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沈兄弟啊。”朱十三喜不自胜道。
“该说感谢的,是我才对。”沈默摇头道:“要不是你帮我大忙,这一关我是很难闯过去的。”
朱十三嘿嘿一笑道:“咱们自家兄弟,不帮您难道帮那些汉歼?”这次他偷偷帮过沈默两回,第一次,是沈默在松江时,他提前把陆绩会造访徐家的消息传递给沈默,这才让他提前想好了对策,既没有得罪徐家,又狠狠摆了陆家一道;第二次尤为重要,漕帮在各地买粮,然后运到太湖的事情,虽然做得很谨慎,但还是瞒不过锦衣卫的鼻子,而锦衣卫的情报,多少年来都是要抄送陆家的,按说陆绩应该提前知情才对,如果那样的话,今天的胜利者与失败者可能就要颠倒了。
正是因为朱十三通过几个月的清洗,基本上扫除了原先的旧人,控制了整个苏松的谍报体系,才能将这个重要情报神不知鬼不觉的消灭掉,结果过于依赖锦衣卫的陆绩,就吃了这个大亏。
所以沈默说,他的功劳最大!
“十二万两,不要嫌少。”都是上道的人,也没必要遮掩,沈默将那个袋子递给朱十三道:“我最近需要用钱,所以只能给你这么多,不过你放心,不管干什么,都有你一份干股,绝对比这点钱有意思多了。”
朱十三接过袋子,点出两万道:“既然要用钱,那这份儿就别给我了,我拿两万给孩儿们分了就是。”说着又推给沈默。
“拿去,”沈默推回去,笑骂一声道:“这点钱就是给你零花的,能顶什么用?”
“呵呵,得了。”朱十三笑道:“那我就拿着了。”便揣到怀里去,同时掏出一个信封道:“大都督给你的。”
“哦……”沈默眉头一皱,接过来便要打开,却被朱十三拦住道:“这是极密私信,只能你一个人看,还是回去自己看吧。”
沈默笑笑,便将其收入怀中道:“陆绩现在在哪,你知道么?”
“我把他送出苏州去了。”朱十三坦诚道:“你别怪我,我这也是给你减少麻烦,这些孙子碰不得,还是滚远点好。”
“就怕滚不远。”沈默摇头叹息道:“我怕他会狗急跳墙……”
“他敢!”朱十三狼眉一竖道:“大都督已经喝叱他们,不许跟您为难,放心吧,沈兄弟,我会帮你留心的,他们玩不出什么花样来!”
“那太好了!”沈默笑道:“有你这句话,我睡觉都踏实多了。”
朱十三不愿在府上多逗留,便谢绝了沈默留饭,从后门悄悄走了。
送客回来,沈默独坐在内签押房,拿起桌上的小剪子,将陆炳的信封铰开,往下一倒,发出‘叮铛’一声。沈默一看,是一把样式古怪的钥匙。
沈默伸手进信封里,掏出一张薄薄的信纸,陆炳那架势很开的字迹,显露在眼前:短短的一封信,不超过三百字,先诉一下别后之情,再说平湖陆家的事情他实现并不知情,是小辈们依仗权势,胡作非为,他已经写信狠狠教训他们了,对给沈默造成的麻烦,除了深表歉意外,还要略作补偿。
拿起那触手冰凉的黄铜钥匙,这就是陆炳所说的补偿……那十口箱子本来就是陆炳的。由大内蓄养的能工巧匠所制,工艺神乎其神,民间无人能开,所以向来用于京师与平湖间运送贵重物品,这次那‘陆绩’本来是押运其进京的,结果被沈默半道留下来。
陆炳说‘可见里面的东西注定是你的,先将上面的轮盘,按照我给你的指示扭动,然后用这个钥匙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把箱子还给我吧……不是我小气,制作这个箱子的匠人已经过世了,手艺失传,没人能再造出来了。’
沈默当然不稀罕这几口箱子……用了上百种方法,都没打开那些破箱子,看着就伤自尊!但他对里面的东西,简直好奇死了。把信收在怀里,拿着钥匙便往后面去了。
“夫人,那些箱子收在哪里?”
“看着怪碍事的,都让人搬到柴房里去了。”
“快快跟我去。”沈默一亮钥匙道:“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
两人直奔柴房,命铁柱守紧门户,便将堆在上面的柴禾抱走,一看,已经落了一层灰了。若菡找块抹布,将箱子面擦出来,沈默深吸口气,按照陆炳说的,左三圈、右三圈,向上扭扭、向下转转,听到‘咔哒’一声轻响后,便将钥匙插了进去。
看看若菡,也是一脸的紧张,两人对着点点头,沈默便咬牙一转,伴着一阵轻微的尘土飞扬,那始终不露真容的大铁箱子,终于无声无息的开了……竟然是满满一箱子银圆,一时间熠熠生辉,满室光华,让夫妻俩直接花了眼,许久才回过神来,若菡轻声道:“是鹰洋!”所谓鹰洋,是西洋人所使用的银币,因正面刻着老鹰而得名。因为在对外贸易中,大明只认金银,所以佛朗机人、西班牙人,要想从中国买到广受追捧的商品,就得拿银圆、金币来买,而这种‘鹰洋’成色足、做工精,向来为大明人的最爱,甚至比本国的元宝还要受追捧。
打开另一箱,还是白花花的鹰洋;再打开一箱,是黄澄澄的金币;再打开一箱,白花花的银币;再打开一箱,金币;再开,银币,再开,一箱西洋宝石;再开,金银器皿;再开,玉石玛瑙……望着满满一屋子金银财宝,沈默喃喃道:“我想,我知道这是从哪来的了。”
“哪里?”若菡轻声问道。
“去岁,濠镜澳的佛朗机人,向黄锦的江南织造局购买了一批纻罗绸缎,货款达到五六百万两,后来被陆家勾结倭寇,将钱和货全部吃掉了。”沈默看一看迷花人眼的满屋子财宝道:“倭寇辛五郎抢到的是货,看来陆家吃到的是钱,这些至少是其中一半。”
若菡约莫一下道:“最少有三百万两。”
“怎么办?”夫妻俩同时问道,那可怜兮兮的黄锦,还躲在乡下不敢露面呢,是不是应该把这些钱用来摆平这件事。
但这个念头只闪过一下,便被沈默否定了,便冠冕堂皇道:“苏州城的当铺和钱庄,更需要这笔钱救命!”
“那黄锦怎么办?丝绸商们怎么办?”若菡小声问道,丝绸商们债台高筑、现金断流,没法开工,曰子无比艰难。
“等我整合了当铺和钱庄,便给他们一个交代。”沈默坐在一堆银圆上,轻声道:“将那些丝绸商叫来苏州,我无息贷款给他们,这样黄锦就有交代,他们也能开工了。”只是这样一来,那些原本听命黄锦的大绸布商,就要受制于他了。
“这么干,是不是太不地道了?”若菡小声问道。
“有什么不地道的?”沈默无所谓道:“钱又不是我抢的。”说着冷笑一声道:“你也看见那些大户也好,商人也罢,都是什么德行了,有奶便是娘!与其让他们感恩戴德,还不如我自己一直有奶!”
有了这笔钱,最后一个漏洞也算是堵上了,惊心动魄的苏州粮食保卫战,终于算是落下帷幕了。
沈默站在高高的台阶上,苏州城三个衙门的五百官吏、衙役,整齐的站在堂前大坪上,鸦雀无声的望着他们的府尊大人……目光中不止是尊敬,还有深深的畏惧,就在昨曰里,三十几个同僚,被以‘叛变’、‘通敌’的罪名以下了大狱,各个证据确凿,不容置辩,让人再一次对这位年轻大人的能量,深为震撼!
沈默目光炯炯的扫过每一个人,经过三个月的磨砺,每个人都黑瘦许多,但却精干很多,这让他十分满意,点点头,提高声调道:“很多同仁对我讲,这几月的风霜砥砺,要比往常几年都难熬!你们是不是都这样觉着呢?”
人群发出一阵阵笑声,显然都这样觉着。
“但让本官很感动的是,你们能一直坚守岗位,不离不弃,终于齐心协力,迎来了最终的胜利。”沈默高声道:“这功劳虽然不彰于朝廷,但苏州城的百姓知道,我沈默沈拙言知道,是真正的匡扶苏州于即倒!其大如山,其广若海!”
众人不由挺高了胸脯,高高的昂起头,表情都很激动。
“当初颁行考核法,就跟你们约好,”沈默高声道:“有功则赏,有过则罚!该罚的已经都下了狱,现在当赏还是当罚?”
“赏!赏!赏!”大伙高喊道,尤其是那些衙役们,兴奋的嗷嗷直叫。
“好!赏!”沈默一挥手,铁柱和三尺便掀开左边一片大红绸,只见一盘盘的银元宝,整齐的码放在那里,像小山一样晃人眼,看得众人眼都直了。
归有光便开始唱名,受上等赏者十三人,赏白银一千两,绸缎五百匹,赐假一个月。
受中等赏者一百一十三人,赏白银五百两,绸缎二百匹,赐假半个月。
其余受三等赏,白银二百两,绸缎一百匹,赐假十天。
其奖励之丰厚,完全超乎众人想象,即使最次一等的赏赐,也拿到了相当于一年收成的赏银,且还是合理合法的,怎能让人不高兴?只是在高兴之余,看到人家拿一千、五百的,又颇为羡慕。
“这次拿少了不要紧,下次多拿就是了!”沈默哈哈大笑道:“下一步,我们要疏浚吴淞江,同时正式开埠,只要你们拿出一如既往的热情,奉公执法,令行禁止,相信我,下次你也可以拿上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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