事,能不能别打破瓶子,不去掉瓶塞,把瓶中的棉线弄断吗?”
“这算什么本事?”沈默淡淡一笑道:“我可以自始至终不碰瓶子一下,便将线弄断。”
“怎么可能?”吕县令不信道:“除非你也像陶真人那样,有神仙方术。”当今圣上好斋醮,修玄道,对道士也是出奇的好。而那陶真人仲文,便是当今天下牛鼻子的首领,向来被老百姓看作能呼风唤雨的神仙人物,即使吕县令这种读书人也不能免俗。
“学生乃是圣人门生,只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沈默摇头道:“可我就是有办法。”
吕县令不信道:“你若是弄不断,本官可不放人。”
“学生若是弄断了呢?”沈默微笑问道。
“那我不但放人,还给李大人和你摆酒赔罪!”吕县令一拍桌子道。
“一言为定!”
“概不反悔!”
双方诺成,沈默的目光便在房间内寻索,想找到一样符合心意的器具。
李知县见他视线飘忽不定,以为沈默心里没底,不由关切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沈默突然瞄见墙角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瓶子,被当做花瓶摆设在那里。便恭声笑道:“学生想取用一下那个瓶子。”
“只管拿去。”吕县令一挥手,侯县丞便花束拔掉,将那瓶子递给沈默。
看到那溜圆的瓶肚,沈默心中一喜,笑道:“一事不烦二主,麻烦侯大人再舀一瓢清水来。”
侯县丞点点头,便去后舱用瓢舀了些清水过来。
沈默先将瓶内洗涮干净,再用清水倒满,微笑道:“请诸位大人移步甲板。”
众人十分好奇他要作甚,便顺从出了船舱。当然那个装铜钱的瓶子也被带了出来。
附近本来要散去的大小船只,一看有热闹,呼啦一声又凑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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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节 斗吕 (中)
六月里的正午,曰头如火炉一般烤人,两位县太爷刚出来便满头大汗,只好退到廊檐下躲避。看着周围越聚越多的船只,吕县令不悦道:“这个沈默,在里面弄一下就行了,干嘛还要跑出来显眼?”
李县令却满脸笑意道:“我看你是怕了吧?”
“怕?”吕县令撇撇嘴道:“我怕你们丢人。”话虽如此,但看到沈默沉稳的样子,他难免有些心虚。
殷小姐的座船正好驶到沈默所在的画舫左侧,她静静的坐在碧纱窗内,出神的望着那艘画舫,心不在焉的想道:‘那少年才十三四岁吧?比自己还小个三岁呢,怎么就这么聪明呢?’正想着,画舫的帘子突然被挑开,一个身穿月白儒衫的少年,就这样自然映入了她的眼帘。
那少年皮肤白皙,身材瘦削,两道浓眉下,有一双漆黑明亮的大眼睛。即使隔着碧纱窗,她仍能感受到那双眼睛蕴含的神采,是那样的动人心魄。
“这就是沈默……”殷小姐小手轻抚朱唇,低呼一声道。虽然之前从未见过他,但她没有用‘吧’,而是直接用了肯定句。
“是啊,小姐。”画屏十分得意道:“我的眼光不错吧?”
殷小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望着江风中白衣飘飘的少年,许久才回过神来,幽幽道:“很好。”望着小姐妹幸福的笑脸,她的心中却浮起隐隐的担忧……
见沈默和好几个男子出到甲板上,画屏欢叫道:“快停船快停船,又有好戏看了!”外面的仆役正巴不得呢,当即下锚停船,纷纷跑到右船舷上看热闹。
但见那沈公子将一个传说中的透明琉璃瓶搁到一张圆桌上,然后手持另一个同样的圆瓶,站在曰头底下,那持瓶的手还微微移动,就像在请神扶乩一般。
“这到底是干什么啊?”画屏一头雾水道:“跳舞吗?”
殷小姐微微摇头,更加专注的望着那个立在桌上的瓶子,虽然不知道沈默又要干什么,但她能看出关键在那个瓶子上。准确的说,是在瓶子里的那枚铜钱……以及那根看不到但一定存在的丝线上。
当她把这个推断讲给画屏听,画屏傻傻道:“总不会是想把线弄断吧……”说着便咯咯笑道:“那他就是神仙了。”
话音未落,就看见那瓶内似乎升起一丝黑烟,紧接着又听到‘叮当’一声,那枚制钱便消失不见了,应该是掉落瓶底。
绝大部分看清这一幕的人都张大了嘴巴,剩下的则一直没闭上过。
殷小姐属于前者,画屏属于后者,但现在看来,效果是一样的。两人惊讶的合不拢嘴,对视一眼,齐声道:“他是人是鬼?”
这些远观者尚且如此,那些在画舫上近看的人们,则只能用震惊来形容了。他们眼睁睁看着那瓶中的丝线突然从中段自燃烧断,而沈默自始至终没有靠近那瓶子三尺之内,只是举着那个装了水的瓶子站在一边而已。
大伙感到后背一阵凉飕飕,真是消暑降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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